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蓮蓬瞬間急了,她一跺腳,顧不得擦眼淚,喊道:
「小姐這是要拋下奴婢了嗎!」
我,像是要把她的模樣牢牢記住一般。
見我不回答,蓮蓬更慌張了,正要開口,卻被彩雲攔了下來。
彩雲雖然也滿臉淚痕,但是比蓮蓬更鎮定些。
她問:「除了這事兒,娘娘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聞言,我終於掏出一封信來,遞過去:
「倘若你們還能見到蘭妃,就把這個交給她。」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獄卒卻腳步慌亂地走了進來。
他小聲又急促地說道:「娘娘,外頭來人了!」
蓮蓬與彩雲對視一眼,隨後都不舍地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氣:「快走吧,別讓人發現了。」
兩道身影漸行漸遠,隻剩一個轉彎就要消失不見。
我突然開口喊道:「蓮蓬!」
她應聲回頭。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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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萬語堵在喉中,開口卻是啞然:
「天涼了,記得加衣。」
蓮蓬吸吸鼻子,哭勁兒還沒過去,此時卻努力露出一個微笑:
「小姐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點頭,那就好。
那就好啊。
我沒什麼好牽掛的了。
等到她們的身影徹底消失,我才頹然般地卸下勁兒來。
愣神間,一道黃色的身影出現在面前。
原來獄卒剛剛說的「來人」,指的就是李凌彥。
他看起來滄桑了不少,大概是在為戰事頭疼吧。
屏退身邊的侍衛和太監後,李凌彥負手,凝視著我。
「大臣們都讓朕殺了你。」他說。
如今我連正眼看他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支起眼皮,目光如一潭死水:
「那皇上為什麼還不動手?」
李凌彥擰眉,咬著後槽牙道:「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你?」
我懶得和他再演下去了,直接問道:「刑期是何時?」
李凌彥一愣,最後還是猶豫道:「後天。」
但是他很快就繼續說:「朕會想辦法,保你一命。」
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後天就是臣妾的刑期了,陛下還能有什麼法子嗎?」
大概是我的語氣惹惱了他,李凌彥太陽穴上的青筋若隱若現。
「你偷軍防圖,賣國,本就該死!如今敵國大軍已經到了翼城,過了翼城就代表真正過了邊境,接下來他們攻打的就是延朝商貿繁華之地。
「你可知多少百姓會因為你流離失所?朕能留你一命,你就該感恩戴德了!」
感恩戴德。
我實在沒想到,這個詞有一天會被用到我身上。
李凌彥大概是忘了,當年若不是我自願請命去豐國當人質,大戰在三年前早就爆發了。
可時至今日,他連一句感謝都未曾對我說過。
我突然覺得好累。
我說:「陛下請走吧,臣妾要歇息了。」
李凌彥見我轉過身,打定主意不再理他的模樣,一下子也惱了。
他隻留了一句話,便甩袖離開。
他說:「朕真後悔,當初去豐國的怎麼不是你!」
後悔……
我也後悔啊李凌彥。
腳步聲徹底消失的那一刻,我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
後天才是刑期嗎?
還是太晚了。
拔開蓋子,濃鬱的藥味就飄散開來。
令人作嘔的味道。
我毫不猶豫地倒出來,吞了下去。
苦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當年我被闫旭逼著吃下毒藥,那藥可比這顆好吃多了。
先是胃中產生了翻湧的感覺,隨後便是五髒六腑的疼。
驀地,我喉嚨一緊,竟噴出一口鮮血。
眼前恍恍惚惚,什麼都冒出來了。
似乎看到了十六歲那年的我,身穿嫁衣,眉目含笑的模樣。
「別……」我朝著虛無伸出了手。
別嫁給他。
大牢昏暗,卻有一個小小的窗口。
抬起頭,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
我已經疼到蜷縮在地上,黑色的血液止不住地從口中湧出。
可我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支起身來,朝著那個窗口望去。
我被送往敵國苦苦熬過三年的時候沒有祈求過上蒼,一片深情被辜負時也沒有想過讓老天開眼。
可是如今人之將死,我居然也會害怕起來。
上蒼啊,倘若真是舉頭三尺有神靈,我懇求你。
再也不要讓我遇見李凌彥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我再也不要遇見他了。
16.
