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的白月光,我回來了。
宮中一切都未變,隻是多了一個與我有著七分像的女子。
雖有些潑辣難纏,但歸根結底隻有十六歲,如朝陽般的年紀。
偶爾窺得她的模樣,我總會恍惚,仿若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所以李凌彥會喜歡上她,我一點都不意外。
1.
我回宮的那天,被當場冊封為皇後。
鳳儀殿巍峨氣派,無數僕從站在兩側低頭行禮,連大氣都不敢出。
御賜的物件成箱地堆放在院內,我拖著鳳袍,步步走得沉穩。
當年李凌彥沒登基時,我被當作人質送往敵國三年,如今的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蓮蓬端著我的手,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禁喜極而泣。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低聲道:「小姐......娘娘,我們可算熬過來了。」
當年我雖然已是太子妃,但在敵國那種地方,「娘娘」已然變成了他們挖苦諷刺我的稱呼,所以那三年裡,我一直讓蓮蓬喚我「小姐」。
我暗暗捏了捏蓮蓬的手指:「無妨,還是像以前那般叫我吧。」
蓮蓬自幼與我一起長大,除了服侍我以外沒做過一分粗活,算得上是將軍府的半個主子。
如今三年過去,她的手居然比一般的粗使婆子還要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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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對不住她。
蓮蓬低下頭暗自擦了擦淚:「是,小姐。」
殿內,我環視了一圈李凌彥賜給我的奴婢,不禁疑惑道:「彩雲呢?」
彩雲也是我曾經的貼身丫鬟,隻是當年留在宮內沒有帶走。
內務府的公公下意識張嘴回話,開口卻是啞然。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這才回道:「彩雲姑姑被陛下指到蘭妃娘娘身邊伺候了。」
「蘭妃?」我皺起眉頭。
蓮蓬替我問出了口:「陛下這三年不是未曾選過秀嗎,怎麼會憑空多出了個蘭妃?」
太監欲言又止,似乎很是為難。
蓮蓬一甩袖,喝道:「皇後娘娘問你話呢,還不快些回答!」
太監這才吞吞吐吐道:「不是選秀,是陛下從宮外帶回來的女子。」
宮外?
連出身都不顧了嗎?
李凌彥,看來我被當作人質送往敵國替你守江山的這三年,你過得很是瀟灑風流啊。
公公走後,蓮蓬著急道:「小姐,陛下他怎麼......」
我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住嘴。
鳳儀殿修得奢華無比,玉器雅飾琳琅,與我在太子府時素然的房間全然不同。
我沉聲道:「今時不同往日了。」
今時不同往日,李凌彥早就不是那個我一生氣就會想方設法哄著我的太子殿下了。
如今他是皇帝,終有一日會後宮佳麗三千。
而這是我早就已經學會接受的事。
2.
回宮的這些日,我都對外抱恙。
李凌彥的那些妾室,三年前不喜歡我,三年後自然也不喜歡我。
我就免去了她們的請安。
如今她們有的做了昭儀,有的做了貴嫔,就是沒有一個爬上妃位的。
宮中隻此一位蘭妃。
蓮蓬對她很是好奇,因此時常去打聽關於她的事跡。
譬如她性格囂張跋扈,被寵得無法無天。
皇後沒回宮之前,她一人獨得恩寵,可以說是整個後宮最風光的女子。
又譬如說她妒意頗深。
封後大典那天,她闖進御書房砸了皇上的鎮紙,皇上卻無半分責怪。
「『蕙質蘭心』,她哪裡配得上這個稱號!」蓮蓬氣得不行。
彼時我正站在鳳儀殿後的花圃旁,前些天這裡還種滿了名貴花草,如今卻都被我鏟掉了。
我朝蓮蓬伸出手:「樹苗呢?」
蓮蓬見我對蘭妃無動於衷,氣得直跺腳:「小姐!」
我被她的樣子逗笑了。
「皇上願意寵誰是他自己的事,與我們無關,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
蓮蓬一邊生悶氣,一邊把樹苗搬過來,放進了我挖好的土坑裡。
我的目光順著根部逐漸往上。
這是一棵梅樹苗。
敵國在西南方,一到冬天,梅花就開了漫山遍野。
那是我三年裡能看到的為數不多的好風景。
也不知我還能不能等到它開花。
蓮蓬揮動著笤帚,把碎土掃進簸箕裡,嘟囔道:
「您就是太仁慈了,那蘭妃氣勢如此囂張,怕不是終有一天騎到咱們頭上來。」
話音剛落,一個宮女就踩著碎步走上前來:
「娘娘,殿外蘭妃求見。」
3.
