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庭月僵立兩秒,隻回過頭,沒跟著往裡走:“確認你沒事我就先走了。”
她鼻頭微抽,早已注意到空氣裡殘留的味道,想想還是關切:“你喝酒了?”
又小心發問:“出什麼事了嗎?”
陳是眼角煩躁地挑起,回過頭,幾乎是衝出聲來:“別管了行嗎?”
話音落下,女生一動不動。這瞬間她看起來是靜止的,像座精美的玻璃假人。
“還有,”陳是的態度仿佛回到初見那天,冷漠地警告:“不要再隔三差五地在群裡安利我。”
“你不會真以為我喜歡這樣吧。”
“懂架子鼓嗎,稀罕像你一樣在舞臺中間被所有人看到?”
“作為鼓手,最討厭的就是被發現,被關注。在一場演出,一首曲子裡存在感太強,隻能說明我根本沒敲好,根本沒融入。”
“是嗎,”歸庭月胸口急促地起伏,語氣卻波瀾不驚。盡管她面紅如血,雙目盈盈,像是隨時會決堤:“我看到的說法怎麼是鼓手是一個樂隊的靈魂,堪比房屋的地基,穩不穩全看你,沒有你什麼都幹不了。為什麼不想被看到,難道不應該被看到嗎?”
“所以呢,”陳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想證明什麼?”
歸庭月哽咽一下:“你的價值。作為鼓手的價值。你好歹還能敲不是嗎?”
“無論敲不敲,都是我自己的事。”
“哦,”歸庭月張口,吃力地應下來:“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愛敲不敲唄,隨便你。”擲下話,她轉身就走。
第16章 第十六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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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摔門而出的一瞬,陳是胸腔內部也像被狠狠一軋,劇烈地跳疼起來。
他站在原處,沒動,唇抿得死緊。
下一刻,他倒抽口氣,追了出去。
電梯口不見人,陳是揚眸掃一眼閃爍的樓層數字,啪啪連按多下下行按鈕。
確定自己根本等不了,他扭頭往安全出口走,一邊低頭看手機。
他忘了已經關機。
仿佛會從此失聯,陳是眉心一擰,氣喘籲籲衝出樓道,在茫無人煙的夜幕中高喊歸庭月的名字:
“歸庭月——”
身後的感應燈亮起幾盞。
“歸庭月——”陳是又喚了一聲,聲線如撕裂蒼穹的靛色閃電。
三樓住戶拉開窗子叫罵,聲音比他還大:“幾點了!喊什麼喊!”
陳是喉結微動,快步往前面那棟跑。
歸庭月停在自家樓下,剛取出鑰匙準備開門,旋即被這兩聲定住。
她手不再動。
遲疑的幾秒,側面已經傳來急促的鞋履聲,伴著風中的草木瑟響,歸庭月不敢看,加速將鑰匙往鎖眼裡插,好像要開車逃亡。
可她心太亂,根本找不準方位,幾次嘗試無果,她挫敗地垂手,再度淚下。
陳是停在臺階下,沒有上前。
而她在臺階上方,背對著他。
她的肩膀在發抖,因為無法壓抑的低泣。
“歸庭月,”他今天第三次叫她名字,但沉悶了許多:“對不起。”
這麼些天來,她的名字在他口中基本是嫌棄的,戲謔的,譏诮的,漫不經心的。
但這個晚上,她聽到了更多陌生的情緒——焦切,慌張,誠懇,歉疚。
淚珠大顆大顆地往外冒,歸庭月抹了抹,回過頭,抽噎著說:“沒什麼對不起的。”
她雙眼碎瑩瑩的,像開裂的水晶:“我確實不了解架子鼓,也騷擾了你很多天,你今天能說清楚也好,不然我還在這邊自以為是,一廂情願。”
陳是仍在低處看著她,一言不發。
“沒關系了,”歸庭月抽一下鼻頭,雙手拍拍腿側,故作無所謂實則艱辛得要死地,笑了笑:“我先回家了。”
說完又背過身,翻找鑰匙串上的樓道鑰匙。
它們已經在她手掌內側抵出零星血印。
