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狼並非一隻優秀的坐騎,它沒有軟和的皮毛,坐在上面硌得屁股疼。
可現在明顯不是挑剔的時候,虞穗穗乖巧騎在一根根白骨上,當一個聽話的掛件。
兩人一狼疾馳而下,不出一會兒,雙腳已踏在了堅實的大地上。
深淵底部的土地和其它地方沒有什麼不同,這裡沒有光,也沒有綠色植物,取而代之的是歪歪曲曲的荊棘和奇形怪狀的黑色枯樹枝。
虞穗穗本以為,深淵裡會有無數哭嚎的惡鬼和變異的黑暗生物,可目前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這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生物的氣息,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入眼可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黑霧,連風也靜止了。
靠,有點害怕。
未免有些過於黑了。
什麼破地方。
虞穗穗先前的活動範圍僅僅局限於天照門內,這麼邪門的位置,她還是第一次實地調研。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抖著手拉住謝容景的衣擺。
明明是個大反派,卻在此刻詭異地給了她奇妙的安全感。
頭頂猝然亮起一道白光。
虞穗穗抬頭,看見一顆鵝蛋大小的透明玉珠懸在她的頭頂,散發著奶白色的光芒。
珠子很是眼熟,似乎是她某次送給謝容景的稀奇古怪小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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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兩周,虞穗穗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全部分給了謝容景和屬下們,當時想得是反正離開這個世界也帶不走,現在看起來,倒是也方便了她自己。
而且,等她和大反派一同上路時,有了這些東西做盤纏,兩個人就不算浪跡天涯,得叫到處旅遊。
她看看身旁的大反派,越想越覺得——未來還是比較充滿希望。
謝容景同樣也在打量虞穗穗。
她方才……似乎是在怕黑?
和魔族不同,人類大多都不太能適應漆黑的環境,謝容景本人在黑暗裡如魚得水,但還是拿出了儲物袋裡的夜明珠。
看到對方悄悄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他突然有種離奇的滿足感。
很怪。
謝容景一直以為,隻有恐懼、憤怒、痛苦……這種極端的負面情緒才能讓他感到些許的愉悅,才能找到活著的感覺。
……
“你傷得好嚴重。”虞穗穗驚道。
下墜時來不及查探傷勢,來到這個烏漆嘛黑的地方更加看不見,現在有了光,才發現——謝容景半邊衣袍都幾乎要被血浸透。
他中了兩劍,一劍在左臂,一劍在左胸,像兩朵大小不一的巨型玫瑰。
左胸的傷口還好,手臂上的傷勢就不那麼樂觀,在光源下,隱約可見白森森的骨頭。
謝容景微微搖頭,反倒將她拉到身前。
他的手從她的脖頸開始,沿著脊椎一路滑到後背。
指尖冰涼,劃過的皮膚麻酥酥的。
觸到少女背上的那道刀口時,手微不可聞地顫了一下。
“我幫你上藥。”他輕聲道。
可是……他看起來傷得比較重耶。
虞穗穗對先後順序表示抗議。
謝容景隨意將碧瑩膏抹在自己的兩處傷口上,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
他挑眉,拖腔拿調地問:“現在可以了嗎?大小姐。”
……
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兩人找了一塊幹燥的平地,事實上,這裡所有的地都是同樣的又黑又硬,謝容景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張厚實的大軟墊,還有一條毛絨絨的毛毯。
虞穗穗:。
原來她送的東西這麼全面。
她雖屏蔽了痛覺,傷口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多少是該處理一下。
於是,她趴在軟墊上,任憑謝容景用小刀割掉傷口旁被血黏住的衣衫,露出一大半雪白的皮膚。
修仙界民風相對保守,可他們二人一個是穿來的,一個是魔族,對看了女孩子的後背這件事都沒多大的感覺。
真要說有什麼感覺,隻能是感到有些寒意。
雖說修士的御寒能力強,但現在本來就是冬天,深淵底部曬不到太陽就更冷了,暴露在冷空氣裡的皮膚起了一個個細小的雞皮疙瘩。
更要命的是,碧瑩膏這玩意也是冰的,塗在傷口上像是敷了一層厚厚的雪。
虞穗穗敢保證:謝容景絕對是第一次替別人上藥。
哪有塗這麼多藥膏的?她伸手摸了摸,感覺至少塗了三釐米。
最後,他這個醫生的手也很涼!
虞穗穗趴著趴著,整個人都不好了,好在上藥環節結束得很快,謝容景將毯子披在她的身上,幽幽開口。
“我知道出口在哪裡了。”
……嗯?這麼快!
虞穗穗裹著毯子坐在軟墊上,毫不吝嗇地贊美:“牛!”