蘭妃是昂著頭走進來的。
她身穿一襲嫣紅,像是一簇火苗點燃了死氣沉沉的鳳儀殿,陽光從她的身後炸裂開。
真正的囂張跋扈,盛氣凌人。
可是當她看到我的容貌時,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
我也有些意外。
原因無他,這蘭妃與我,居然長得有七成的相似。
除去她眼角的那顆淚痣,若是戴上面紗,恐怕任誰都分辨不出來。
隻是她看著更明豔動人,像一朵正在蓬勃盛開的鮮花。
而我已經不再年輕了。
她震驚地看著我,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過後,她開口了:
「你就是皇後?」語氣裡充斥著不可置信。
她筆直地站著,甚至伸出食指指向我,像是驚訝到將一切規矩都拋在了腦後。
蓮蓬在一旁呵斥道:「大膽,見到皇後還不行禮。」
誰知蘭妃倏地轉過身,一片袖子甩得如同天上的浮雲。
她連生氣都那般好看。
她推開跟在身後的婢女:「讓開,本宮要去見皇上!」
跟在身後的彩雲被她推了個趔趄。
目光相對,我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彩雲向我俯了俯身以示安慰,隨後就追了上去。
蓮蓬搖晃著腦袋,語氣裡帶著些許得意:
「原來這蘭妃也不過是小姐您的替代品啊,這下咱們可以安心了......」
我抬起手,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看著蘭妃踉跄的身影,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曾經在太子府,李凌彥對那些被大臣們塞進來的妾室總是很仁慈。
他說那些女子一生無法選擇自己心愛之人,太過可憐了。
可如今,他卻可以為了聊以慰藉,將一個無辜女孩牽扯進來。
他將她捧得那樣高,卻不管她摔下來的時候會有多狼狽。
到底是他之前偽裝得太好,還是權力將他改變了?
我不明白。
4.
蘭妃走後不久,李凌彥就來了。
我自回宮後抱恙了許久,李凌彥一直想來探望我,卻都被我以病氣傳人的理由拒絕了。
但我總不能一輩子不見他。
李凌彥進屋的時候步子很匆忙,他一上來就屏退了眾人,握住我的手擔心地問:「蘭妃沒把你怎麼樣吧?」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笑道:
「我是皇後,她能把我怎麼樣呀?——那日她請了安就離開了。」
或者說,她連安都忘了請,就像著了魔一樣離開了。
李凌彥一把攬住我,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的心情很復雜。
蘭妃從鳳儀殿離開後擅闖御書房的事情整個皇宮都知道了。
她同皇帝爭吵,摔了一地的東西,比我封後那日還要嚴重。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以李凌彥打了她一巴掌結束了。
御書房安靜了,蘭妃也終於心如死灰。
皇帝罰她回宮禁閉五日,蘭妃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說。
聽說她被婢女扶著走出御書房的時候很是狼狽,發髻凌亂,頭發垂下來遮住了臉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宮人們對我的態度愈發恭敬,連之前嘲笑我空有虛位沒有寵愛的言論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們都以為蘭妃受罰是因為我,隻有我自己知道不是。
她連續兩次擅闖御書房,朝中那些大臣早該有意見了。
若是李凌彥再不處罰,恐怕參蘭妃的本都要堆滿書案了。
所以李凌彥讓她禁足,不但不是罰她,還是在保護她。
就好像自家的孩子闖了禍,在別人動手之前,先狠狠罵上小孩一頓,那麼旁人再計較,就不合適了。
更何況區區五日,簡直就像撓痒一樣。
我愛了李凌彥這麼多年,縱使現在理智了些,但是看到他如此處心積慮地保護一個女子,心裡終究有些酸澀。
可我又不希望蘭妃受到重罰,畢竟她也是個可憐人。
李凌彥扶著我的肩,凝視著我的雙眼。
他的語氣如此溫柔,我幾乎都要陷進去了。
「瑤兒,你為朕付出了那麼多,朕一定不會讓你受一分委屈。」
可我分明看見,他眼中多的是愧疚,愛意卻淡薄。
5.
