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不擅長安慰人。”穗穗雙眼放空,“還好你比較,比較……”
細雨如絲,輕飄飄落下。
周圍的魔將們已清除了叛軍,四周一片寂靜,沒人說話,隻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嘟嘟嚕嚕互相捂住對方的嘴,不讓哭聲從指縫裡流出。
大小姐的身體一直是溫暖的,可她卻在一點點,一點點的變冷。
雨水打湿了她漂亮的白裙,在她最喜歡的那條星光小路上氤氲出一大灘殷紅的水花。
謝容景從未這麼絕望過,他掙扎地拿出那隻還未送出的同心結,將它輕輕放在少女的掌心。
他第一次編這種東西,就像剛編辮子時那樣……他學了很久很久。
聽說在人類的世界裡,送了同心結,就代表著長相廝守,永結同心。
……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
可他是真的……真的想要和穗穗一直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視線。
謝容景抱著他的大小姐,穿過回廊,走進魔宮,恍惚間回到了幾年前的冬天,他也是這麼抱著她,一步步走過漫長的月凝橋。
可是穗穗。
這條路怎麼比從前要長這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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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冬季很冷,寒意滲進骨髓,卻沒有飄雪。
他心底所有的溫暖與眷戀,都凍結在那個冬天。
第85章
這場雨持續了整整一周, 無論是人界還是魔界,都是同一片陰霾的天空。
“你說什麼?”
虞千秋從座椅上站起:“穗穗出事了?什麼事?嚴重嗎?”
前來匯報的執事低著頭:“嚴重……”
虞千秋雙手背在身後, 在金色的大廳中來回踱步。
良久,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沉聲道:“去拿我的萬年雪蓮來。”
萬年雪蓮是他百年前在一處秘境尋到的,不僅能增進修為, 還能治傷養神, 可謂是有價無市的靈草。
虞千秋本想留著衝破八重時用,但反正離突破還遙遙無期,一番思慮後,他決定將雪蓮花送去魔界。
執事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怎麼愣在那裡像塊木頭一樣?
虞千秋面露不悅,提高了聲調:“裴執事,本座吩咐的你可有聽到?”
裴林抬起頭,眼淚糊滿了整張臉。
“掌門大人,大小姐……大小姐她不在了!”
……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騙我。”
與此同時,天照門的另一處殿內,虞楚楚一把將面前的小侍女推開。
“她,她不是去魔界了嗎?”
虞楚楚捏著帕子, 喃喃自語:“她身邊還有那個……那個魔族, 她怎麼可能死。”
小侍女怯怯道:“小姐, 是真的。”
虞楚楚久久不語。
她其實早就後悔了。
她承認, 她嫉妒虞穗穗。
明明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以前她們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 虞楚楚從來都是更受歡迎的那一個。所以,當她看到姐姐輕而易舉搶過自己的風頭時,才會妒忌到發瘋。
她也想和那些的家世顯赫的仙門弟子打成一片, 也想拜八重高手為師,也想讓所有人都誇她,都喜歡她。
最後的那招鳳凰舞,便是她拼盡全力想壓過虞穗穗的一擊。
她想在比武臺上重創姐姐,最好能讓對方重新變回那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不知道山雨的最後一節是反傷,她以為和先前一樣,都是普通的防御——而她想破掉那層防御。
可是……
可是虞穗穗竟然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她這個妹妹受到傷害。
還是一個……想要下毒手的壞蛋妹妹。
虞楚楚再壞再惡毒,也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在陰暗的內心裡,也還留有一處柔軟的角落。而虞穗穗為自己做的一切明明白白擺在那裡,叫她怎麼不動容。
她慶幸自己還沒有犯下大錯,然而……她也始終拉不下臉,去和姐姐說一句抱歉。
說來說去,還是被養壞了。
沒關系,虞穗穗會原諒我的。
虞楚楚安慰自己。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每次虞穗穗都會讓著她,無論是一隻小鳥、一件法器、亦或是一條裙子,一場比賽。
虞楚楚心安理得享受著這些照顧,她以為這次也和從前一樣。
她是做錯事了,但如果是姐姐的話,應該不會生自己的氣吧……?
虞楚楚想,若是虞穗穗回到天照門,她可以叫對方一聲姐姐。
……
“姐姐……”
虞楚楚哭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麼的離譜。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小姐……”
小侍女也想哭,試圖上前攙扶她。
“滾開!”
虞楚楚又狠狠將她推開:“小姐什麼小姐,二小姐這三個字燙嘴嗎?再讓我聽到你不叫我二小姐,我撕了你的嘴。”
“我姐姐的遺物呢?”她雙眼通紅,尖聲道:“還不快帶我去竹意居!”
