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皇上說,我想出宮。
皇上說,成何體統。
我說,我要當皇後。
皇上說,無理取鬧。
我說,那我今晚要跟你睡。
皇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折騰了一會,不見他理我,便一把拂開他案上堆疊的奏折,他終於蹙著眉抬起了頭來,燦若繁星的眼眸裡帶上點不悅,旁邊伺候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在他的注視中氣氛變得尷尬了起來。
我曲起一隻手指撓了撓臉頰,也有點不知所措。
「別鬧了,實在覺得無聊讓靜妃帶你去看看魚,還不行就去愉妃那兒聽她彈彈琴。」
我瞅他態度又軟了起來,便又開始蹬鼻子上臉,衝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皇叔,我想嫁給你,不當皇後也行,什麼昭儀啊,妃子啊,我都可以!」
他大手罩住了我的臉,按在我臉上將我推開了,「你不能嫁給我的,乖,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有真正喜歡的人了,我再給你指婚。」
「那好吧,不娶我就不娶我,那你能陪我睡覺嗎?我一個人睡覺害怕,你陪我睡吧,像小時候那樣。」
他站起身就走,我趕忙抓住了他長袍的下擺,我本來就是跪坐的姿勢隨著他起勢一帶變成了趴在地上,他愣了一瞬,我馬上抓緊了機會抱住了他的大腿,號啕假哭,「我長大了皇叔就不喜歡我了!我晚上害怕得睡不著覺,白天沒有精神食欲不振,我覺得我可能撐不過這個月了……」
千霧臉上出現一個萬分頭疼的表情。蹲下身就將我扯了起來,「晚上我來陪你!」
「好!那我去找靜妃娘娘玩兒了!」我立刻收了聲,提著裙擺開開心心地就蹦出了門。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看起來像是疲憊極了。旁邊的林公公見狀湊了上去,躬身問道,「皇上近來因為邊關戰事操勞,昨夜又是熬到深夜,不如休息片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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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霧搖了搖頭,「去議事處,今日若議到太晚記得提醒朕,朕答應了千伶回來陪她。」
林公公笑了一下,「說來皇上還是心疼小郡主。」
靜妃娘娘沒帶我去看魚,她正在刺繡著一件寢衣。我跟她關系比較復雜,按我母親那邊來說,我應該叫她一聲姨娘,因為她是我母親的妹妹。
「靜妃娘娘,為什麼做寢衣啊?」
她笑了笑,「皇上的舊寢衣穿了好多年了,我給他做件新的。」
我撐頭聽著,一國之主還如此節儉,我又多了一個喜歡千霧的理由,哎,真是煩惱。
?
夜裡我都已經快睡著了,千霧才來。我感覺到他的氣息一下就精神了,翻身抱住了他。他未解衣袍,也未躺下,隻靠在了床沿,拍拍我的後背,輕聲說著,「睡吧。」
我此時哪還有睡意,他已經很久沒有哄我睡覺了,他說我已經是個大孩子了。
「我好想嫁給你啊,這樣就可以每天跟你一起睡了。」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蒼白的面上,眼窩處的烏青更加明顯,「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可以的。」
我抬頭看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你不睡嗎?」
「等你睡著了,我再回去睡,你快睡吧。」他說完在我背上拍了拍。
「真的不能跟我一起睡嗎?」我嘟著嘴問他,我知道他最吃我這一招了,如果這樣他都不心軟,那就沒辦法了。
他還是點點頭,拍著我後背的動作未停,一下一下的。
「那皇叔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是我不懂事。」我心裡很心疼他,他既然不能在我這睡,那就讓他早點回去吧,道理我都懂,但我就覺得很難過,如果人可以不長大就好了。
他未置可否,隻用著低沉的嗓音輕聲說,「睡吧。」
我嘴上說著讓他早點回去,可手卻不由自主地摟緊了他的腰,閉上了眼睛。
近來宮中有大事發生,邊關戰火連天,百姓苦不堪言,如此打下去定不是長久之計,番疆派出使者前來議和。
我向來不懂朝堂之事,隻知道我見千霧的時間少了許多。可我也知道他忙,所以不想去打擾他。
這幾日吃壞了東西,一直嘔吐不止。吃了兩副藥才見好,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千霧靠在床頭,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來,鼻翼輕輕鼓動,清淺地呼吸著。我悄悄地從被窩裡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隻手指。他馬上醒了過來。眼神由朦朧變得清明隻花了一秒鍾時間。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好些了嗎?」
我點點頭,「好了,就是很想你。我懷疑我的病就是因為太久沒見你才得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在我臉上掐了一把,「小人精,最近乖乖待在宮裡別亂跑知道嗎?我最近很忙,等忙完了這一陣子來陪你玩,好嗎?」
