馬車終於平穩了,我也在白宗麟懷裡趴穩了。
我的臉緊貼著他緊繃的胸膛,他的手緊實地扣住我的後腦和後背。
他心跳有力,體溫灼人,我呼吸困難,頭頸酸脹。
氣氛尷尬至極,此刻說什麼都會顯得奇怪,我嘗試著調整胳膊的位置,做好支撐的準備。
車門外的白管家適時地出聲提醒,「大人,公子,驛站快到了。」
白宗麟終於放開雙臂,我支起胳膊,撿回角落裡的白玉盞,然後兩個人無聲配合著,慢慢地從馬車地墊上回到座位,整理儀容。
下車時,發現白管家的臉雖然繃著,但眼神有些微妙。
14.
進入驛站,稍作休整,再次啟程。
這次由徐安帶路,我直接回到自己的馬車上,覺得自在極了。
距離青峰山腳下越來越越近,馬車停下了,徐安在簾外道:「公子,是這裡,小人記著路口對面有棵兩人合抱的大柳樹!」
我掀開車簾,隻見前方黑壓壓站滿了帶刀兵士,把守著路口。
白管家走過來道:「徐公子,我家大人有請。」
跟著白管家走到路口對面,馬車停在樹旁,白宗麟正在樹下乘涼,他換了一身寶藍色勁裝,腰間的寬邊革帶和寶藍荷包沒變。
我換了粗布窄袖青衫,站在他面前像個粗使家丁。
他打量我的裝扮,臉上似笑非笑,「好,你便充作我的侍從罷。」我依言走到他身側侍立,正好看見前方一個健壯武將翻身下馬,趨步上前施禮,「末將中州守備王衝,拜見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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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禮。王大人及眾將士勞苦,未知前方情況如何?」
「啟稟恩相,末將接到令牌,立刻派兵搜山,發現山上隻剩空寨,並無糧食衣被,可知賊人不在山上藏匿,便命人封鎖附近村莊進出要道,圍而不攻。許知府帶府衙捕役隨後趕到,以抓捕江洋大盜為名,進村搜查。不出恩相所料,果然有幾個賊人逃出村來,被末將部下抓住審問,已交代其餘賊眾藏身之處,正要逐一擒拿,方才聽說恩相親至,我二人商議,由許知府留下坐鎮指揮,末將前來報信。」
白宗麟負手而立,「兵貴神速,故而能勝。主官指揮得當,將士訓練有素,鵬舉,你未來不可限量。」
王守備面帶喜色,「多謝恩相賞識!若非恩相部署周密,我與許大人也無一擊必勝之把握。」
兩人正說著,前方又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個清瘦文官,也下馬過來見禮:「賢兄!上次一別,已有半年未見!」
白宗麟上前託住他的雙臂,「文清賢弟受累了。此番剿滅山賊,造福百姓,愚兄定當上奏朝廷,為賢弟請功。」
「兄長說得哪裡話,折煞小弟。此地有賊,襲擾往來客商,已有月餘。剿匪是分內之事,礙於此地三州交界,弟不敢擅專。兄以手令調動兵馬,倒是免去我請兵部批文之麻煩,感激兄長還來不及!」許知府從袖中取出一張畫像紙。
我認出是爹的畫像,趕緊低頭接過。
「兄長信中提及世交老伯及其僕從,弟已派人救出。」許知府朝路口方向一指,「但其被關三日,水米未進,身體虛弱,若有車馬到前方路口接應更好。」
聽到此處,我心裡一塊巨石落地,正待說話,白宗麟轉身來對我道:「你速去接應。」
15.
