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你開心嗎?」他突然仰頭問我。
「什麼?」我聽得一愣。
「許經年如你所願愛上你,你開心嗎?」
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精致的眉宇間凝結著化不去的憂傷。
「他不知道我就是曾經的阮綿,還沉浸在我給他編織的溫柔網裡,今天又被現實狠狠羞辱,為什麼不開心?」
我抬手撥弄他窗邊掛著的風鈴,反問他。
淺藍色的風鈴墜子在我的觸碰下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動聽聲響。
我心底卻沒有任何波瀾。
「開心就好。」
他往椅子後背一靠,話峰陡然一轉,「今天那個男生是誰?」
「二中校霸,姜禹。」我沒隱瞞。
我從沒在他面前提過任何人。
但他既然過問,便是打定了主意追究。
與其讓他動手去查,不如我自己老實交代。
「你們什麼關系?」他追問。
「沒關系,他就是個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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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沒想。
他目光落在我臉上,「可這個工具人想做你男朋友。」
這句話和指責我「行為不檢」無異。
我眼皮子突然跳了跳。
10
「我的正牌男友就在我面前。」
我俯身靠近他,「夏和風,你是在吃醋,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他靜靜凝視著我,沒說話。
他的眼神純淨又通透,讓我魑魅魍魎的小心思無處遁形。
我泄了一口氣,正了神色,
「我承認,除你之外我還利用了很多人,姜禹就是其一。」
「他是二中校霸,能成為我在二中的保護傘,我也想借他的手,讓許經年嘗一遍我受過的苦。」
「如果你擔心我喜歡上他,大可不必。」
「我曾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之一,哪怕好了傷疤,也不會回應一個校霸的喜歡。」
想起舊事,我聲音都不自覺淬了冰渣。
當年被虐的痛苦經歷歷歷在目,盡管身上的傷痕早已愈合,但心理的傷害永不可磨滅。
「南星,我不介意做你手中的刀,也不介意你手中有幾把刀,刀尖對的是誰。」
他久久凝望著我,「我介意的是你把我拉進局中,卻隻讓我做個局外人。」
我輕笑出聲,「局裡局外並無區別。」
「如果你認為沒區別,那就當沒區別吧。」
他聲音松倦且寡淡,「今天我聽你的話,以你男朋友的身份出現在許經年面前,現在我想履行身為男朋友的權利。」
「怎麼履行?」我語氣平靜。
他站起身,張開雙手緩緩抱住了我。
我還聽見他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他早已比我高出一頭,盡管身姿清瘦,卻足以將我圈個滿懷。
清新的薄荷香混雜著皂香,味道熟悉又陌生。
他卻抱了很久不松手。
我疑惑地仰頭推他。
他卻突然俯身,兩片淺粉的薄唇在我眼前逐漸放大,最後輕輕落在我額頭,一觸即分。
表情虔誠,動作裡是不加掩飾的呵護與珍視。
我心情莫名煩躁起來。
他越小心翼翼,越襯得我像個引人墮落的禍水。
「男朋友的權限可不止這些,膽子不妨再大些,我親愛的男朋友。」
我手下用力將他一推。
他不防我突然動作,跌坐在身後書桌上。
我湊上前,在他的注視下貼上他水潤的唇。
他身形一震,近在咫尺的黑眸中波光明滅,有震驚,有懷疑,有太多說不清的情緒在翻湧。
反應過來身子迅速往後一仰,避開了我的觸碰。
好像在躲什麼洪水猛獸。
我斜倚窗臺,揚起下巴衝他笑,
「夏和風,一開始我就說過,和我在一起走腎別走心,因為我是一個壞女——」
「人」字被堵死在口腔裡。
夏和風欺身上前,掐著我的腰,在我的愣怔中加深了這個吻。
溫柔又笨拙,體貼又深情。
他高大的身軀將我籠罩,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
在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中,我無聲掉落一滴淚。
分不出被他掐著的腰側傷口和心,到底哪一個在疼。
我曾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學生,媽媽眼中的好女兒。
這兩年卻做了太多不幹淨的事,成了不折不扣的壞女人。
但我早就沒有了退路。
11
情書事件,我等於和許經年撕破了臉。
我以為他會轉班,至少更換座位,可他都沒有。
連班主任都拿他沒辦法。
變化最大的是姜禹。
他不再欺負同學,身後也不再跟著一大群小弟。
但學校裡莫名掀起了一股風,所有人都以欺負許經年為樂。
許經年不是衣服上常掛著汙漬,就是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
比被姜禹刻意欺負的時候還慘。
我好幾次見到他好好走著,有同學突然伸出手推他,或者伸腳絆他。
神奇的是許經年都一一忍下了。
隻是身上意氣風發那股勁兒,逐漸變成了消沉頹靡。
他好像唯獨對我感興趣,經常盯著我,嘴裡冷不丁蹦出一句「為什麼」。
抑或是遞來個字條,上面寫著【為什麼】。
我都無視了。
這幾年我強健的不隻是體格,還有心理。
心理和精神的富有和強大,才能讓一個人立於不敗之地。
但凡當年我前幾次被摧辱的時候,能暴起從對方身上撕咬下一塊血肉,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恐怖的事情。
但我越不理會,許經年越锲而不舍。
他越想知道原因,我越不願意告訴他。
當年他明明瞧不上我,不想跟我做同桌,卻不明說,還假裝對我好,「蠱惑」全校女生折辱我,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
如今我在做的,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可我的面具,在他再次為我做題時破碎。
一次數學模擬恰逢我感冒,做最後一道題時我頭腦昏沉,就寫了個「答」。
兩天後,學習委員在自習課發放老師批閱後的試卷。
我的卷子發下來,還沒看到成績,許經年自然而然地拿走試卷,做起最後一題。
他是奧數精英,在數學上的造詣很高,答題向來簡略,步步踩得分點。
他的卷子比我的先發,我看到,他最後一題連一半的版面都沒用到。
