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失去了我這樣的仰視者,某些事情便不再有意義。
畢竟,我這個小醜,還是能在闲暇時間找找樂子的。
所以,在我最後一次跟賀從唯表白的時候,他才會有那樣的反應吧。
如果你愛一個人,在第一時間就能夠感受得到最熱烈的心髒共鳴。
愛才不是耗費巨大的時間去做那些無意義的自我犧牲,還要附加上自己的眼淚和消耗殆盡的自尊心,低聲下氣地換取。
你愛的那個人,一定也要勢均力敵地愛著你。
可惜,我付出了生命,才明白這個道理。
咬著筆頭,我搜尋自己的記憶,絲毫不記得從前還有在樓梯上發生的這一幕。
難道是我曾經的記憶出了問題?
我扭過頭,偷偷看著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裡的陳嘉樹。
此時此刻,他正閉眼枕著一隻胳膊睡覺。
高挺的鼻梁,嘴唇輕抿,有幾分溫和的味道。和平時那個打起架來能要人命的陳嘉樹一點都不一樣。
陳嘉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無所知。
我不了解陳嘉樹,他對於重生的我來說,就像是一張白紙。
就在這時,坐在我前面的賀從唯忽然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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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低了聲音對我說:「我們下課談談?」
我裝作沒聽見。
下課後,我拉上好朋友,急匆匆地殺到學校小賣部。
直到手裡捧著那杯記憶深處最懷念的奶茶,心中終於有了一絲愉悅。
這才是高中裡最應該擁有的美好回憶。
打打鬧鬧的好朋友,最喜歡吃的零食,做不完的卷子,老班念念有詞的關心,還有看似光明坦蕩的未來。
我站在小賣店的門口,有些出神。
原來,這些才是我青春裡最值得懷念的部分。
6
顯然,賀從唯並沒有放過我。
他等在教學樓的拐角,看到我出現,立刻迎了上來。
「離陳嘉樹遠點,你以為他是什麼好人?」
「他很危險!」
賀從唯有幾分焦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多關心我。
我的思緒不由得又被拉遠。
那會兒我們大學畢業之後,很快就領了證,也在親朋好友的祝福和見證下,舉辦了婚禮。
這看似是一個幸福的開始,實際上,從那天起我就踏入了深淵般的噩夢。
最初,賀從唯偶爾會對我說一些比較重的話。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突然發脾氣,每次問他,他都閉口不談。
然而,賀從唯又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從不會主動跟我提及在外面發生的事情。
所以一開始他情緒失控的時候,我隻當他心情不好,經常選擇默默忍受。
我想,從情侶變成夫妻總是需要更多磨合,還有包容吧。
或許再需要些時間,我們就能更適應婚姻了。
我卻不曾想到,後來的賀從唯徹底變了一個人。
隻要壓力大,他就會喜怒無常。輕則對我辱罵,重則是拳打腳踢。
最嚴重的一次,我被他拽住頭發,從家裡打到電梯口,扇得鼻青臉腫,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吃力。
每次打完我,賀從唯又會像徹底清醒過來似的,抱著我痛哭流涕。
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每次失控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傷害身邊的人,而他的身邊隻有我。
他願意為了我下跪,扇自己耳光,甚至用頭撞牆。
這個時候開始,我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
我想叫停這場可怕的婚姻。
但為時已晚,我已經失去了所有主動權。
賀從唯一次又一次撕掉我的離婚協議,對我的態度也變本加厲,他甚至用某些我無法接受的手段來羞辱我。
「別忘了你當年是怎麼貼上來的,這些都是你作為妻子的義務!」
「以寧,我好愛你。」
如此反復錯亂的語言中,他在一點一點,撕碎我的自尊。
我早就泯滅了最後一絲希望,直至死去。
7
我問賀從唯:「陳嘉樹不是好人?為什麼?」
「因為他的爸爸是精神病,殺了他的媽媽。」
「陳嘉樹,是殺人犯的孩子。」
賀從唯頓了頓:「都說『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和他走得近,你覺得自己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上ṭũ⁵前一步,離賀從唯很近。
他身上的洗衣粉味道淡淡縈繞在鼻間,放在以前,這種場景會讓我做夢都笑醒。
可現在,我很想吐。
「那和你走得近呢?」我笑了笑,「我會不會死啊。」
他變了臉色,像是被我冒犯到一樣,極其不悅。
「你在胡說什麼?陸以寧,我這是在關心你,別好心當成驢肝肺!」
賀從唯深吸一口氣,極力忍耐著什麼似的:「我知道,我一直拒絕你的表白,可能讓你覺得很沒面子……」
我打斷他的話。
「我不喜歡你了。」
氣氛墜入尷尬,有幾秒的凝滯。
「你……說什麼?」
賀從唯不敢相信我的話,慢慢瞪大了眼睛。
我握緊奶茶,一字一頓:「我說,我不喜歡你了。」
「我們以後,不要再有任何交集了。」
說出這句話後,不知怎麼,心中那塊一直壓抑著的巨石仿佛落了地。
就像是終於給那個死去的自己,一個幹淨利落的交代。
也像是給那場失敗的婚姻親手畫上了句點。
賀從唯表情錯愕,正如當時高考結束後,他聽見我即將抽離這場單戀的失態。
「陸以寧,你這次又在跟我耍什麼花招?以進為退是嗎?」
「我不吃這一套。」
不吃這一套,那就吃屎去吧!