我和徐安趕車到路口,隻見衙役們攙扶著幾個衣衫褴褸,發髻散亂,步履蹣跚之人在等著。
迎上前察看,萬幸爹沒有受傷,但是因為沒有進食,身體虛弱,說話也沒力氣。我和徐安將父親扶上馬車的主位,眾衙役幫忙把徐平徐富倆個也架上車。
安頓好父親和家丁,我下車往回走,徐安慢慢牽著馬車在後面跟著。
距離大柳樹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有個挑著柴禾的農夫打山腳下慢悠悠走了過來。
快走近了,農夫放下柴禾,朝我一拱手,「敢問小哥,前面發生何事?」
雖然他面相憨厚,但是見了大批官兵還能如此放松鎮定,有些反常。
我心中警覺,抬起衣袖假裝還禮,順勢後退,袖口對準他。
身後徐安突然大叫:「就是他!公子快跑!」
他眼中精光一閃,拱手的動作一變,從袖中亮出短刃,作勢撲來。
我一拍手肘,按動袖中機關,沾了麻藥的袖箭登時射中他肩膀。
不知是不是藥量小,麻藥沒有立時起效,他被疼痛激怒,揮動匕首來刺我。
電光火石間,藍影閃過,隨後眼前一暗,一股力道把我帶離危險,耳邊隻能聽見利刃劃開衣物聲和對面發出被擊中發出的悶哼聲。
我驚魂甫定,看清來者是白宗麟,他自腰帶中抽出一柄軟劍,寒光閃過,挑飛匕首後,回手又劃破那人衣襟,帶起一道血痕。那人沒了兵器,仍兇悍地往上撲,沒到三個回合,露出破綻,被一腳踢翻在地,還要掙扎時,被趕上來的兵丁們團團圍住,束手就擒。
我急忙走到白宗麟身邊察看,發現他右側上臂果然受傷,衣袖被劃開,鮮血讓傷口周圍的青色衣料變成了黑色。
傷口如果不及時清理,將引發感染。
我向周圍的人詢問誰帶了金瘡藥,白宗麟抬手阻止道:「皮肉傷,不礙事。」
「恩相先敷上止血散。」武將遞過一個布塞小瓷瓶,我急忙接過。
文官拱手道:「此地距中州城不遠,請賢兄去城中歇息治傷。」
白宗麟謝絕邀請,向二人辭行,然後登車,發現我跟在他身後,有些詫異,「你怎不去照顧世伯?」
「我爹那邊安頓好了,」我舉起小瓷瓶,「大人傷口還未上藥。」
他一聲不響坐進左側主位,抿著嘴斜睨我,突然低頭一笑,唇紅齒白,這一瞬間,我隻想到「風情萬種」四個字,他的形象和記憶中文靜俊秀又帶著腼腆笑容的少年慢慢重合,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在心裡滋生。
16.
回程的一路,比來時更難熬。
我不敢再抬頭看他。
之前是怕尷尬,現在是怕被蠱惑。
幸而幫他包扎傷口,不用對上他的眼睛。
在他指引下,我找到暗格中的碧玉酒壺和雪白羅帕,用酒液為他傷處消毒。
在透明的酒液浸潤到殷紅的傷口上的時候,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嘆口氣,拳頭也跟著緊了緊,我忍不住低頭緊抿著嘴偷笑。
可惜還是被他發現了,「你笑什麼?」
「方才大人還說不礙事,此刻何故嘆氣?」這個男人真是有趣,明明很痛,為了面子還要硬撐。
「哦,原來如此——徐小姐誤會了。」他的聲音裡也帶了笑意,「我是驚嘆你醫術高超。」
我憋笑憋得兩肩直抖,實在撐不住,別過頭朝著車窗放聲笑了一會兒,難為他像小孩子一樣嘴硬,想出這麼一個可笑借口。我笑會兒也就算了,他還在一旁陪著笑,越笑越止不住,真是要命,最後扶著車壁臉紅耳熱,好不容易才直起腰來。
我做個深呼吸,轉過身,拿起止血散,對準傷處輕叩瓶口,讓暗黃色的粉末均勻散在傷口周圍,然後用白羅帕圍住手臂,打個死結,滿意地點點頭,下意識抬起頭,不經意間與他面面相對。
夕陽西下之前的餘暉自車窗內灑入,將他五官輪廓鍍上精致的柔光,光芒映照在他山眉海目之間,那目光仿佛穿透千山萬水,蘊藏萬語千言。
馬車突然輕微顛簸了一下,我才回過神來。
車門外的白管家說:「大人,進入建州界了。」
白宗麟命令道:「先送徐小姐回家。」
白管家口中稱是,馬車再次快起來。
我想起能幫白世伯平反昭雪的賬本還在自己手裡,便試探著問他:「大人此番受傷,可是要在建州好生將養幾日?」
他猜到我想問什麼,直接說道:「假期臨近,我後日便要啟程回中都了。」
我點點頭,低頭不再說話,此刻不是提起賬本的最好時機。
馬車停下,白管家提醒我到家了。
下車前,我向白宗麟拱手,「請大人保重。」
他看著我,似有話說,最後點點頭,「你也保重。」
17.
爹歇了一宿,總算恢復些精神氣力,便叫我過去說話。
「你對白家那孩子,是什麼想頭?」爹倚著床榻,面色雖然蒼白,但雙眼依然犀利。
壓下心中的怪異感,對上爹審視的目光,「孩兒隻想把帳本給他,從此互不相欠。」
「隻怕我徐家欠他多些。」爹兩眼望向窗外,「為父經商多年,深信取舍之道。那孩子舍身救你,恐非為帳本,如今他身居高位,早已不復當年,若說他為帳本,派人傳令下去即可,何必親自來救為父?」
就算他還念著點舊情,那又如何?見識了陳小姐的痴迷,沈大小姐的崇敬,還有數不清的潛在的可能鍾情於他的女子,活在因嫉妒扭曲和痛苦的泥淖裡無法自拔,迷失自我,把他當成世界的中心,難道還要讓我變成大男主光環魅力下的俘虜,甘心成為她們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