李凌彥來鳳儀殿的次數頻繁了許多。
許是帶著愧疚,又或許是不知如何面對禁足結束的蘭妃,他便躲到了我這兒來。
每日煮茶讀書,心不在焉。
我棋藝十分差勁,那日卻連贏了李凌彥三把。
望著他捏著棋子看似思考實則發呆的模樣,我忍不住出聲道:
「蘭妃娘娘近日可安好?」
李凌彥聽到這個稱號後猛地抬起頭,隨後一愣:「朕也不知道。」
我隨意開口,語氣像是在討論天氣是否晴朗般稀松平常。
「那陛下就去探望探望她吧。」
李凌彥摩挲著棋子的手一頓,露出驚喜的表情,也許是感覺自己的反應過大了,他又收回了嘴角的笑容:
「皇後當真這麼想?」
我點點頭:「蘭妃娘娘這些日子沒見到陛下應該是思念萬分,隻是怕惹陛下生氣,所以一直不敢讓人來請。」
一通話,替蘭妃找了個借口,也給了李凌彥臺階。
更重要的是,向李凌彥表達了我不在意的態度。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蘭妃心高氣傲,隻是低不下頭而已。
而他貴為皇帝,又不能放下身段去哄一個妃子,於是也隻能這般抓心撓肺地端著。
皇後讓皇帝關心妃嫔,這總是個不能拒絕的理由。
李凌彥嘴角的笑容終是藏不住了。
他對著我說道:「還是皇後明事理,蘭妃就是小孩子脾性,改日朕一定叫她多跟你學學!」
說罷,他就一刻也等不了地起了身,負手於身後,帶著一大幫太監宮女從鳳儀殿出去了。
等到聲音從殿外消失,蓮蓬才走上前來,氣得眼眶都紅了:
「小姐,陛下好不容易才來我們宮裡,您怎麼又把他趕到蘭妃那兒去了呢?」
我看向窗外,院裡栽的樹,葉子已經開始變黃脫落,撒了一地。
我不答反問:「你覺得皇上對蘭妃好嗎?」
蓮蓬頓了頓,最後還是如實道:「好。」
我輕笑著回頭對她說道:「我十六歲那年,陛下待我也這麼好。」
蓮蓬一下子就哭了,她胡亂地擦了擦臉,啞著聲音喊道:「小姐……」
我卻打斷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我說,蓮蓬,這沒什麼好哭的,人都有人老珠黃的時候,我變老了也變醜了,還硬生生被挫去了朝氣,誰都不會喜歡一個死氣沉沉的黃臉婆的。
我又說,蓮蓬,如果當年我死在了豐國,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如果那三年裡我死在了敵國,李凌彥還能帶著愧疚記得我一輩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眼看著他愛別人。
蓮蓬驚呼出聲:「小姐!您是要長命百歲的,可不能說這種晦氣話,快踩三下地,不然神仙聽見了會當真的!」
我被逗笑了,說:「我竟不知,你什麼時候像個老媽子一樣迂腐了。」
蓮蓬不理我的調侃,執著地將我扶下了椅子 ,一臉嚴肅地讓我踩地,我隻能無奈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