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著他掉在地上的衣服,一步步朝他逼近。
他步步後退,直到被石頭絆到,跌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愛上施暴者,不是天底下最下賤的事嗎?』」
我彎下腰,拍了拍他的臉,語氣囂張而陰狠,
「現在我對你做了同樣的事,許經年,你怎麼能走上我曾經走過的路呢!」
他撐在地上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他的頭發和衣衫,衝刷著他俊朗的眉眼。
他的唇色漸漸變得跟他的臉色一樣蒼白。
「南星,這些賬我們以後再算好不好,我有罪,但你沒必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他伸手想來拉我,聲音裡都夾著悽風冷雨。
我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語氣譏诮,
「呦,許經年,現在居然還有心情關心我身體?」
「我見識過你有多冷酷無情,現在演這種情深似海的戲碼,自己不嫌惡心嗎?」
「賬為什麼要慢慢算,我偏偏要今天算!」
「你父母都不要你,可真是無比正確的選擇啊。」
「像你這種沒有心的人,合該爹不疼媽不愛,更合該被全世界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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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一想到你就恨得牙痒痒,恨得食難咽寢難安,恨不得你馬上去死!」
我手往河面上一指,字字誅心,「就算哪天你化作這河裡的一具浮屍,都沒人在乎你信不信!」
說完,我轉身往車站方向走。
身後傳來落水聲,但我頭也沒回。
13
因為淋了雨,感冒加重。
加上心情悲鬱,我請了幾天假。
夏和風沒有多問什麼,每晚回家給我補課。
再回學校時,我聽到一個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
姜禹和許經年在校外鬥毆,失手將許經年推下河。
許經年的臉被橋洞下一根凸出的鋼筋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毀容了。
還有人說,姜禹是故意拿生鏽的鋼筋劃破了許經年的臉……
消息真真假假,無從分辨。
學校不乏好事之徒,揣測這件事跟我有沒有關系,我一概沒理會。
許經年的母親每天都來學校鬧,要求學校給一個說法,還索要兩百萬的賠償金。
那段時間學校陰雲籠罩,開始大量部署監控。
角角落落都沒放過,說是要 360°無死角保護全校師生安全,同學們褒貶不一。
可許經年分明是自己跳的河。
我不知道我走後還發生了什麼,我想問姜禹,但他和許經年一起消失了。
他們的手機都始終處於關機狀態,沒人打通過。
我每天放學都會去武術館,但姜禹再也沒去過那裡。
再後來我聽到的消息,是許經年退學,姜禹被學校勒令退學。
聽聞消息,我沉默了很久。
從始至終我的目的隻有一個:毀了許經年。
我利用姜禹,但從沒想過毀掉他的人生。
盡管他在學校橫行霸道、飛揚跋扈,但他欺負的人沒有哪一個絕對無辜。
他一聲不吭承擔了一切後果,我心底反而生出幾分無法言說的愧疚。
姜禹來學校籤字退學那天,我在教務處外堵到了他。
「姜禹,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麼?」
我緊緊盯著他。
他徑直越過我往校門走,一路目不斜視,仿佛我這個人不存在。
「真相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說這件事是你做的?你怎麼跟學校解釋的?為什麼會被學校開除……」
我緊跟著他,一個個問題脫口而出。
他一路保持沉默,解鎖了一輛共享單車坐上去,被我攔下後終於開口了。
「嘖,這麼熱情,不說兩句你是不是就不放我走啊?」
他衝我挑了挑眉。
我緊咬著唇,沒說話。
「這麼嚴肅幹嘛,我說總行了吧……」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怎麼組織語言,
「許經年傷得挺嚴重的,就算做幾次醫美,那張漂亮的小臉蛋也恢復不了原樣了。」
「聽說破傷風針過敏,引發了呼吸道和神經系統問題。」
「人是我推下河的,被開除就開除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吊兒郎當,一副渾然無所謂的態度。
我聽得直皺眉。
「姜禹你究竟在胡說什麼,你當時站那麼遠,明明是我——」
我話沒說完,他猛然探身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睛還往四周掃了一圈。
大概是沒見到人,才松了口氣。
「簡南星,你是不是腦子燒糊塗了,什麼話都敢亂說!」
他眯著眼瞪我。
他的表現,讓我更加確定這裡面有貓膩。
我暴躁地扯開了他的手。
「我不糊塗,但你腦子有沒有進水我就不知道了,他自己跳的河,受了傷也是他活該。」
「就算這件事該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那個人也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我直直看著他,「姜禹,我不需要你替我背鍋!」
「什麼叫替你背鍋,你能拿出證據證明人不是我傷的嗎?」
「再說了,男人之間打架鬥毆不很正常嗎,你一個女孩子往前衝什麼。」
「你也知道我不喜歡他,他這麼慘我還挺高興的。」
「我也不瞞你,這破書我早就不想讀了,如今如願以償,我敲鑼打鼓慶祝都來不及。」
他勾唇而笑,一身桀骜,「小星星,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唄。」
他假裝很高興,可是他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寡淡極了。
「我可以放過你,隻是自願退學和打架鬥毆被逼退學是兩碼子事,檔案上有這一筆,你這一輩子就毀了。」
我拽起他胳膊,轉身往學校走,「你跟我去學校解釋。」
14
我沒拽動他。
「沒什麼好解釋的,簡南星,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能不能別多管闲事啊?」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反正我腦子不好,就別浪費教育資源了。」