「好,我會乖乖的。」我忍不住將手伸出了被子,努力摸上了他的眼睫,「皇叔這麼辛苦,我好心疼。」
他不說話,隻含笑看我,眼裡溫柔快要把我溺斃。
我本來不知道千霧在忙什麼,靜妃娘娘來看我,與我說了,番疆使者前來議和,交換了兩方停戰的條件,並求娶一位皇室女子。
我隻知道皇家近幾代後嗣凋零,皇叔他們那一代也不過四位皇子,兩位公主。到了我這一代,皇叔今年不過二十六的年紀,隻有一兒一女,未到嫁齡。
我父親那一脈隻留下了我。廣樂姑姑隻有兩個兒子,廣央姑姑有個女兒已經許配給了驍騎營統領家的嫡長子。
「皇家除了你,沒有適齡女子,皇上日夜焦慮,寢食難安。」
我聽得懂她話裡的意有所指。可我也知道和親這種事,是沒有回頭路的,如果去了,就意味著以後不能陪在皇叔左右了,我沉默著,無法下定決心。
前朝也是炸開了鍋。文官武臣們討論來去,算了兵力算軍糧,算出了收益算好了大局。可他們都算不了千霧的心。
年輕的君王過早地坐上了這個皇位。先皇走的早,正是戰火連天時,他的兄長帶兵出徵,也再也沒回來,兄長的妻子生產之時也難產,留下的這個小郡主從小被他帶在身邊。
大臣們隻覺得千霧疼愛這個孩子,像疼愛自己的子女一般。隻是在國家之前,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孩子,也不得不舍。卻絲毫不知,千霧對於這個孩子的心意早已不是用親情的界限可以劃定。
番疆使者來訪已經超過一月。雙方還在焦灼著。大臣一封一封的上書千霧已經不想再看。
幾位前朝老臣,都在議事處。慷慨激昂地說些什麼。
來來去去也無非就是勸皇上考慮大局。
千霧是個好皇帝,他視民如子,憐憫百姓。從上位以來仁政治天下。他從未有過如此糊塗的時候。他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決定,可他心亂如麻,無論如何下不了這個決心。
我拎著食盒就站在門外。那是我第一次自己做好的糕點。我想讓千霧嘗嘗。我對林公公說,讓皇上晚上來看我吧。
林公公應了。他說也隻有我敢這麼跟皇上說話了。
我點點頭,很高興,我對皇叔來說是最特別的就好。
皇上晚上來了。關於什麼番疆什麼和親的事,他都沒提起過。我知道他想保護我。他不想讓我知道這些,他也不會讓我去和親。他雖然不會娶我,可他真的很愛我。
我將我做好的馬蹄酥遞給千霧。我說第一次做,做得不太好。
他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我湊過去抱住了他,「千伶好喜歡皇叔。」
他摸著我的頭發說,「皇叔也喜歡千伶。」
我聽著他熟悉的聲音,感覺著他的體溫,忍不住哭了起來。「讓我去吧。」
他渾身一僵,好半天才哽咽了一句,「不可以。」
我在他肩膀上蹭掉了眼淚,退出了他的懷抱,撐起一個笑來,「隻有我最合適吧,我知道你是個好皇帝,戰爭會死很多人,我知道你不喜歡打仗,我什麼也不能為你做,就隻有這個了。讓我去吧。」
宮中為我準備好了最好的嫁妝。一月後我便隨著使者回番疆。千霧從那天以後不再來看我,我的求見也被他拒絕,我知道他是在不舍,可我不喜歡這樣的不舍。如今已經見一面便少一面了,怎麼還可以這樣對我呢。
我走的那天,浩浩蕩蕩的隊伍近一裡路長。我坐在馬車內,出了宮出了城。我叫停了馬車,下了車,最後望一眼故鄉的城牆。
千霧立在那個城牆之上。城牆高高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在注視著我。我想象著他的表情,想象著他說我還小的模樣。
「皇叔,千伶長大了。」
千霧負手而立,高處寒風撲體,林公公為他披上了天青色的披風。他此刻才明白,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他看不清我的臉,隻覺得那身鮮紅長裙格外好看,配上小郡主永遠嬌蠻,眉飛色舞的模樣想來是更加鮮豔。
「朕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這個皇位。」他的手扶在冰冷的磚石上。透骨的涼意從他手心傳來,凍結了心髒,蒙上一層冰霜。
林公公在一旁聽了隻嘆息著搖頭,「皇上也是為了黎民百姓。」
千霧不再說話,他垂眸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上了轎撵,訣別這個詞,太過於沉重,他避而不談,他甚至不敢見千伶。隻要千伶開口對他說一句,她不想去。那他大概會當場變成一個昏君。什麼後果都不管不顧。隻要護著她在身邊就好。
他站了半日,直到整個隊伍的尾巴都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裡,才緩緩下了樓。
回宮之後千霧生了一場大病,他夢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一切曾經被他淡忘的東西都無比清晰地重新出現。大到我生病他衣不解帶照顧幾天幾夜,寸步不離,小到被我弄碎了丟棄的撥浪鼓。都突然又回到了他眼前,他小聲地夢囈,可卻隻重復一個名字,任誰聽了,都能知道那是誰。
靜妃侍疾兩天,別的妃子前來換下她,她走出殿門,有些憔悴,可也不見萎靡,反而有種夙願得償的滿足。
她的陪嫁丫頭扶著她,慢慢地向她宮裡走去,「娘娘,皇上這病好幾天都沒見好,是不是太過思念小郡主的緣故?這可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