然而人去樓空。
虞穗穗所有的東西,先前便被屬下們寄去了大半,而剩下的,則在屬下投奔魔界時,也一起整理了個幹淨。
虞楚楚連一件遺物也找不到。
而她的姐姐也不會再回來。
修仙界最為繁華的城鎮裡,如今見不到半點過年的氣息。
家家戶戶掛上了黑色的挽聯,似在悼念一位逝去的少女。
“是城主大人的女兒嗎?”
有外地來的修士問道。
被問話的修士搖搖頭。
城主大人的女兒,根本不會有這般規格的葬禮。
天照門的大小姐更不會。
隻有虞穗穗配。
她曾經聲名不顯,人們對她的了解僅僅停留在那番“眾生平等論”,以及比武臺上舍身救了壞蛋妹妹中。
但如今,學府的弟子——尤其是和虞穗穗同窗過的小菜雞們,紛紛自發走遍大街小巷。
他們都在默默用自己的方式悼念大師姐。
“如果沒有虞師姐,人族與魔界哪來今日的和平?”
“虞姑娘偉大我承認。”一位修士爭辯道:“可魔族真的是友善的嗎?你們都忘了半月前的祝家——”
這話說完,他發現周圍的人都自發離他遠了些。
“你可真是愚蠢至極!”
連和他同路的女修都急了,連忙捂住他的嘴。
“你難道不知道,魔族分為兩批?”
同伴低聲解釋道:“滅門祝家的是一批,對人族友善的又是另外一批。”
修士明顯消息來源滯後不少,他分析道:
“會不會是魔族們演出來的戲?別忘了,他們素來狡猾,說不定兩批就是同一批。”
“還好你是在我面前說這等傻話。”
女修同情地看著他:“殺了虞姑娘的,正是滅門祝家的那一批——噓,小點聲,千萬別讓學府的弟子們聽到,他們現在正難受呢。”
原來如此,修士肅然。
-“我聽說祝家好像還有一個活口,是誰來著?”
-“可不是嘛,正是那祝家小姐。”
女修想到這裡,小心地將聲音又壓低了幾分:
“我有個妹妹是靈藥鋪的藥童,她說這祝家小姐……連續半年在藥店買很多的古蘭葉。加上隻有她活下來了……你懂我意思吧?噓,這事兒還不確定呢,先別出去亂說。”
修士環視周圍,除了一位帶著面紗的路人,並未有人聽見他們二人的對話。
“放心,我絕對不說出去。”
他保證道。
……
虞楚楚將自己的臉包裹在面紗裡,終是來到了滄瀾城。
兩姐妹的娘親去得早,爹又忙於修行,虞楚楚恍然想到:在好長好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是和姐姐在一起的。
哪怕她再怎麼作,再怎麼任性。
也始終有一個人真心實意的對她好。
失去了才懂得失去的寶貴,曾經那些她嗤之以鼻的回憶,如今成為了最為珍貴的至寶。
她跌跌撞撞找到學府,那裡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也隻有這一個月,它才會開放大門,讓所有想要哀悼之人前來悼念。
穗穗的屍體不在這裡,棺材是空的,隻放著她的幾本課業,和幾件漂亮的衣裙。
虞楚楚藏在人群後面,默默地掉眼淚。
“虞楚楚?”
有人認出了她。
她的外表和虞穗穗有七八分像,哪怕面紗遮住了半張臉,也被姐姐的同窗們輕易發現。
仙二代們臉色不善:“你來幹什麼。”
“跟她說這麼多幹嘛。”
一位小醫修厭惡地瞟虞楚楚一眼,直白道:“我們這裡不歡迎你。”
虞楚楚臉上一會紅一會白,嘴硬道:“我想來就來,與你何幹。”
江映雪也聽見了這邊的動靜,她緩緩走來。
然後一巴掌打在了虞楚楚臉上。
“你——”
虞楚楚狼狽地捂住臉。
打她的女人她知道,似乎是江家的那個草包二小姐。
“你憑什麼打我!”
附近都是學府弟子,虞楚楚壓根不敢還手。
江映雪腦子笨,嘴更笨,她根本說不出什麼一二三,隻總結道:“以後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菜雞們別的不會,嘴炮技能倒是滿點。
“江師妹打你怎麼了,也就隻有虞師姐人好,才會一而再再而三慣著你!”
“也不知道虞師姐怎麼這麼倒霉,有你這麼一個惡毒的妹妹!”
就連一向不愛說話的秦晚也朝這邊看過來,眼神冷得可怕。
她挨了打,還聽到這番戳心窩子的話,可惜這次沒有任何人再護著她。
虞楚楚後退幾步,心中委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