“歸庭月。”他再次叫她。
女生胳膊一僵。
身後的聲音停了一瞬,接著說:“我不是個值得依靠的人。”
歸庭月回過頭去。他沒頭沒尾的話,讓她雙眼再次漲潮。
“我沒幾個朋友,也不會帶女孩回家,”男人立在那裡,瘦削蒼白,有如時刻會崩塌的雪雕:“但我曾經擁有過自己的樂隊,還在圈子裡火過一段時間。”
“事實上玩音樂就是個很費勁也很燒錢的事情。”
陳是眼皮微垂,繼而抬起:“我目前的各種狀況都不值得你為我這樣。”
“搬來這裡之後,我不想認識任何人。”
“但你是個例外。”
他望過來的面色平靜到黯然:“我也是七歲開始學鼓,但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業餘鼓手,練鼓是興趣愛好。我大學就在這邊念的,專業跟音樂沒半點關系。大一心血來潮組樂隊後我才真正開始學著做一名樂手,那時我們幾個跟瘋了一樣沒日沒夜地練習,磨合,寫歌,直到能登臺演出。”
“因為這個我已經三年沒回家,跟父母也已經三年沒聯系了。”
“結果一畢業就解散了。”
“之後我就消沉到現在,一年了。”
“每天除了打鼓不知道還能幹什麼,但不打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他微不可查地勾勾嘴角:“你說我還能敲,可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我的鼓聲已經跟著樂隊一起死了。”
歸庭月偏頭,捂緊了嘴,哭得要發出喘聲。
陳是很輕地呵了口氣:“歸庭月,你沒有任何問題,是我這個人,跟我的鼓聲,都配不上你的喜歡。”
歸庭月抵了抵湿紅的鼻頭,在極力調節,避免自己發出嘶啞難聽的哭腔:“我問你……”
她徹底轉過身去,居高臨下,直視著他:“如果沒遇到我,你打算做什麼?”
陳是沒有立刻回答,少晌,他說:“不知道。”
歸庭月說:“過去我也不知道,可我遇到你了。”
陳是睫毛輕微地一顫。
歸庭月字句斷續:“你說你的鼓聲已經死掉了,可我怎麼聽不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就隻是喜歡你的鼓聲?”
“不是的,”她聲調變急,幾度潸然,又硬生生憋回去:“我喜歡的是你鼓聲裡面的生命力,這種生命力隻有你才能發得出來。所以我買望遠鏡,就是想看看擁有這種力量的人,我想認識擁有這種力量的人,我就是想喜歡擁有這種力量的人,你說不配就不配啊!”
她近乎叫嚷和嘶吼:“你說的能算什麼啊!”
話音剛落,一陣夜風勁疾刮過,幾扇樓道窗戶陡亮,似沉靜的夜晚被驚開睡眼,惶顧四下。
陳是半刻不眨地盯著歸庭月,眼底漸起星芒。
衝動的發泄總伴著後知的羞怯與愧悔,歸庭月面紅耳燙,別開視線。
餘光裡,男人忽然疾步走上臺階。
歸庭月腳後跟離地,在掂量是否要往後躲避。
毫無反應當機,她重心偏移,直接被拖入一個胸膛。
歸庭月心髒狂跳。
一個非常緊密,溫熱,能量充盈的擁抱,像是一種全身性地的注射,從他們擠壓相貼的每一處,往她體內蠻橫地滲透。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道血管都在奔流,進而沸騰,滾燙,與冷靜的夜晚完全隔斷。
男人身上本還惱人的酒氣,全都變成甜美的香水,她在午夜飛行,空茫的頭頂彌漫著橘彩星光。
歸庭月聽見了自己的顫音,在不可置信地問他:“你……是在抱我嗎?”
耳尖上方的回答透出一種“沒救了”的無奈:“不然我在抱誰?”
歸庭月無法擺出確切的表情,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你們鼓手抱人都這麼用力的嗎?”
她說著,兩邊胳膊微抬,指尖擦過他衣料,想觸碰卻又收攏。
陳是松開她,低聲問:“抱疼你了?”
