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謝淳的面都見不著。
舒美人出身江南,說話溫聲細語,手上四季拿著一把團扇,笑起來用團扇一掩,比樹上的桃花還嬌俏三分。
林美人出身涼州,是將門虎女,性子很是爽辣,擅耍一杆紅纓槍,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巾幗不讓須眉。
我和兩位美人冬日圍爐、喝酒吃串的時候,林美人架著腳,一抖一抖,啃一口炙羊肉,喝一口涼州燒。
「哎呀!這後宮真是寂寞如雪啊!」
舒美人喝酒很上臉,兩頰酡紅,嬌態難掩。
「就數你吃得多些,你還寂寞?」
林美人嘆息:「嘴上熱鬧,心裡寂寞誰人知道?」
說著,掐住了舒美人的下巴:「不過若是夜裡姐姐肯來我的屋裡,給我暖暖被窩,便是真不寂寞了!」
林美人的宮女秋蟬急忙給她使眼色。
「美人,您喝醉了,皇後娘娘還看著呢!」
「啊?」
我正低頭跟整根烤羊排作戰,聽到秋蟬的話,心裡若有所思。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把被子卷得高了些,露出兩隻腳丫子。
朝瞧不見人的房梁上道:「星痕,我腳冷。」
11.
Advertisement
星痕照例坐在我寢宮裡的房梁上,聞言低下頭,眸光沉沉看我。
「分明是你自己,把腳露出來。」
我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哦……」
然後繼續捂著頭,悶悶地睡覺。
隱隱約約地,好像看到他從房梁上下來了,輕輕落在我的腳邊。
我心中一喜,掀開被子瞧他。
就看到他拽住了我的被角,然後把被子往下一拽,蓋住了我的腳。
然後就,又回去了???
我的腳被蓋住了,但我的心,是多麼地冷啊!
就這,就這???
我氣呼呼地坐起來。
「星痕!」
他懶懶地答應一聲:「啊……你不是睡了嗎?」
我瞪著他:「你為什麼不……」
星痕壓根不搭理我。
隻對我說了兩個字:「睡覺!」
嗚!我就知道!我是沒有男寵的人!
12.
唔……其實我一直致力於讓星痕當我的男寵,是因為我想讓他給我暖被窩。
我自小跟著謝錦鸞長大,所以在男女之事上,思想過於奔放。
謝錦鸞沒有夫婿。
但像她這樣位高權重的女人,自薦枕席的人是很多的。
什麼新科狀元、驍騎統領、當朝太師……
謝錦鸞偶爾也收用一兩個,但丟開手的速度也很快。
我年紀還小的時候,很討厭他們跟我爭寵。
但我是個小姑娘,爭寵的時候隻要哭就行了,謝錦鸞無論什麼時候,都會踹開他們來抱我的。
他們都是大男人,總不好意思跟我一起哭,所以都是我贏。
因為我老是壞他們的好事,有一回驍騎統領背地裡掐了一把我的臉,掐得紅了,謝錦鸞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哭著在府門口求了一個月,謝錦鸞看都沒看他一眼。
打那以後,那些想爬上謝錦鸞的床的人就都知道,想要得寵,需得先討好我。
我不去搗亂,他們才有機會。
宇文太師就很聰明,總是送我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還叫我小阿夭。
謝錦鸞挺喜歡他的,我也挺喜歡他。
我問他,是不是要當驸馬。
他說:「當驸馬有什麼出息?要當就當第一男寵!」
我:「???」
原來男寵是很有出息的職業嗎?
我問星痕要不要也當我的男寵。
星痕說,他不喜歡愛哭的,蹲著哄的時候,膝蓋很疼。
我的眼淚,一下止不住了。
以前我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他拒絕我也就算了,現在我都是皇後了,他還拒絕我!
難道我還不夠尊貴,還不夠位高權重嗎?
我連個男寵都不配有的嗎?
這太讓人傷心了!
13.
我昏昏沉沉地睡著,天亮的時候有人來傳話,說鎮國公府的夫人帶著兩位小姐來拜見。
聽到這話,我立時嚇得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雖五歲便被謝錦鸞抱入府裡,但幼時的記憶太過深刻。
以至於,我一聽到那家人,便會覺得怕。
我迷迷瞪瞪地抱著被子,音色有些顫抖:
「能……不見嗎?」
阿離的聲音響起來:「國公夫人是娘娘的伯母,自打您封後以來,還是第一次來拜見呢。」
她不太知道我對那家人的感情,隻道我是沒睡醒,耍小性子了。
對哦,我現在是皇後了,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我不怕她們!
