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老板能騰出兩隻手,她自覺地摟住他的腰,就像先前在深淵上時那樣,一回生二回熟。
可又與先前不同。
當人的大部分感知都被剝奪時,還剩下的觸覺,便會更加明顯。
她能更進一步感受到謝容景微涼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或許是因為身體裡都是他靈力的關系,虞穗穗並不覺得冷,隻覺得像抱著一塊溫潤的冷玉。
……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像流動著的液體一樣褪去,耳旁傳來細小的氣流聲。
是風的聲音。
她的感官逐漸恢復,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情景。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死掉的魔族。
而謝容景抱著大小姐站在肉塊與屍體中央,地面被魔族的血染得通紅一片,仿若一望無盡的海。
神奇的是,沒有一滴血濺到她的衣袍上。
她穿著幹淨的裙子,裙擺悠悠飄蕩在半空中,露出兩截白生生的小腿。
夜風襲來,夾帶著淡淡的花香,她的發絲也隨之輕輕拂過臉頰。
像是一個縹緲而又溫柔的夢境。
魔族這種東西,虞穗穗先前也僅僅隻在幻境中見過。此時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活生生……不,死生生的魔界生物。
他們大多數長得歪瓜裂棗,有兩三隻看起來還算模樣周正,穿的衣服也比別的魔族貴氣,虞穗穗猜測這兩隻是魔族們的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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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起來危險已經解決,可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準確來講,穗穗現在超級的擔心。
魔族們為什麼會攻擊謝容景?
原先沒有這段劇情啊……
他不是魔界的王嗎?
完了完了出大問題了,大反派的下屬造反了!!
倘若她開了上帝視角,定會明白問題出在何處。
在原劇情中,謝容景會輕而易舉找到他的最後一個同胞,然後親手殺掉他。
時間倒回從門派交流大會上回來的那一日。
因為提前回到滄瀾城,所以來到玉香樓、遇見了祝家人、祝黎負氣出走……一切的一切看似隻偏了忽略不計的一點點,實際上,卻與結果大相徑庭。
謝容景的弟弟還活著。
今天的這些魔族叛軍,便正是衝著他來的。
其實目前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叛軍完全無法和謝容景這個最大的boss抗衡。
若是虞穗穗知道老板偷偷摸摸掌握了大半個魔界,定會放下心——要怪就怪大反派掩飾的太好,她現在還以為對方在魔界是個光杆司令。
虞穗穗深感自己肩頭的擔子又沉重了幾分。
難道……她不僅僅需要客串謝容景的魔族小弟,還要一個人精分N角,客串一群魔族小弟?
這也太難了吧。
穗穗做不到啊。
大反派微笑著環視四周。
他的眼角下有兩點血痕,似白雪裡一顆殷紅的朱砂。
他好久沒有親手結束過誰的生命,此時殺了這麼多魔族,銳利的匕首割斷了他們的咽喉,也挑起了謝容景心底隱藏的很好的惡意。
他懷念方才暢快淋漓的戰鬥,漂亮的桃花眼興奮地輕眨,連指尖都在微微顫動。
再垂下眼時,懷中的少女面帶憂慮,滿臉關切地望著他。
……
像是懸崖邊的盲人突然被一根看不見的紅繩拉住,大反派猶豫片刻,緩緩開口。
“……已經沒事了。”
他明顯不太會哄人,這項技能已經用過幾次都還是不太熟練。
穗穗:……別安慰我了老板,安慰安慰你自己吧。
你看你現在,下屬都敢造反了。
她從謝容景身上下來,拍拍對方的肩膀,總結道:
“我會支持你的!”
“……”
良久的沉默中,大反派輕聲問道:“如果今日的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大小姐待如何?”
穗穗:……
“這不是一件很明顯的事麼?”她歪頭:“我知道他們是來找你的呀。”
這種事很好發現:隻有他們二人身旁有一大群魔族襲擊,其餘的地方空空蕩蕩。
仙門弟子和主角團加起來,要對付的也就小貓三兩隻。
謝容景想說的不是這個。
他想說:如果叛軍想殺我,是因為我是魔族現在的王。
這樣的話,大小姐又待如何?
“不要——!”
難以說出口的話被一聲痛苦的驚呼打斷。
“陳教習,陳教習你醒醒,別嚇我啊陳教習……”
是個熟悉的女聲,帶著濃濃的哭腔。
出事了。
穗穗心頭一沉,拉住謝容景的衣袖,朝聲音的方向跑去。
……
陳教習躺在覆蓋著雜草和枯葉的泥土上,左胸前是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
身後奔來的眾人同樣看到了這一幕,童雙倒吸一口冷氣,雙手捂住嘴。
他的心髒被整個掏了出來,雙目圓睜,嘴角的血打湿了滿臉的絡腮胡子。
已經沒有呼吸了。
秦晚趴在陳教習的身上,眼淚一顆顆落下來,和鮮血一同砸在冰冷的土地上。
“陳教習他……”秦晚說不下去了:“他是為了,為了保護我……”
這同樣是原劇情裡沒有的情節。
但這一次,虞穗穗想明白了。
秦晚要打怪的地方,一樣是白宜鎮。
可秦晚沒有和他們一起,隻能和教習一同行動——就像先前的炮灰醫修,需要陪著三人小分隊去密林那樣。
而他們沒有虞穗穗高價買的飛行器,到達白宜鎮的時間晚了一天,恰好趕上魔族侵襲。
再後來……便是現在的情景了。
沒有人說話,隻有秦晚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刀修教習是個有些大男子主義的人,覺得真刀真槍才是真男人。
有一次,虞穗穗學了兩下刀法,他驚訝地抖著大胡子誇贊完,又轉身去罵別的學生。
“你們看看,人家小姑娘都比你們強!”刀修教習粗聲粗氣:“人家還是個音修!”
