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愣在原地。
一股惡寒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煙霧繚繞中,邱曉身邊站著一個,我這輩子都不想看到的人——
徐澤。
那些我拼命想甩掉的碎片,一點點拼湊成完整的回憶。
我曾是霸凌者的助焰人,這是我一輩子無法贖罪的過往。
鼎沸人聲中,徐澤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對,我聽到邱曉的聲音:「介紹一下,我表哥,徐澤。」
徐澤看著我,勾勾唇角:
「幸會。」
15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邱曉哪裡學會的霸凌手段。
如今得知徐澤是她表哥,就一下想通了。
血脈相連,耳濡目染。
這次,她大概是聽說陳紫函帶了我,因此把徐澤——一個遠近聞名的校霸帶來,隻為壯膽。
但她應該不會想到,我跟徐澤,是舊識。
Advertisement
當年分別時,我們鬧得很不愉快。
我質問他為什麼凡事都用暴力,他冷笑著看我:「老子幫你出氣,你反倒責怪起我了?」
「那你有必要做那麼過分嗎?」
「現在覺得過分了?」徐澤的眼神很冷,「施子怡,其實我們都一樣,一樣都是罪人,一樣都得下地獄。」
這句話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的噩夢。
我不斷想起,遺忘,再想起。
直到,我被邱曉霸凌,成為一個受害者。
比起憤恨,更多的竟是隱秘的慶幸。
這一次,我終於不用下地獄了。
包間裡,我並沒有像陳紫函預想的那樣震懾邱曉,反倒因為徐澤的出現,提前離開了飯局。
走出大門,我幾乎一路狂奔。
但我還是被騎著機車的徐澤攔下了。
發動機的轟鳴聲中,我被迫停下。
「有什麼事嗎?」我滿是警惕。
他摘下頭盔,點了根煙,偏頭示意一旁的小巷:「過去聊聊。」
我沒有動。
轉學前,曾經有一次,他拉我走進一個漆黑巷子,對我動手動腳。
好在那次我跑了出來,並且再也沒有跟他單獨相處過。
他笑笑,抬手就要碰我肩膀。
我猛地躲開。
他一愣,轉頭把煙掐了:「還這麼倔?」
我往後退,觀察可以逃跑的路線。
他猛地向前,擋住我的視線。
「原先能讓你跑,現在你跑一個試試?」
鼻腔滿是煙臭味,我隻覺得惡心得厲害。
「滾!」
他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說什麼?」
「我讓你滾!」
他抬起手:「你他媽……」
我猛地閉上眼。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皂香。
睜開眼,就看到擋在我面前的少年。
路遠握住徐澤的手,眼底滿是狠厲:「你動她一下試試?」
或許是他的板寸和頭上的傷有些唬人,徐澤竟然愣了幾秒。
「你他媽誰啊,找死!?」
說著,一記重拳掃過來。
我驚呼出聲,卻見路遠頭一偏,輕松躲過,而後借力,猛地回擊。
一拳結結實實落在徐澤臉上。
他當即便開始流鼻血。
趁他疼極,路遠又一個漂亮的反扣加鎖喉,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我站在一旁都看傻了。
以拳頭出名的徐澤,何時受過這種罪?