我抿著唇,朝阿離點了點頭。
「讓她們候著……本宮馬上起身。」
沒想到,一晚上不見人的星痕卻從房梁上跳了下來,一把將我按在了床上。
「嗯?」
我不解地看著他。
星痕卻說:「急什麼?娘娘平日裡都要睡到巳時才起身,國公夫人算什麼東西?叫她們候著!」
阿離見是星痕說話,有些猶豫。
「這樣,不大好吧?」
星痕亮了一下他的彎刀。
阿離迅速地退了下去。
我眼淚一下就止不住了,撲進星痕的懷裡求安慰。
星痕這下倒是沒不搭理我,任由我抱著,還摸摸我的腦袋。
14.
因為我是謝錦鸞養的,所以旁人總在背後議論,說我是大羅剎養的小羅剎。
我父親是鎮國公府的嫡子,因為戰死沙場,這國公之位才傳到我大伯父身上。
因著他是庶出,想要繼承爵位須得過繼掛名在我祖母名下,故而他的生母,如今的國公府老夫人很不喜歡我。
她說我祖母自己死了兒子,就搶她的兒子。
堂哥堂姐們也不喜歡我,說如今他們才是嫡出的公府千金和公子,我隻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女罷了。
我那個時候還太小了,才五歲就沒了祖父、祖母、爹爹、娘親,什麼都不懂,被欺負了隻知道哭。
他們見我哭,就欺負得更開心了。
那日我原本是不能去宮裡赴宴的,是謝錦鸞說要給謝淳找個玩伴,我那些堂兄堂姐們害怕謝錦鸞都不肯去,伯父伯母才帶上我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抱她的大腿的。
可是她一身白衣的樣子太像我娘親了。
我那段時間天天哭得眼睛腫成桃子,一恍惚就把她給認錯了。
後來我去了長公主府,大伯母和堂姐妹們每次在宴會上見著我,都要在背後抓著我罵。
說我不分善惡,不辨是非,親近奸佞,把鎮國公府的臉都丟光了,還要將我從族譜上除名。
我特別不能理解。
欺辱我、打罵我,連頓飽飯都不給我吃,搶走原本屬於我的一切的她們,為什麼要這樣罵我。
我分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八歲的我問星痕該怎麼辦,星痕單膝跪在地上,摸著我的小腦袋瓜子哄我:
「撅了她們的舌頭?」
我發愣。
他見我不答話,又道:「抹了她們的脖子?」
我猛地抖了抖。
還能這樣的嗎?
星痕摸著他那把銀色的彎刀:「你倒是說話啊!」
「隻要你一句話,屬下現在就去。」
那時候的他,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卻有著超乎尋常的狠辣。
謝錦鸞說,星痕是她從狼窩裡撿來的,剛來的時候,活活咬死了她院子裡好幾隻名貴的白孔雀。
她總是喜歡從外面撿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比如我,比如星痕。
靠著撿來的那些人,她組成了威名赫赫的虎豹騎、皇城衛、千機樓……
星痕說他是草原上的狼,不是人豢養的寵物,男寵什麼的,別想了。
但他讓我抱著,安慰我的時候,分明很像某種很大隻的狗狗。
15.
我到底沒讓人等到巳時,謝錦鸞和謝潤每日寅時便要起床上朝了,總不能叫人說我這個皇後過得太清闲。
原本我還是有些怕的,但我有姑姑寵著,有星痕護著,我怕她們什麼?
可我還是低估了那家人的殺傷力,我伯母程氏一見到我,就用嚴厲的眼神望向我。
「娘娘怎麼這時辰才起身?」
「還有宮裡的其他娘娘們也不來拜見,成何體統?」
她出身隴西,是四大家族程家之女,為人很是嚴厲古板,年幼時候,記憶深刻的就是她挑我的刺兒。
她身後的兩位堂姐容繡和容茵也四下裡張望,然後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我鳳釵鑲嵌的明珠上。
我抬手將鳳釵扶了扶,將它展示得更美了些。
謝錦鸞送的東海夜明珠,別處可見不著。
當朝皇後才有的尊榮,天底下獨一份。
就聽容繡道:「堂妹,我下月出閣鳳冠上正缺顆珠子,我瞧著你這顆挺大挺圓的,能不能給我?」
本朝女子十五歲及笄,十六歲議嫁,講究些的人家會把女兒留到十八歲才出嫁。
下個月出閣,現在鳳冠上還缺珠子,我那大伯母脊梁骨還不被人戳穿了?