“一個音修都會的東西,你們要是再學不會,今晚都給我留下,一人練三千刀!”
也正因為這樣,他的課特別好摸魚。
“報告陳教習。”虞穗穗毫無演技:“我的手好酸噢。”
“累了就去歇著吧。”刀修教習大手一揮:“小姑娘就是這樣嬌氣,去吧去吧。”
……
穗穗覺得眼睛酸酸的。
她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一隻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而這種現象,在混沌學研究中,叫作——
“蝴蝶效應。”
第67章
謝容景發現, 大小姐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若是平日,她會一口一口吃完晚飯,然後泡個澡, 用靈力將頭發烘幹後再睡上一覺——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如此。
可今天不太一樣。
大小姐沒怎麼吃東西, 謝容景給她投喂了最喜歡的松鼠桂魚和蓮藕排骨湯, 她也隻是喝了一碗,然後象徵性地把魚肚子上的肉挑出來吃掉。
為了防止夜色裡再有什麼未知的危險,眾人決定在白宜鎮再過一夜,明日打道回學府。
然後,本該好好休息的時間, 她還睡不著。
謝容景坐在樹枝上, 頭頂是彎彎的月亮。
隔著窗前厚厚的羽紗帷幔, 他能看見房中少女若隱若現的身影。
……
從前在骨狼的背上, 虞穗穗也能晃晃悠悠睡過去,而今不得不承認:她失眠了。
她和刀修教習不算熟, 可也不能說是完全不熟,看到認識的人領盒飯, 或多或少會萎靡消沉。
然而比她難過的大有人在。
虞穗穗隔壁就是秦晚,隔著一堵牆, 能清晰地聽見對方的抽泣聲。
她猶豫片刻, 敲響鄰居的房門。
秦晚的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 看到門外的虞師姐,她又要掉眼淚。
出了這麼大的事,夏凌自是忙著查探案發現場, 以及警戒白宜鎮周圍的情況,就連童雙也要負責治療其他傷員,沒人有時間去安慰她。
而虞穗穗比較闲, 作為一名態度端正的穿書人兼女主師姐,她自然地接過了關注秦晚心理健康的工作。
這活她熟,畢竟以前也曾經開導過大反派,虞穗穗覺得等自己從這個世界回去後,說不定可以兼職心理咨詢師。
怎料秦晚看到她,哭得更厲害了,還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因此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虞穗穗:……
她現在又覺得不太能兼職心裡咨詢師了。
和謝容景一樣,她也並不怎麼擅長安慰別人,隻能拿出給大反派順毛時的三部曲——摸頭,安撫,岔開話題。
事實證明,這套的效果因人而異,能很好的控制住老板的病情,但對女主卻不管用。
虞穗穗越安慰她,她哭得也就越兇,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水壩決堤,稀裡哗啦打湿了衣襟。
……
這可咋整。
“都是我的錯……”秦晚小聲啜泣:“我們遇到一隻高階魔族,陳教習讓我躲,躲起來,我便真的……”
這些話她憋了一晚上,自責與痛苦像藤蔓一樣纏滿了她的心,此時遇到關心自己的師姐,便再也忍不住。
“我當時太害怕了,所以,所以……”她哽咽著:“師姐,死的人應該是我!”
穗穗摸摸她的頭。
“我就是害了陳教習的兇手。”秦晚說:“師姐,別再管我了。”
“別再管我了”這句話,幾年前的謝容景也說過。
如今風水輪流轉,反派說完女主說,偏偏兩個還都是珍稀保護動物,多少還是得管一點。
“兇手是高階魔族。”
穗穗糾正她。
雖然這是偏移的劇情,雖然陳教習是為了保護學生而死——可歸根究底,最該譴責的都是那隻野生魔族。
“殺人的不是你,應該贖罪的是兇手,也不是你。”
“就算你沒有躲起來,也隻是買一送一而已。”穗穗拍拍秦晚的後背,總結道:“好好活著,別幹傻事。”
秦晚將頭埋進虞穗穗頸窩,終於放聲大哭。
嗚。
有師姐真的太好了。
她仍是自責,仍是難以想開。
可師姐說得沒錯。
既然還活著,便要連陳教習的那份也一起,努力地活下去。
從秦晚房中出來,虞穗穗更睡不著了。
她現在完全沒有想睡覺的感覺,就像在現代時會通宵一樣——一旦過了很困的那個點,便越熬越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