給我寫的這份卻很詳細,不僅寫上了解題公式,還列出了詳細的答題步驟,一步沒省略。
眼前熟悉的一幕,頃刻將我拉回往事的漩渦。
當年,他就是從「阮綿」的卷子上做題開始,一步步將我引誘進痛苦的深淵。
一如此時、此刻。
許經年將寫好的試卷放到我桌子上時,我已處於崩潰的邊緣。
「許經年,我有允許你在我卷子上寫寫畫畫嗎?」
「你聰明你厲害,我不會的題你都會,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聰明才智嗎?」
我冷硬地挪開他胳膊,取回我的試卷,看也不看,一撕兩半。
他呆愣在原地,半天沒回神。
我手下動作不停,十幾秒後,一張試卷變成了一沓碎紙。
「會解方程式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這麼能耐,怎麼不去當老師呢。」
我手一揚,將紙片扔向他。
「不好意思,我不稀罕!」
我一字一句,說得諷刺而冷冽。
紙片紛紛揚揚,落在他頭上、肩上、桌子上。
最後在地上散落一片。
班上同學被我的動作驚到,全部啞口無言。
我一腳踢開課桌,徑直走了出去。
出校門時,熟識的門衛大爺樂呵呵問我要請假條,我垂頭在原地站了很久。
大概是我臉色太恐怖,他最終開門放了行。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後走到河邊,在河岸石頭上坐了下來。
今天是個陰天,細風。
天幕烏沉,河面泛著微微漣漪。
我呆呆坐了很久,天上逐漸下起了小雨。
皮膚剛感受到幾滴雨滴,頭頂就落下一片陰影。
我仰頭望去——
是許經年用自己的外套,在我頭頂撐起了一方天地。
「南星,我不知道做了什麼讓你這麼厭惡我,但我確實沒印象……」
他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低落,「如果有,我道歉。」
「沒印象?那就多淋淋雨清醒一下,畢竟像你這樣喜歡在別人卷子上塗鴉的人不多。」
我故意加重了「塗鴉」這兩個字。
他默自思索了好一會。
「我沒有在別人卷子上解題的習慣,如果有……」
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問我,「南星,你是不是……認識阮綿?」
12
聽見久違的「阮綿」兩個字,我乍然笑開。
「呦,你還記得她呢,真難得。」
我仰頭看他,「既然記得她,那還記得對她做過什麼嗎?」
他嘴唇嗫嚅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忘記了,還是不好意思說?」
我唇角一勾笑得諷刺,「當年她身敗名裂被逼退學,都是拜你所賜,你可不能忘。」
他羞愧地移開目光,撐衣服的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
「我是做了很多過分的事,但我沒想逼她退學,後面發生的事不在我的預料內……」
他語氣有些顫,「後來我去她家找過她,想跟她道歉,可她已經搬家了……」
「道歉,你居然會道歉?」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許經年,你有多冷酷薄情你自己心裡清楚,你的道歉又能有幾分真心?」
他僵硬地站著,沒說話。
「我想替曾經的阮綿問一句,你喜歡過她嗎?」
我直直看進他眼睛。
「你……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女生。」他想也沒想說道。
他話音剛落,我就不可自抑地笑出聲來。
笑得前俯後仰,眼淚混著雨水流下來。
「也就是說你根本不喜歡她,對她的那些好全都是裝出來的唄?」
我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奚笑,
「許經年,不可否認,你爸媽給了你一副好皮囊,讓你光靠臉就能無往不勝。」
「可刨去這身人皮,你做的那些事畜生不如。」
我喃喃搖頭,似譏諷似惋惜,「她居然喜歡上你這種玩意兒,可真是瞎啊。」
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南星,我承認我對不起阮綿,但我對你的心都是真的。」
他話說得有些急,「下雨了,你感冒還沒好不能淋雨,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許經年,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
我遙望飄飛的細雨,沒動。
「在巷子裡,你替我擋姜禹拳頭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被人保護……」
「你因為阮綿的事情討厭我,我認;你想替她討回公道,我也認。」
「隻是感情的事全憑本心沒法強求,我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可以不接受,但我希望你不要因為討厭我而糟蹋自己的身體……」
他毫不吝嗇地表達對我的喜歡和憐惜,眉眼俱是柔情。
如果不曾親歷過往種種不堪,我都要相信他的「深情款款」人設了。
「許經年,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阮綿,你在二中遭受的一切敵對都是我故意設計的,你的本心還會喜歡我嗎?」
我抹去眼簾上的水汽,抬頭看他。
「你……你說什麼——」
衣服從他手中墜落,他瞳孔劇烈收縮著,最後隻剩下茫然跟惶恐。
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雷劈中了。
我滿意於他的表現,卻沒打算放過他。
「先前我騙了你,我跟姜禹認識幾年了,很熟,他喜歡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你剛來二中就被他圍堵,是因為我親口跟他說『我對你一見鍾情』。」
「他跟夏和風一樣,都是我用來對付你的武器。」
雨絲飄得急了些,我兩扇睫毛上逐漸覆了水霧。
煙雨朦朧中,我好似看到了姜禹的身影。
「許經年,你知道你最可笑的是什麼嗎?不喜歡阮綿卻喜歡我,明明我跟她是一個人啊。」
「你還記得我給你遞情書那天,你跟你的兄弟們說過什麼嗎?」
「『一個書呆子,除了成績好一無是處,憑什麼跟我做同桌。』」
「『我不過對她特別一點,就有人恨不得撲上去撕碎她,她卻傻乎乎喜歡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