果不其然,這個人依舊認定我這是另一種吸引他注意的方式。
我緩緩開口:「你記住,未來幾年會出現一個網絡熱詞,叫普信男。」
「它一般是用來形容一種普通又自信的男生,和你現在的狀態挺像的。」
賀從唯不滿道:「你的意思是,我很普通?」
我:「……」
我愈發覺得當年自己是瞎了眼,不想再繼續沒有意義的對話,轉身就走。
可我沒想到,陳嘉樹一直在我身後。
我眨眨眼。
陳嘉樹黑亮的眸子就這麼凝著我,笑意深藏。
他一隻手接過我手上涼掉的這杯香飄飄,另一隻手從棒球服裡拿出一杯焐熱的奶茶。
陳嘉樹將那杯熱乎乎的奶茶遞給了我。
他看起來心情很愉悅,越過我看向賀從唯的時候,眼神挑釁,卻輕輕勾起嘴角。
少年神情恣意飛揚,仿佛剛打了一場無聲的勝仗。
陳嘉樹在我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低下頭,含住那杯冷掉奶茶的吸管。
我心頭悄然一動。
可是……這杯我剛才明明喝過了呀。
8
看見陳嘉樹過來,一副撐腰的模樣,賀從唯氣急敗壞地離開。
臨走之前,他眼神沉沉地掃過我手上那杯奶茶。
我有點感動,也覺得有點好笑。
陳嘉樹怎麼像是賀從唯的宿敵一樣,每次賀從唯好像都很介意他。
如果不是重新回到十八歲,或許țü₂我和陳嘉樹,從高中這個交點之後,就會駛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軌道,相逢的機會少之又少。
考上大學之後,再加上跟賀從唯談了戀愛,我的生活重心都逐漸偏移到了賀從唯的身上。
就這樣,我和老同學都逐漸斷了聯系。
在班級群裡,偶爾會掃過列表,看見陳嘉樹的名字,萬年不變的黑色頭像,從來都不說話,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
我也曾隱隱約約聽說,陳嘉樹是我們班上混得最慘的那個。高中畢業之後,沒能考上大學,去當了修車工,再然後,就沒人知道他的下落了。
這是我極力搜索腦海中的記憶後,和陳嘉樹有關的全部信息。
陳嘉樹把我那杯冷掉的奶茶一飲而盡。
我看著這個少年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受。
「喂,陳嘉樹。」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香芋味的奶茶。」
被我冷不丁冒出的問題嗆到,陳嘉樹忽然咳了起來,連耳根都微微泛紅。
現在明明是冬天最冷的時候,他明明穿著很單薄的棒球服,可我手裡的奶茶卻因為他的體溫而暖意融融。
陳嘉樹剛要說話,我卻打斷了他:「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你,」
「你說什麼?」
陳嘉樹像是沒聽清楚,將頭湊過來。
「我說謝謝你,謝謝你總是及時出現在我身旁。」
陳嘉樹一米八五的個子,我還以為是身高問題,他才聽不清楚。
於是我踮起腳,湊近他,正準備重新大聲道謝。
可下一秒,陳嘉樹臉上帶著惡作劇得逞的笑意,摸了摸我主動湊上來的頭。
「陸以寧,要是你真想謝我的話,不如教我學習吧。」
他摸我頭的時候動作很溫柔,眼神寵溺。
我眨眨眼,這個小動作就像是有一片羽毛,輕輕擦過我的心。
明明這個別人眼中的陰鸷少年,看上去暴戾又桀骜,可他面對我的時候,總有許多的小心翼翼。
我答應了陳嘉樹的請求。
當年,我是學校的文科狀元,為了賀從唯,我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學校和專業,退而求其次,選擇了一所普通一本。
這一次,如果可以,我想多留點愛給自己。
還有……自己的夢想。
聽見我這麼爽快地答應了,陳嘉樹問:「你不怕我?」
我有些困惑:「你也長著兩隻眼睛一隻鼻子,我怕你什麼?」
陳嘉樹繼續說:「和大家一樣,忌憚我是精神病患者的孩子,怕我總有一天會情緒失控,對你們做出可怕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
「陳嘉樹,我怎麼看待這件事很重要嗎?」
「最重要的應該是你自己的心。外面的聲音,你不要去聽。」
不論是之前還是現在,我都沒有一刻因為陳嘉樹的身世而有什麼偏見。
我們生來便如此,更沒法選擇自己的原生家庭。
誰又不是一個有著缺點的普通人呢?
