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邱曉竟然來了。
陳紫函小聲解釋:「沒辦法,我倆現在是同事,不請不太好。」
真是奇妙又操蛋的緣分。
這麼多年過去,邱曉看到我,第一反應竟然還是恐懼。
我朝她點點頭,在看不到的角落,譏諷一笑。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霸凌者。
成年人慣會偽裝,當年那些龃龉,沒有一個人提。
後來喝多了,不知誰提起了路遠。
「有人知道他去哪兒了嗎?」陳紫函問。
所有人都搖搖頭。
隻有邱曉的臉色變了變。
陳紫函又問:「施子怡,雷成傑不是說你跟路遠是鄰居嗎……對了,雷成傑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會被這樣問,是因為我現在,和雷成傑是男女朋友關系。
兩年前,我們意外重逢,他對我展開猛烈追求。
合適的年齡,合適的人選。
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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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談了一年多,多巴胺散去,我們的關系開始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
這些問題,在他母親出現後徹底爆發。
她總對我抱有意見,而雷成傑夾在其中,事事偏向他的母親。
作為一個兒子,他沒有錯。
可作為一個伴侶,他並不合格。
來這裡之前,因為這件事,我跟他吵了一架。
他皺眉看著我:「施子怡,我隻有一顆心,但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我要愛的人,你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
我的心一下就冷了。
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那個滿是酒味的 KTV 包間裡,我一身廉價的蕾絲裙,看著他滿臉羞澀地跟我說話。
那個帶著淡淡青草味的少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對每一分愛意都斤斤計較的成年人。
恍惚間,我覺得手腕似乎一緊。
那個時候,還有一個人坐在我身側,笑著對我說,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他會在危險時先救我,會在壞人面前保護我,會因為我受傷失去理智……
這麼多年,我以為我忘記了。
可如今才發現,我不可能忘記。
「雷成傑,」我像說給他聽,又好像說給自己聽,「如果你被人百分之百愛過,你就知道,這種愛情,是永遠無法接受的。」
他頓了一下,反問:「你被誰百分之百愛過?」
我低下頭,沒有回答。
那個人,我不知道他身處何地,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否愛上了別人。
我隻知道,在我的記憶裡,他永遠是少年的樣子,永遠真摯,永遠熱忱。
最後,我看向雷成傑,說了分手。
面對陳紫函的問題,我隻是笑笑:「他比較忙。」
「這樣啊。」
後來眾人說笑,再也沒提這個問題。
路遠這個名字,似乎再次被大家遺忘。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19
籌備婚禮是件很復雜的事。
陳紫函忙得腳不沾地,車撞壞了都來不及修。
她把鑰匙丟給我:「你幫我找個地方修一下。」
沒辦法,我隻能幫她這個忙。
我找了個評價較高的修車行,把車開了過去,簡單說明情況後,他們開始檢修。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口低頭玩手機,面前走過一個人。
我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感覺,下意識抬頭。
那人一身汽修工裝,戴著帽子和口罩,肩膀寬厚,背影高大,低頭檢查我的發動機,並不時跟一旁的同事說些什麼。
我站起身,猛地衝過去。
那人抬頭看來。
即便他隻露出一雙眼睛,即便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路遠……」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頓了一下,眼神就像不認識我,微微皺了皺眉:「哪位?」
我摘掉口罩:「我是施子怡。」
他繼續低頭檢查,淡淡「哦」了一聲。
我強忍住顫抖的身體。
我不明白。
他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我?
還有,他當初一直是年級第一,轉學後再不濟也能考上一個重本,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做汽修?