光源懸在她的頭頂,而謝容景坐在她身旁的黑暗裡。
“如若往北走,便是南峰的後山。”謝容景頓了頓,“既然有能封鎖靈氣的大陣,就不可能沒有出口,其中之一或許就能直通天照門。”
“噢噢。”虞穗穗說:“但是我們再回去的話……會不會不太好。”
“不是我們。”謝容景笑笑。
“是你,大小姐。”
“你一個人。”
虞穗穗:……?
“我不走。”她說。
她想得很簡單:要是不和謝容景在一起,還怎麼替他擋傷害。
都努力這麼久了,放棄的話會很虧。
謝容景的聲音慢慢響起,淡淡的,帶著凜冬的涼意。
“你該回去那裡。”
她的皮膚瑩白如玉,細嫩光滑,若不是受了一道斬魂劍,上面別說疤痕,連條紅印都不會有。
很明顯,這名少女是一位錦衣玉裘,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大小姐詫異地望著他。
這下子,虞穗穗也不那麼確定自己是白月光了。
講道理,不都是要和白月光貼貼的嘛。
怎麼還趕她走。
但她也能看出來:謝容景似乎確實對她另眼相待。
有點情誼,但不知道具體是多少。
憑著兩人一起扛過斬魂劍的交情,她問道:“那你呢,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
“那為什麼不帶上我一起走?”
“……”
“我們並非同路人。”
他懶懶地翹起一條腿,脾氣很好似得笑了笑。
褪下外袍後,謝容景白色裡衣上的血跡氤氲出一個渾濁的圓,一眼望去觸目驚心,視覺衝擊感極強。
他嘴唇發白,但除此之外卻看不出半點頹勢,仿佛那兩道傷口隻是尋常的兩個什麼刺青。
“找到南峰的入口後,你便從那裡出去。”
謝容景大半個身子籠在陰影裡,語氣平靜而又涼薄,仿佛先前所有的溫柔繾綣都是她的幻覺。
虞穗穗:。
她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自我感覺良好。
在虞穗穗的理解裡,“並非同路人”等同於“我們不熟”和“不想和你一起”。
她有一點點委屈。
不多,就一點點。
雖然主要是為了任務,但她在審判臺上時說的那些話,多少有一部分是出自真心。
哪怕完不成任務,虞穗穗心態也一直蠻好,並沒有要求大反派自此感激涕零。
可是,可是……
她以為,至少會有一點點革命友誼的。
她知道謝容景是個反派,但多少相處了這麼久,對方又並沒有做什麼實質性傷害她的事,所以她其實是沒那麼怕他的。
有話叫買賣不成仁義在,作為她的第一個任務對象,虞穗穗還在想等回到穿書局後,就託人每個周目都照拂一下這個時期的謝容景,給他送送溫暖,不至於在天照門受盡冷眼。
想著想著,心裡那點淡淡的委屈就變成了不高興。
“不行。”虞穗穗兇巴巴道:“我偏要和你一起。”
你是哪位。
讓我走我就得走,那不是很沒面子。
哦,是大反派啊。
大反派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是大反派,我還是穿越者呢。
虞穗穗本來想更兇一點,可她背上有傷,整個人比往常虛弱不少,也不知這斬魂劍是什麼東西做的,明明都屏蔽了痛覺,腦袋還是暈乎乎的,腿也有點發軟。
大反派抬眼看她。
她受了傷,臉色比往日更白,幾乎白到透明,殷紅的嘴唇褪去了血色,美麗而又脆弱,唯獨一雙眼亮得驚人。
宛如穿破迷霧的星光。
謝容景靜默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開口:“當真?”
那還能有假?
她兇完後整個人都舒坦許多,心情也稍稍回復了些。
“當真。”虞穗穗補充道:“我向來一言九鼎。”
“……”
謝容景袖中的小手指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瞬。
到此為止。
謝容景想,他已經給過她夠多的機會了。
他嗓音微涼,似乎隔著茫茫大霧傳來,聽上去有些模糊。
“如果不回去,以後可能就永遠回不去了。”
反正她也沒想回去。
虞穗穗答:“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啊。”
謝容景嘴角一彎,再次摸摸她的頭。
他才不是什麼聖人,兩句勸諫早已到了他的極限。
他原本不相信任何從天而降的溫暖,並厭憎一切假模假樣的撫慰,那些光輝的恩典猶如烈火,仿佛要將他五髒六腑都灼燒殆盡。
誰曾想事到如今,他竟想讓一把月光長留。
說來多麼可笑。
在黑暗裡行走的人,卻妄想眷戀光。
但……那又怎麼樣呢。
謝容景眯起眼,笑得愉悅而愜意。修長的指尖輕輕捻去人類少女面上的血跡,將她仔仔細細擦拭幹淨,再妥善保存起來。
他本就是魔族,自私卑劣有什麼錯嗎?
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身旁人的毛,而她的呼吸也逐漸趨於平穩,應是又裹著毯子躺下了。
“我給過你機會了。”
謝容景重復道。
他笑容淺淡,似在呢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