皇後死了,在牢中自缢。
隻是這個說法誰都不曾相信。
所有人都覺得,是皇帝偷偷處死了皇後。
不過死了也活該,誰叫她叛國呢。
她死得潦草,不僅沒有按照皇後之禮下葬,而且連皇陵都未入。
她的兄長夜襲千裡前來為她收屍,沒想到連屍首都未曾見到,就被皇上以擅自離戰為由,打了二十大板。
不過,這並不是最後的結局。
我死前,闫旭帶隊在翼城城門前躊躇了三日,甚至打算收兵。
卻在接到我的死訊後,他像瘋了一樣攻入翼城。
結果豐國的十萬大軍,一夕之間或死或俘。
兩國之間的大戰,以一種極其意想不到的方式,快速走向了結局。
豐國軍隊連破五城的英雄神跡,也畫上了句點。
豐國那些逃走的士兵軍官跟中邪了一般,一股腦扎進我軍的駐扎地,落了個被生擒的下場。
百姓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勝利嚇蒙了。
反應過來後,連夜載歌載舞,歡呼慶祝。
這是一個好年,又可以過一個和平年了。
人們都知道這場仗贏了,卻沒人在意到底是怎麼贏的。
隻有少部分的人,猜出了真相。
真相就是,我給的軍防圖半真半假。
豐國攻入我朝的前半段軍防圖是真,那片地帶遠離主城區,人煙稀少,除了土地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價值。
卻足以讓闫旭的部隊掉以輕心了。
等到他們進入了翼城為界的主城區,就會在假軍防圖的指引下,進入到一個山谷之中。
那山谷空蕩無比,隻有一片黃沙,沒有任何掩蔽之處,卻足夠大,大到能容納十萬餘人。
山谷兩側皆是我軍駐扎之地,到時候便能瓮中捉鱉,一舉拿下。
到時候他們就算想請援軍,也會因為離豐國太遠,而無法支援。
可是闫旭這人狡猾至極,短暫的勝利無法完全混淆他的思考。
我怕他看出了山谷地形的古怪,不肯進入其中。
在翼城外拖的時間越久,他就越可能發現端倪。
於是我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皇後的死。
隻有通敵的皇後死了,才能讓整個劇情變得徹底完整。
屆時,誰還會懷疑軍防圖的真假呢?
我布局,不過一死。
不布局,半年後也難生還。
那為何不用我一個人的命,換取天下千萬人的性命呢?
年幼時,父親總說我小女兒愚笨,學不會下棋。
可如今我用整個天下下了一盤棋,也將自己置於棋盤之中。
我一點都不愚笨。
父親,您該為我驕傲了。
17.
隻是聽說慶功宴上,皇上並未現身,而是跑到鳳儀殿前長跪不起,幾乎一夜白頭。
他下跪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場好大的雪,將鳳儀殿前的梅樹壓彎了。
可憐我那親手栽下的樹,還沒來得及開花,就死了。
不過這紫禁城太髒,折辱了寒梅氣節,死了也罷。
豐國敗,延朝終於有機會向這個武力強勁的大國談條件了。
出乎意料的是,闫旭十分幹脆地把打下來的城池讓了回來。
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把我未寒的屍首帶去豐國。
李凌彥自然是不同意,在御書房破口大罵起來。
他面色憔悴,氣性也壞了許多,動不動就大喊大叫砸東西。
當初那個清秀俊逸的少年郎似乎不見了。
如今隻剩下一個敏感多疑的帝王。
他終於一無所有。
直到雲兒從闫旭身後走了出來。
她戴著面紗,臉上雖然帶著悲傷,但是氣色尚佳。
看來闫旭待她還算可以。
奇怪的是,她居然沒有成為闫旭的太子妃,而是以闫旭的妹妹、延朝的公主自稱。
李凌彥看到她先是一愣,整個人都哆嗦起來。
「瑤、瑤兒……」
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眼前人並非心中人,於是又冷靜下來。
隻是他垂下的手臂藏在書案之後,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雲兒低著頭,像是沒感受到李凌彥熾熱的目光一般,看都沒看他一眼。
她隻說了一句話。
她說,陛下,您失了姐姐一個公道,便請還她一個自由吧。
姐姐。
我喜歡這個稱呼。
我終於不再是娘娘了。
而李凌彥聽完這句話,瞪大了雙眼。
片刻之後,竟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
經過多次協商,最終決定把先皇後的遺體安葬在兩國交界之處。
那是一方山清水秀的小村落,種滿了漫山遍野的梅花。
世人紛紛疑惑,兩國交戰,最後爭搶的不是土地,而是一個女子。
這女子生前從未有一個人待她好,死後卻成了白月光。
倒是可笑。
落葬那天,我看到了闫旭。
他站在我的棺木旁,臉色蒼白。
棺木合上的前一刻,闫旭俯下身子,用我從未聽到過的溫柔語氣說道:
「不是說隻要把軍防圖給我,我就讓你做豐國的皇後嗎?做李凌彥的皇後和我的皇後有什麼區別,值得你用命去抵?」
我想起被他喂毒藥那天,耳鳴時錯過的話。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18.
我很喜歡這個小村落。
我父親與兄長常年戍守邊關,時不時就能來看我。
又是一年,雲兒提著一籃桃花酥坐在我的碑前,抱著膝蓋絮絮叨叨講著。
大抵是年歲上來了,我再找不見初見她時囂張跋扈的模樣。
她如今變得溫柔極了,像是把我的那份兒也活了一般。
「你放心吧,我把蓮蓬和彩雲都照顧得很好,我將蓮蓬指給了一名少將,如今孩子都落地走啦。蓮蓬給她的小女兒取名叫瑤兒,瑤兒……十年了,她到現在還記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