我小聲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回答得很快:「為什麼不能?」
我哽了一下。
「我們談談,好不好?」
我想知道,他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他到底去哪兒,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知道,為什麼不聯系我……
「我在工作。」他一句把我回絕。
冰冷至極。
我忍住眼裡的酸澀,默默退到門口。
好,那我等他下班。
臨到傍晚,路遠終於下班了。
大約以為我已經走了,他走出門口,站在樹下點了根煙。
火光明滅間,他抬頭看到了我。
愣了一下。
我走過去,從他煙盒中抽出一根,伸到他面前。
「借個火。」
他沒有動,皺眉看著我。
「抽煙不好。」
我笑笑,叼著煙低頭,就著他指尖的火光,點燃了煙。
略顯輕佻的舉動,一氣呵成。
他眉頭皺得更深了。
我吐出一口煙霧,假裝隨意地問:「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他捻滅煙頭,舔了舔槽牙。
微揚的下巴帶著傲氣,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時間,我好像看到了曾經的那個路遠。
他側身,與我擦肩而過,留下一句滿是涼意的——
「無可奉告。」
20
一連幾天,我都出現在修車行。
我想知道,這些年,路遠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他除了一句「你的車已經修好了」,便再也沒跟我說過其他話。
這天,我又在門口等到晚上。
路遠換上自己的衣服,戴上衛衣的帽子,看都沒看我一眼,徑直離開。
我連忙跟在他身後。
恍惚間,時光流轉,我們的位置互換。
那時他總跟在我身後,我拼命甩開,而現在,我跟著他,很快便跟丟了。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忽然想到什麼。
我瘋了一樣趕往那個熟悉的地方,那個我和媽媽住了一年的家。
我趕到時,路遠剛打開門。
重逢後,他終於露出了除冷漠外的第二種表情。
我先他擠進屋裡。
他沒有動,隻看著我。
良久,才扯了扯嘴角:「你知道跟進一個單身男性家裡意味著什麼嗎?」
我往後退了一步。
「這裡也是我家。」
他猛地關上門,把我壓在身後的牆上,眼角泛紅,微微喘息。
時隔八年,我終於再次看清他的模樣。
他長高了,身材堅實了不少,好聞的皂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煙味。
灼熱體溫提醒著我,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
「你想吻我嗎?」我問他。
他猛地愣住。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我踮起腳,用力吻上了他。
多年前那個雨天,我在這裡,把初吻給了他。
那一次,他僵硬著沒有動。
而這一次,他回吻了我。
深情且熱烈。
空氣逐漸稀薄,身體曖昧地觸碰,他堅實的臂膀託著我的後腰,把我帶到沙發。
我坐在他腿上,低頭吻他。
十指插進他的發絲,摸到了那處傷疤。
像按到什麼開關,我們慢慢停下動作。
額頭相抵,微微喘息著。
「路遠,這些年,你到底去哪兒了……」
21
路遠還是沒有告訴我。
那晚,他把我送回酒店,並留下一句:「以後別來找我了。」
我當然不會照做。
之後,我去找路遠的次數更頻繁了,並且成功跟他的同事打成一片。
他們不知道我跟路遠之間的故事,以為我是對他一見鍾情,爭相出謀劃策。
後來我問起路遠的經歷。
「他來了快一年吧,好像是老板朋友介紹的,特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有時候我們老師傅都得找他討論。」
我表面驚訝,心裡卻毫不意外。
他高中時常年霸榜年級第一,怎麼會不聰明呢?
