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她幹脆從房間內走出,坐在屋檐下看月亮……和大反派一起。
謝容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自然地坐在了虞穗穗的身邊。
“是塗獰幹的。”他輕輕開口:“大小姐,他已為陳教習償命了。”
塗獰便是今夜襲擊眾人的魔界叛軍之一,謝容景記得:這隻魔將格外喜歡掏人類的心髒。
而今塗獰早已死在黑暗中,就算死了也不安生——半柱香前,謝容景親自用小刀劃破了對方的屍體,將這隻魔將的五髒六腑都捏了個幹淨。
他用自己的方式替大小姐出了氣。
當然,謝容景不會將這些血腥之事告知對方。
他岔開了話題:
“看那裡。”
虞穗穗順著大反派指的方向望去——
震驚。
目瞪口呆。
她看到本該盒飯了的陳教習,重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
陳教習本來躺在一隻黑玉棺內,身旁灑滿了花朵,這一站起來,身上的花落了一地,連胡子上也沾了朵嬌豔的粉色杏花。
他的雙眼無神,沒有焦距,隻直直地目視前方。
Advertisement
“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陳教習一直留下。”謝容景溫和道:“大小姐不要難過。”
穗穗:“……?”
就連醫仙都不能做到起死回生,大反派更不行。
實際上,他所說的辦法很簡單:將對方變成最早墳場裡遇到的那些生物……或者說是死物。
與魔族不同,人是有來生的。死後靈魂會離開去往逝者的世界,會在恰當的時期擁有新的轉世。
而靈魂長時間滯留在人間,會變為鬼怪怨靈;若是滯留在死去的身體裡,則會化為喬盈盈之流的活死人。
虞穗穗大搖其頭。
假如以這種方式存在,便不再是人,而是怪。
謝容景神色自然,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
在他看來,這便是大小姐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的根源——既是這樣,那倘若對方還能留在這世上,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陳教習剛死不久,在靈魂飄往冥界之前,完全可以將其重新塞進屍體裡。
……
此時若是有第三人在場,定會相當恐懼:
魔族與人類的思維,終是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和正常的人類相比,謝容景身上明顯缺少一些重要的情感——比如對生命的敬畏。
他曾經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意,約束他的也從來不是三觀與道德,而是某種別的什麼東西。
所以,他想當然地認為:這樣會讓大小姐的心情好一些。
月光下,謝容景的臉像是打了一層柔光,他的眉眼平靜,瞳中似有萬千光華流轉,宛如落入塵世的天使。
“陳教習不會願意的。”
虞穗穗和謝容景認識已久,加上一早便知道對方是個反派,此時接受度良好,根本沒在怕他。
她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我覺得比起成為活死人,他更想入土為安。”
大反派聽完,覺得有些道理。
“那我們問問他吧。”
他禮貌道。
……
虞穗穗覺得事情的走向逐漸開始離譜。
夜風吹過,三人並排坐在屋檐下。頭頂是彎彎的新月。
“叫秦晚的小丫頭沒事是吧。”陳教習灑脫道:“那就行。”
他現在的狀態很奇怪,不是怪也不是活人,一定要說的話,就像是暫時性的借屍還魂。
因此,他也做不出別的什麼表情,一直維持著雙眼發直的狀態,場面詭異中又帶有一絲絲奇妙的荒誕。
“她很好,多虧了教習。”虞穗穗問道:“要不要把她叫出來一起聊聊天?”
方才三人已達成共識:陳教習確實不願意以一隻怪的狀態留下來,等天亮之前,他便會徹底離開人間。
“千萬別!”
陳教習似是想擺手,可他現在和身體不兼容,幹什麼都吃力,隻能用語言表示拒絕。
“我剛咽氣那會兒就聽見她在哭,這要是見到,不得又要哭。”
他補充道:“我最怕女人哭了。”
虞穗穗又想起陳教習似乎蠻喜歡夏凌這個奮鬥咖男主,總歸以後就見不到了,她又提議:“那……我把夏凌叫來?”
“別別別。”陳教習繼續大著舌頭抗議:
“他見了我,定會一驚一乍的,一點也不淡定。穗穗,夏凌這方面還真得像你學學,你一看就是能成大器的。”
能成大器的虞穗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您喜歡吃什麼嗎?”
她從儲物袋裡掏出筆和本子。
這個世界有人有魔有鬼怪,說不定給陳教習祭祀的供品他還真能收得到。
“太好了,我想喝酒。”
陳教習感慨道:
“還活著那會,我一喝酒就頭暈,靈氣也不穩。希望來世投胎時能別再有這毛病,能痛痛快快喝它個三大缸!”
說起來生,陳教習突然想到:“聽說幾千年前有種失傳的秘法,能讓轉世之人想起前塵往事。”
他哈哈一笑,鼓勵兩個送他最後一程的學生:
“你們好好修行,說不定有朝一日能讓我的轉世重新記起你們,別苦著臉跟個女人似得。”
說是這麼一說,陳教習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這世上多的是人想和故去的親友再續前緣,可又有多少人能找到對方的轉世……就算找到了,別人也完全記不起。
之所以這麼聊,主要是看剛剛還誇了懂事的學生也開始眼圈紅紅,趕緊給她找個盼頭。
陳教習心道他自己死了都沒哭,也不知道這些小姑娘們一天天哪這麼多眼淚。
穗穗扁扁嘴:“陳教習,我本來就是女的。”
陳教習:……
也是。
“行了,我該走了。”
陳教習沒有焦距的眼神突然綻出某種光彩,連帶著那張大胡子刀疤臉也變得溫和。
“穗穗,容景,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
“大小姐為何不留下他?”