我笑了笑,朝容繡道:「本宮倒是可以送你,你也要敢戴啊!」
阿離在一旁冷冰冰地提醒:
「此為東海夜明珠,唯有皇後娘娘才可以佩戴,尋常人不可僭越!」
容繡立時氣得翻白眼,鼻子裡哼氣,小聲嘀咕:「有什麼了不起的!」
哦,我就是不想給她,怎麼了?
16.
小時候我爹娘死後,容繡將我的首飾全拿到她屋子裡去了。
我雖年幼,但母親自小寵我,妝匣子裡好東西不少。
容繡年長我兩歲,正是開始愛美的年紀了,就全搶了過去。
哦,別看那容茵瞧著安安靜靜的,其實肚子裡全是壞水。
容繡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她撺掇的。
我五歲那次冬日裡落水,就是容茵唆使容繡推的。
原因隻是,年節的時候,有人在背後說了她一句,我才是國公府的正經嫡女。
我後來才知道,她們之所以那樣對我,全都是因為嫉妒。
她們嫉妒我爹娘,也嫉妒我。
所以在我爹娘死後,我沒了依靠,便拼命地欺負我,宣泄積壓的恨意和不滿。
我就該是戲文裡寫的那種,風中飄零的小白花。
可惜我不是。
我沒搭理容繡的話,朝伯母程氏道:「國公夫人今日來,是有什麼事嗎?」
見我隻稱她國公夫人,並不喊她大伯母,程氏也知道我的意思,語氣緩和了許多。
但態度,依舊沒有好多少。
「你堂兄容欽去歲中的武舉,如今還沒放任,他是咱們國公府的嫡長子……」
我聽得不由冷笑了一聲。
他這嫡長子怎麼來的?還不是因為我爹爹死了?
我打斷她的話:「後宮不得幹政,這個道理國公夫人難道不懂?」
程氏對我的話很是不滿。
「不過是提一句,哪裡就扯上幹政那麼嚴重了?」
我笑了:「官員任命這麼大的事情,向來是吏部尚書負責,本宮深居後宮,哪裡見得著他?」
程氏更氣了,這吏部尚書裴軒然,是謝錦鸞的門生。
區區一個武舉的任命,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情。
但我就是推脫,我就不說,明面上還捉不住我一點錯處。
這些,可都是我從我這大伯母那耳濡目染學到的。
如今通通還給她!
17.
程氏和她的兩個女兒被我氣得面紅耳赤。
容繡直接脫口而出:「你這完全是推脫之詞,不想為我大哥奔走罷了!」
「你別忘了,他可是你堂兄!咱們鎮國公府的嫡長子!」
「你雖然當上了皇後,但誰不知道你那個位置是靠巴結長公主得來的?」
「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長公主遲早要還政給陛下的!」
「到時候你沒了靠山,還不是得仰仗我爹和我幾個兄弟?」
這言論多麼熟悉?這態度多麼囂張!
我看了她一眼,朝一旁的阿離道:「容大小姐說得是呢!哎,本宮記得,她定親的是……」
阿離掃了容繡一眼,低聲在我耳畔道:「是南寧王府的嫡次孫,年初剛得了個蔭官。」
我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
容繡聽到我和阿離的對話,頓時嚇到了。
她激動地看著我:「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想做什麼?」
這人打小就蠢,我話都這麼明顯了,她還聽不懂。
姑姑總說我憨,她才憨呢!
我正要說話,便見林美人和舒美人攜手進來了。
瞧見程氏和容繡容茵,有些詫異。
「娘娘這有客人?要不臣妾等晚些再來吧?」
我朝兩人招了招手:「走什麼?快來瞧瞧!」
然後起身拉住了容繡的手:「這是我大堂姐,性子最是爽利,說話也是直得很。」
「本宮瞧著,宮裡也半年沒進什麼新人了,打算替陛下納了她進宮,給咱們湊個麻將搭子可好?」
我的話才出口,容繡就被嚇得臉色煞白,掙扎著推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