但他們也不知道,在這之前,路遠在做什麼。
他從沒主動提起過。
這段時間,我每天出現在路遠面前。
雖然他滿臉不在意,但我看得出來,他是故意的。
在我移開目光時,他總會偷偷看我,我跟他同事打成一片時,他暗戳戳把他們支開,派給他們許多活。
其實這麼多年,他好像一點都沒變。
這些行為,都是有跡可循。
除了他對過去的經歷閉口不談。
這天,陳紫函拉我們一群伴娘去試伴娘服,我沒去找路遠。
試著試著,陳紫函忽然指著一套婚紗:「子怡,你穿這套肯定好看,要不要試試?」
一字肩魚尾款,鑲滿碎鑽,波光粼粼。
「不用了。」
「試試嘛,你不想看看自己穿婚紗是什麼樣子的嗎?」
我盯著婚紗,沒有說話。
導購適時開口:「喜歡可以試試的。」
我就這樣被推進了更衣室,婚紗意外合身。
換好後,陳紫函又拉著我去做妝造。
化妝師給我盤發時,我手機忽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疑惑地接通:「喂。」
「施子怡……」
竟然是邱曉的聲音。
「什麼事?」
對面沉默了。
我皺眉:「沒事我掛了。」
「其實當年,路遠他……」
我猛地屏住呼吸。
邱曉繼續說:「他當年找到我表哥,問他做了什麼,我表哥故意說強暴了你……路遠當時像瘋了一樣下了死手,把我表哥下面踹壞了……
「後來路遠被判了幾年,這事兒不體面,所以誰都沒往外說,包括我表哥……」
聽到這裡,我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陳紫函叫我都沒有聽見。
「跟誰打電話呢?這麼出神?」她好奇地看向我手機屏幕,「已經掛了啊。」
見我沒有反應,她拉我起來,眼底滿是狡黠:「快點出來,有驚喜。」
她把我拉到婚紗店拍照用的花廳裡,一群人站在旁邊,微笑看著我。
下一秒,大門被推開。
雷成傑一身禮服正裝,手捧鮮花,慢慢朝我走來。
他停在我面前,單膝跪地,舉起一枚鑽戒。
「子怡,之前都是我不好,現在我會全心全意愛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眾人的起哄聲中,我終於回過神。
鮮花簇擁下,漂亮的婚紗,晶瑩的鑽戒,以及一個承諾愛我的人。
多麼完美的求婚,可我腦海裡全是另一個人。
畫面不斷回閃,一會是八年前,一會是八年後。
最後定格在那個雨夜裡的病房。
少年握住我的手,輕聲說:
「別走。」
22
眾人驚呼聲中,我逃跑了。
雷成傑永遠不可能全心全意愛我。
八年前,他在別人對我的霸凌中保持沉默。
八年後,他事事偏向自己的母親。
他沒有跟我說過對不起,也沒有承諾好好保護我。
我帶著完整的新娘裝扮,飛奔在人群中。
所有人都紛紛回頭,他們大概以為,這是一個落逃的新娘。
我跳進一輛出租車,司機大叔連連擺手:「姑娘,我可不幹幫人逃婚的事兒。」
我眯著眼笑:「我不是逃婚,我是去嫁給喜歡的人。」
23
路遠看到我時,剛點著一根煙。
他看著我,眼神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根煙夾在指間,自燃了許久。
「挺好看的。」
他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然後問:「要結婚了?」
「嗯。」
他抽了一口煙,指尖有些顫抖。
「回去吧。」
他笑笑,故作輕松地開玩笑:「不用特意讓我看一眼,我怕……」
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下,又低頭抽了一口煙。
我慢慢靠近他:「你怕什麼?」
他抬頭與我對視,眼底宛如破碎的星空。
他嗓音壓得很低:「我會搶婚。」
我卻笑了。
笑出了眼淚。
「路遠,我想結婚了。」我仰頭望向他,聲音微微顫抖,「你願意娶我嗎?」
他像沒聽懂,微微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猛地抱緊我。
「我什麼都沒有了……」他聲音哽咽。
「我都知道了,沒關系,你還有我。」我回抱住他,「你真傻,因為那種人渣,做不值得的事情……」
他抱緊我:「值得。我說過,我會好好保護你。」
然後,他慢慢直起身,單膝跪在我面前。
「施子怡,你願意嫁給我嗎?」
24
我和路遠,都不是完美的人。
他做過傷害我的事,也承諾過好好保護我,甚至因此失去理智,斷送自己的前程。
這大概就是人性的多變和復雜。
最後,我們兩個不完美的人,還是Ťû₄相愛了。
衝破世俗與偏見,走到了一起。
和路遠訂婚那天,我們一起去老家看望我媽。
她長眠在南山,那天晴空如洗,風景如畫。
路遠又為了我做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手鏈,我戴著它,站在我媽面前,笑著說:「媽,我這次一定不會再弄丟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幸福的。」
墓碑上,我媽黑白照片溫柔地笑著。
好像在回應我——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