謝容景一下下地順著虞穗穗的毛,似是不解。
若是自己出手,輕易便能將靈魂留在身體裡。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穗穗道:“尊重生老病死自然規律,陳教習想要轉世,那便不要強求。”
“嗯,我知道了。”
他溫聲附和,看起來非常的懂事。
不,他不知道。
東方的地平線上泛起淡淡的魚肚白,天邊的月色漸漸隱於晨光裡。
……
倘若舍不得的人是他。
那麼,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隻要能留下對方。
第68章
謝容景行走在白宜鎮西方的密林間。
太陽尚未升起, 晨露沾湿了他的黑袍,衣擺仿佛潮湿的墨色漣漪拂過草木與落葉。
“少君大人,徘徊在附近的叛軍已被盡數剿滅。”
一位魔將單膝跪在他的腳下, 神色謙卑中帶著邀功的討好:
“共計一百零三隻低階魔族,一隻魔將。”
謝容景平靜地看著屬下:“有他的下落嗎。”
這個“他”指的是誰, 魔將心知肚明, 他出了一頭的冷汗:
“回稟少君,還沒有。”
在知曉魔界還有別的選擇時, 有不少魔族蠢蠢欲動。
可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他們要麼死了, 要麼逃了,現在整個魔界已經隻有一種聲音。
“真是沒用呢。”
謝容景微笑。
即便是無情的指責,他也保持著溫和有禮的態度,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體恤下屬。
魔將卻分毫不敢怠慢。
開什麼玩笑,凡是與少君接觸過的魔族, 都不會將他和平易近人聯系在一起。
謝容景偶爾會通過玉香樓的傳送陣去魔界視察,在這個過程中, 他說殺哪隻魔族便殺哪隻魔族,毫不拖泥帶水。
雖然殺的主要是有二心的叛軍, 可他下手穩準狠, 沒有拉攏收買試探等一系列前搖, 饒是在以兇殘狠戾出名的魔族裡也是其中翹楚,徹徹底底震懾到了一眾屬下。
而那些叛軍苗子們被謝容景刀的越來越少,最後不得不逃離魔界, 不知去向了哪裡。
魔將先前還大不敬的猜想過:少君大人是不是在人類世界不能殺人, 所以憋壞了,才一回到魔界就開始大殺特殺。
事實上……也隱隱有幾分道理。
大小姐說過不能亂殺人,可她沒說過不能亂殺魔族呀!
這樣一來, 謝容景每次去魔界也就不是那麼反感,他愉悅地踩碎叛軍的頭顱,像是在闲庭信步。
現在叛軍們跑了,他找不到可以刀的東西,剩下的魔族又都是忠心屬下那一掛的,就算刀了也會是一副“願位少君效死”或者“屬下做錯了什麼”的無趣樣子,實在提不起興致,他一隻都懶得刀。
於是,謝容景的心情也就肉眼可見的壞了起來。
比如現在,他看似笑眯眯,實際上便是在生氣。
和虞穗穗一樣,魔將也摸清楚了少君的怪脾氣,他嚇得哪敢再多說一句話,恨不得將頭縮進地裡。
怕成這樣的魔將,謝容景也是不喜歡刀的,他喜歡殺那些對他有攻擊性的魔族,哪怕將敵意隱藏的很好,也能被他揪出來。
那些魔族被刀時的反應很大,刀起來也非常之舒適。
這樣想著,面前這個顯然不及格,謝容景意興闌珊地揮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魔將自知撿回一條小命,弓著身子溜得無影無蹤。
他剛準備離去,突然又警覺地返回原地。
“少君大人,有人類的氣息。”
……
不止是魔將,謝容景也感覺到了。
他幽幽抬起眼,目光如雲如霧,靜靜停在抱著兔子的小醫修上。
童雙:……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說來也算她倒霉,今夜雖沒再有人失去性命,但那些仙門弟子因實力不濟,多少也掛了點彩。而有的魔族爪子上有毒,必須得第一時間清理幹淨。
她辛辛苦苦忙了一晚上,剛想歇息會,魔兔又緊張地四隻耳朵亂轉。
每次它這樣,便是附近有魔物的前兆,加上剛剛發生過這種惡性襲擊事件,童雙不願掉以輕心,小心翼翼隻身前往查探。
和虞穗穗這條鹹魚的情況相仿,攻擊手段不強的醫修,也會學一身保命的招式。
童雙對自己的隱匿術還算有自信,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若她好好藏起來,甚至還要勝過夏凌這個師兄一籌。
……誰知還是翻了大車。
前來報信的魔族叫栎猙,實力在魔將裡平平,一隻鼻子卻格外靈敏,更不要說還有個謝容景,好巧不巧,兩隻魔族全部發現了她。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