但此時此刻,他就被路遠按在身下,絲毫動彈不得。
而嘴裡嘟囔的東西,也從罵聲,漸漸變成求饒。
最後,路遠放開了他。
誰知他不死心,想搞偷襲,再次被路遠按住。
打不過路遠,他開始罵我。
「施子怡,你哪兒釣的凱子,真他媽是個狐狸精,小浪蹄……啊——」
他沒罵完,就被路遠提起後頸,狠狠撞向地面。
這次,不僅鼻子,額頭也開始流血。
「我錯了,我真錯了,大哥,血都流我眼裡了,你快松手吧。」
我有些擔心:「路遠……」
路遠冷哼一聲,丟開徐澤。
這次他終於老實了,一個人跪在地上擦眼睛。
路遠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我快步跟上去。
他個高腿長,走得又快,我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沒多久,就有些喘。
「路遠,」我小聲叫他,「能不能走慢點?」
他猛地停住腳步。
我差點撞到他身上。
他轉身看著我,眼底滿是怒意:「雷成傑呢?」
我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為什麼提他:「啊?」
「你有危險,他在哪裡?」
我一頓。
看來他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的事情。
我反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哽了一下,移開視線:「碰巧。」
「哦。」
我當然不信。
可能放學我和陳紫函一起離開時,他就已經跟過來了。
我繼續跟在他身後。
「你打架好厲害啊。」
「小時候學過柔術。」他答得心不在焉。
「真的嗎,能不能教教我?」
「不能。」
「真小氣,就教我一點點也行!」
「你煩不煩?」
…………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變得很長。
可我跟在少年的身後,看著路燈拉長我們的影子,心底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16
那晚過後,我跟路遠產生了一種默契。
每次放學,不管誰先離開,總能在回家的路上遇見。
這樣不被點破的陪伴,成為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和路遠之間的關系。
他慢慢開朗回來,再次成為那個經常站在領獎臺上的,閃閃發光的溫柔少年。
雖然我知道這是他的面具,但很奇怪,我產生了一種,他生來本該如此的錯覺。
他幫我補課,記得我的生日,帶我出去玩,給我買稀奇古怪的玩意。
我媽總說,沒想到兩個孩子這麼投緣。
我想我們的關系真Ţṻ₈的很好,或許就像,血緣姐弟一樣。
如果時間一直這樣過,那麼我們大概會像其他姐弟一樣,一起考入理想大學,一起畢業,一起長大。
但變故的發生,總讓人猝不及防。
我媽再婚一周年時,她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駕照。
為了給路叔叔一個驚喜,她計劃紀念日自駕遊,偷偷一個人出門練習開車。
那是一個周三的下午,我正在教室聽枯燥的物理課。
班主任突然出現,把我叫出教室。
一種不好的預感無比強烈。
「施子怡同學,老師要跟你說件事,你千萬要冷靜——」
他看著我,用一種悲憫且無奈的眼神:「你媽媽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
我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
後來我才知道,班主任那個時候還是仁慈了。
我媽被卷進卡車,車身嚴重變形,當場死亡。
而那時,我以為我媽還在搶救,以為她一定會沒事的。
所以當我趕到醫院,面對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時ţũ⁺,幾近昏厥。
我什麼都沒有,如今連最愛的媽媽,也沒有了。
我不記得那段時間是怎麼過的。
隻記得太陽升起,又落下,再升起,落下。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偶爾睡去,夢裡全是媽媽。
她問我有沒有好好學習,有沒有好好生活。
我瘋狂點頭,祈求她能回來。
可醒來,除了滿枕冰涼的水漬,什麼都沒留下。
我不再出門,更不願去學校。
我的生父在這時ṭŭ̀⁰找到我,要帶我到另一個城市生活。
路叔叔問我的意見。
我沒看路遠,點頭說好。
雖然生父已經組建家庭,但比起繼父,跟他一起生活似乎更加名正言順。
離開那天,路遠給我一個盒子。
我打開,是媽媽送我的手鏈。
可當初露營我給弄丟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疑惑地看向路遠。
「我憑記憶做了個新的,不知道和你那個像不像。」
我盯著手鏈,忽然笑了。
笑出了眼淚。
「一樣。」我回答。
一模一樣。
17