我氣梗。
沒想到有一天,他竟拿我損他的話來懟我。
「姜禹,許經年的事跟你無關,他毀了我的人生,如今再悽慘都是他罪有應得。」
「從我決定報復他開始,我就預想過所有結局,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地步。」
我試圖跟他講道理。
他卻乍然笑開。
「小星星,你是在關心我嗎?」他目光灼灼看著我。
我被他奇怪的關注點噎住了。
他任我拉著他胳膊,自顧自說起話來。
「那天你從武術館離開後,我去一中溜達了一圈,打聽到不少關於你的事情。」
「雖然無法理解你經受的苦痛,但能窺探一二。」
「這段時間我想了想,發現這些年過得全無意義,我做的那些事跟許經年做的其實並沒什麼區別。」
「這次的事情,我私心裡不希望你摻和進來。」
「沒有人在乎真相是什麼,他們隻會在他們的理解上添油加醋,將真相歪曲得面目全非……」
他頓了頓,臉上笑容盡斂,
「小星星,人言可畏三人成虎,這道理你比我懂。」
「現在事情鬧大了,總得有人站出來,我承受流言蜚語的能力比你強,也願意去承擔。」
「這不叫背鍋,隻是單純地想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贖罪。」
「我是男孩子,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但對你來說讀書才是最好的出路。」
「你也別擔心我,我都想通了,在這屁大的地方跟一群小屁孩鬥來鬥去挺沒意思的,還不如去繼承家業,跟我爹公司那群硬骨頭鬥去。」
他抬手揉了揉我頭頂,語氣柔和了幾分,
「小星星,你記住了,那天你沒有出現在河邊,更沒有見過許經年。」
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小星星,我隻遺憾沒早一點認識你,沒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面前保護你。」
「既然已經改名換姓開啟新生活,就把那些不開心的人和事忘了,專注於你自己的人生吧。」
說完,他掙開了我的手。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車頭一調,腳踏一蹬就走遠了。
我伸手去抓,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天空又飄起了雨。
一如我晦暗又潮湿的內心。
我仰望天空,內心一片蒼茫。
大仇得報,得償所願,可我一點不開心。
我原本應該開心的。
可我為什麼並不開心呢……
不知是思慮過重,還是病情反復,我再次發起了燒。
回到家,我洗了澡換了衣服後蒙頭大睡。
迷迷糊糊中,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
夢中許經年看向我的目光繾綣溫柔,轉瞬又化作猙獰。
夢見我被很多人堵在角落毆打唾罵,她們在我眼前來來去去,面目模糊。
街坊鄰居對著我指指點點,說我被欺負是我不會做人,犯了眾怒。
我歇斯底裡對母親吼,質問她既然不能給我提供優越的生活環境,又為什麼要生我。
我還紅著眼跟姜禹對打,那些落在身上的拳腳,真的很痛很痛。
再抬頭,許經年頂著一張血肉迷糊的臉,反反復復問我,「阮綿,你開心了嗎?」
我從夢中驚醒。
因為出了太多汗,燒已經退了。
我躺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視線才逐漸聚焦。
窗簾嚴絲合縫,我看不到外面的天,卻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隔著窗戶傳來。
透過微弱的光線,我看到床邊坐著的人的輪廓。
是夏和風。
15
「你什麼時候回的?」
我坐起身,靠在在床頭。
「有一會了,你班主任問你情況,我聯系不上你就回來看看。」
他打開床頭夜燈,將陶瓷水杯遞到我手邊。
眼前驟然出現光亮,我緩了一會才接過水杯。
他垂眸打量了我一眼,起身去了客廳。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才八點多。
我們市高一高二沒有晚自習,但一中有,平時這個點他還在學校。
「頭發汗湿了,我幫你吹吹。」
夏和風回來時,手上拿著電吹風。
我渾身乏力,懶洋洋不想動,沒拒絕。
他安靜地幫我吹頭發,動作小心又溫柔。
空氣中隻有吹風機努力工作的聲音。
不知是夢境所致,還是受姜禹話的影響,我想起了很多舊事。
想起我這渾渾噩噩的三年。
開始的開始,我和夏和風的人生本沒什麼交集。
但我被同學欺負,他幾次伸出援手。
我在得知他是單親家庭,家裡還很有錢時,買通媒婆替他爸和我媽說媒,成功「脅迫」母親再婚。
金錢雖然不是萬能的,卻能保證做很多事時不被束縛手腳。
但我心裡清楚,母親並不愛夏和風的父親。
她是為了能給我優渥的生活條件,為了我不恨她「無能」。
許經年人在一中,我鞭長莫及。
和夏和風成為「兄妹」後,我發現他在學習上的天賦很高,便動了歪心思。
他見過我的狼狽,對我存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憐惜,這足以作為撬點,撼動他這棵「直樹」。
我蓄意接近他,引誘他,借他的手將許經年送到我身邊……
但這還遠遠不夠。
我在武術館挑釁姜禹,抱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念頭,要麼在變強的同時把姜禹變成「同盟」,要麼在新學校繼續挨欺負。
好在姜禹本性不壞,也沒有被世俗荼毒太深,最終被我「吸」住目光。
當年,許經年把我身邊所有人變成我的敵人。
現在,我把身邊所有人變成了我的工具人。
如今目的達成,但我最終毀去的,又豈止許經年一個人的人生……
「許經年的事……你聽說了嗎?」
他將吹風機放回原位時,我開口問。
「嗯。」
他淡然應聲,「恭喜你。」
「有什麼好恭喜的……」
我愴然苦笑,「夏和風,我不開心。」
「原因。」他言簡意赅。
我看向常年緊閉的窗簾,「大概是突然發現,為了發泄一己私欲害了太多無辜的人……」
更可笑的是,這幾年我把自己藏在暗處,變成了一隻見不得天日的老鼠,都快腐爛發臭了。
他頓了頓,問道,「你指的是姜禹?」
「你知道他?」
從他口中聽到姜禹的名字,我很詫異。
「其實今天他找過我,拜託了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