「我爸沒有殺我的媽媽。」
陳嘉樹凝視著我,有些動容。
隔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淡淡開口:「這件事,我從沒對任何人說起過,你是第一個。」
诶?
怔忡間,我竟然有幾分驚訝。
這麼多年了,他就這樣頂著「殺人犯孩子」這樣的名頭,活在大家若有似無的孤立中。
陳嘉樹從來都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解釋過這件事情。
可唯獨在面對我的時候,他願意一字一句,傾吐秘密。
9
我跟老洪申請,和陳嘉樹成為同桌。
班上本就一直都有互幫互助學習小組的傳統。
老洪非常樂於見到我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他也開心陳嘉樹終於想通了。
現在,陳嘉樹是我的新學習搭子。
我讓他跟我籤訂書面協議,以後不再輕易動手打架,陳嘉樹也乖乖照做。
和他做了同桌我才發現,陳嘉樹是個一旦下定決心做什麼事,就會非常認真的人。
他跟我說「請我教他學習」的話,並不是說著玩的。
陳嘉樹是真的拿出一萬分的認真態度,來重新對待學習這件事。
每天早自習,他的身影都會第一個出現在教室裡,順便幫老洪把黑板擦得一塵不染。
我知道,是因為老洪有著很嚴重的關節炎。
陳嘉樹看起來好像對全世界都兇巴巴的,其實有顆很善良的心。
就算全班都認為他很差勁,他也還是選擇做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明明一切都很順利。
可賀從唯總是有意無意往我眼前晃,尤其是我跟陳嘉樹關系變好之後。
我以為我已經跟賀從唯說得夠明白了,沒想到,我的漠視讓賀從唯變本加厲。
某一天,我路過籃球場,腦子裡正想著給陳嘉樹出題的事,裡面的男生們卻忽然對我吹起口哨。
我偏過頭,看見賀從唯的那幫兄弟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嫂子,這是去哪兒啊?」
我瞬間感到反胃,生理性厭惡這個稱呼。
「我已經跟賀從唯說清楚了,以後不會再糾纏他。」
「既然他不喜歡我,你們也沒必要再開我們的玩笑。對誰都不尊重。」
我板著臉和他們對峙。
直到賀從唯拍著球走出來。
「最近你和陳嘉樹走得那麼近,害得我上課總是走神。明明是你先招惹了我,現在,你卻想叫停。
「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陸以寧。
「我願意跟你試試看,隻要你別再靠近那個神經病了。」
10
這個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啊。
最後一句話惹惱了我。
「你把嘴巴放幹淨點。
「誰是神經病?他有名有姓,叫陳嘉樹。
「還有,我是喜歡過你,但是這又怎麼了?你名字就得刻進我的 DNA?不跟你在一起,我還得給自己立塊碑?
「能不能要點臉,別讓我想起你就犯惡心。」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眼前這個家暴男去死。
畢竟,他曾經對我做出那麼殘忍事情,憑什麼就這樣一筆勾銷?
但人不能一味地把自己淹沒在仇恨裡。
我很幸運,獲得了新生的機會,就更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恨賀從唯的身上。
他已經是一個垃圾。
而我,絕對不要把嶄新的人生再丟進垃圾桶一次。
我的話刺激到了賀從唯,他立刻垮了臉色,將籃球重重砸到我的腳邊。
「砰——」
那落地聲實在太大,我嚇了一跳,向後退去。
賀從唯大步上前,一拳砸向我旁邊的鐵絲網。
眼前這張扭曲又熟悉的臉,再次將那種瀕死的窒息感帶給了我。
緊接著,賀從唯伸手,大力掐住了我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