生父給我辦了轉學手續,我回到家裡,收拾行李。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剛到家沒多久,我發現路遠送我的手鏈也不見了。
我盯著空蕩蕩的手腕,一種無力的宿命感緊緊勒著我。
我瘋一樣跑出家門。
可那樣大的雨,我根本不知道去哪裡找。
我沿著長街一直往前走,雨越下越小,雲層落下一束初霽。
我忽然清醒過來。
不可能找到了,就像去世的母親,不可能回來了。
我轉身原路返回。
可就在回家的路上,渾身湿透的我,被拽進幽長的巷子。
一抬頭,就對上徐澤那張扭曲的臉。
我被他狠狠甩在地上。
「操,終於讓老子抓到單了,施子怡,我看你今天怎麼跑。」
說著,他伸手向前。
「嘶啦」一聲,衣領被他用力扯爛。
「哥,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是邱曉。
「她不是把你按在欄杆前?你都忘了?」
「我沒忘……但是你這樣……」
「老子幫你出氣哪來那麼多廢話?!」
邱曉猛地閉嘴。
沒人打斷,徐澤更加肆無忌憚。
我整件上衣都被他拽掉,每反抗一次,就是狠狠一個巴掌。
很快,整張臉都開始腫起來。
「哥,她流鼻血了!」邱曉驚呼。
「閉嘴,死不了!」
大概實在看不下去,邱曉小跑著離開了。
最後一點阻礙也沒有了,徐澤帶著猥瑣的笑,伸手去碰我的褲子。
我盯著灰白的天空,忽然開口:「徐澤,我媽死了。」
他動作一頓:「關老子屁事?!」
我垂下眼眸,直勾勾看著他。
「你敢動我,她一定不會放過你。」
沉寂的雨天把一切恐懼放大,徐澤罵了句,站起身,猛地踹向我的肚子:
「晦氣!」
我疼得縮成一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繃緊的神經終於放松下來。
我不知道怎麼回家的。
血跡凝固在臉上,滿身青紫和泥汙,我裹緊碎布一樣的上衣,一瘸一拐地回到家裡。
門關上那一刻,雨聲終於變小。
我再也撐不住,放聲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門又被打開了。
路遠站在門口,愣愣看著我。
他一步步走向我。
我看到他眼底逐漸升起的瘋狂。
「是徐澤嗎?」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下一句,幾乎是吼出來,「是不是他?!」
我的眼淚忽然又落了下來。
路遠看著我,眼眶通紅,猛地把書包摔到地上,轉身衝進廚房,拎起一把刀,Ṫũ̂₍開門往外走。
我小跑向前,從背後抱住他。
「沒事,我沒事……」我試圖安撫他。
我聽到少年輕聲隱忍的哽咽。
「啪」一聲,刀掉到地上。
他轉過身,用力抱住我。
我埋進他懷裡,鼻腔滿是好聞的皂香,淚水止不住地流,洇湿了他的上衣。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道歉。
我抬起頭,把食指放在他唇前,搖了搖頭。
他愣愣看著我,像迷茫的孩子。
我收回手指,慢慢踮起腳,輕輕地,虔誠地,吻上他漂亮的嘴唇。
我想我永遠記得,在那個灰暗的雨天,我把青澀的初吻,給了一個因為沒有保護好我而自責的少年。
無論故事的開頭如何,故事的結尾,我選擇了原諒。
我們的相識沒有那麼美好,我們曾經也互相討厭,可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心底埋藏極深的秘密。
我好像,喜歡上了他。
18
人生並不像故事,確認心意後就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收拾好行李後,生父就把我接走了。
我離開了這座城市,離開了愛過恨過的人和事。
最開始,我嘗試著跟路遠聯系。
但無論是消息還是郵件,都石沉大海。
後來陰差陽錯,我聯系上了陳紫函。
她向我解釋:「路遠轉學了,不知道去哪兒了,我也聯系不上他。」
連他的狂熱追求者都不知道,看來應該是他刻意不想跟人聯系。
漸漸地,我也放棄了。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會想到曾經那個,不顧一切保護我的少年。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離別時的那個吻。
如果記得,為什麼後來這麼多年,再沒聯系過我。
在生父家,我過得並不算太好。
繼母生了小孩,多年來,我一直像個邊緣人。
好在高考後,我就去了外地的大學,畢業後繼續在外打拼。
家庭於我而言,已經不再那麼重要。
我再次回到這座城市,已經是八年後了。
陳紫函結婚,非要拉我去做伴娘。
說來奇妙,這些年,我們一直保持聯系,曾經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朋友。
我答應了她。
飛機落地後,我竟生出了近鄉情更怯的感受。
我直接住進了陳紫函安排的酒店。
她嫁給了一個有錢人,每位來賓都安排得極為妥當。
當天晚上,她給我們幾個高中同學辦了場接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