歸庭月熱淚盈眶,很大幅度地點了點頭,繼續申請:“嗯,就是……可不可以再抱一下?還是剛才那種程度的。”
陳是不假思索地,再次攬住她。
他的臂彎比之前還使力。他們之間再無間隙。
歸庭月激動地嗚咽:“原來就是這種力量。”
讓她煥然,又將她裹入,自此再難割舍。
陳是問:“什麼力量?”
歸庭月努力描述:“就是之前隻能聽見的,剛才跟你說的那個力量,但我現在,好像能切身感覺到了……”
陳是笑了,下巴貼著她鬢角,蹭了蹭:“我還沒感受過,能示範下嗎?”
歸庭月也笑了,終於有勇氣回抱,她的手攀在他後背,肘關節發力,要多吃勁就有多吃勁:“就這樣子,應該差不多了,你能感覺得到嗎?”
陳是“嗯”了聲:“好像還差點。”
“再用力會疼的。”
“怕什麼,”他說:“疼才是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200個紅包
ps:午夜飛行和橘彩星光是兩款香水的名字
第17章 第十七粒藥
洗漱完躺回床上,歸庭月神思飄忽,好似陷進了大朵柔軟的棉花糖,她被粉色的甜蜜完全包裹。
兩邊唇角翹了又平,平了又翹,最後索性放棄抵抗,給陳是發消息:到家了嗎?
對方回很快:你問第二遍了。
歸庭月回溫聊天記錄,不由抵唇吃吃怪笑:哦,忘了。
又問:那洗過澡了嗎?
陳是:嗯。
陳是:你呢。
歸庭月答:洗過了。
接著控訴:抱得滿身汗臭,回來立刻洗澡。
陳是大概笑了:原來擁抱還是個體力活。
歸庭月臉微熱:對啊,沒準明早還會腰酸背痛。
陳是說:有這麼誇張?
歸庭月合不攏嘴,臉都要笑僵:嗯。
下一刻,她快笑僵的蘋果肌平緩下來,因為男人突然正經起來的道謝:歸庭月,謝謝你。
歸庭月凝視著屏幕,眼底漫上柔意:怎麼突然道謝?
陳是說:很多。
他沒有一一道明,但遠勝千言。歸庭月覺得自己能接收到“很多”之中的箴意。
然後他又說:尤其你這樣的人。
歸庭月握著手機:我怎麼了。
陳是說:本身就很脆弱的人。
歸庭月睫毛閃一下:彼此彼此啦~
不過……她赧紅著耳根道:你今天突然抱我,我還蠻意外的。
陳是說:我也意外。
歸庭月:???
好像無視了她的連環問號,男人兀自發話:其實今晚發生的所有事都有些意外。
歸庭月哼聲:你準備不認賬了是嗎?
陳是問:我有說嗎?
歸庭月指出:你有這個意思了。
陳是:什麼意思?
歸庭月撓撓額角:有下一句話就是“歸庭月,這隻是一個體貼偶像對心碎粉絲的擁抱,你不要多想”的趨勢。
陳是:謝了,省得我再苦想。
歸庭月嗑著下唇彈坐起身,恐嚇威脅:你敢。
結果對方還真開啟了同樣的開場白:歸庭月。
歸庭月唯恐避之不及:我停機了,我關機了,我掉線了,我wifi壞了。
但他的下一句話並非她提供的“渣男臺詞”:你之前說過是我女友粉的吧?
有股能預見的,過於明顯的甜氣撲面而來,歸庭月環坐在那,額頭磕膝蓋,抿唇裝樣:好像說過,記不太清了。
結果他引用了先前那句聊天記錄,又說:考慮下把後綴去掉?
歸庭月瞠目,霍然起立又撲通坐回。如果不是深更半夜,家裡有別人,她定要狂叫三百聲,把床蹦跳成蜂窩煤。
她臉快笑爛,還故作矜持,以牙還牙:我可以分享一首《痴人說夢》嗎?
這回換人恐嚇威脅:勸你最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