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我中途離席,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想做什麼。
我回頭,看向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著我,看著昔日大周最尊貴的公主,或驚嚇或不恥。
我轉回頭,低頭看腳上的傷口還在滴著血,可我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我輕輕地靠在耶律錚的肩頭,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我亦沒有想到,與他的初次來得這般突然。
他的身體健壯寬碩,渾身上下都是硬挺的肌肉,我有些害怕地想往外逃,卻被他抓住腳踝一把拉了回來。
疼痛蔓延到腳底的傷口,我的指甲在他的背脊上硬生生地摳下肉來,他卻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在我險些以為自己要死過去時,耶律錚停住不動,一隻手圈住我細白的脖頸。
我心下大駭,睜開淚眼看向他,入目是他額穴暴起的青筋和被汗打湿的面龐,可那一雙黑眸裡,分明沒有一絲情欲。
在這樣抵死纏綿的時刻,他依然清醒得可怕,那隻手在我脖間流連、縮緊,他的聲音暗沉、嘶啞到每一絲都是欲望:「大周的公主,費盡心思地留在我身邊,有什麼目的,還是你以為憑你一個弱女子能復國?」
我渾身軟綿無力,隻能費勁地扯著他的手指,艱難地說:「我怎麼敢那樣想,我自然是有目的,殿下,您瞧瞧我這雙手和這副身子,它怎麼能去幹下等人的活計呢?我知道跟著您,才可以像從前一樣繼續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我對殿下一見鍾情,我喜歡您,殿下……」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這種不要命又假的讓人一眼便能看破的的情話,我竟也能信手拈來。
我不知他信不信,他的目光在我渾身赤裸、青紫遍布的身子上掃視了一遍,慢慢地放了手。
他俯身下來,整張床便又開始了大幅的晃蕩。
過了許久許久,我像一隻破碎的木偶被扔在了床上。
許是餍足了,他心情頗好,難得地問道:「有什麼想要的?」
我撐著沉重的眼皮,看向他。
Advertisement
耶律錚已經穿上了月色寢褲,上身赤裸,長發飄揚,寬而結實的上身,窄而肌理分明的腰身,沐浴著月光的男人,如天神降臨。
我的聲音斷斷續續,完全是用最後一口氣在說話:「殿下,可以……讓人給我做兩身漢人衣裳嗎?我……我想要江南產出的絲綢制成的衣裳,燕人的服飾將我的皮膚都磨壞了……我還穿不習慣。等過幾年了,我慢慢地習慣了再穿……好不好?」
他沒回頭,一件寬大的衣服覆上赤裸的身體,三兩下便被他穿好。
「宮裡不允許穿漢人衣服,你僭越了。」
我沒有力氣再說話,隻沉沉地閉了眼,而耶律錚徑直出了門,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過了許久,我才清醒了過來,身下依然是一片狼藉、髒亂。
腳底的傷口無人處理,血跡已經幹涸。
我慢慢地蜷縮起身子,用兩隻痕跡可怕的手臂環住了自己,我想我的母後,如果他們還在的話,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不會生氣。
「我們昭昭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以後自然是驸馬伺候你,他若敢對你不好,有他苦頭吃。」
幾位皇兄爭先恐後地調笑我:「昭昭,父皇給你定下親事了,是威武侯家的小將軍許懷宴,你不是說他長得很好看嗎?喜歡嗎?」
「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
「許小將軍今早在朝堂上請願了,等我們這次將燕人打跑,回來你們就成親。」
「真的?」
「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熱鬧聲漸遠漸去,隻剩我一人沉沉地落入無盡地獄。
5
「不要哭了,我們殿下隻會打仗,以前也沒有過女人,難免不知輕重。你既得了青眼,便要多養身子,才能伺候好殿下。」
床帳被阿曳掀開,我急忙拉過一旁的被子遮蓋住自己的身子。
「晨間過來見你躺在這裡,我還以為你沒氣了呢,還活著就行。」
我轉過身,叫了一夜的聲音有些嘶啞:「阿曳姑姑,我想沐浴。」
「不急,先將藥喝了。」她端過一碗黑漆漆的藥。
我接了過來,二話不說便將那苦藥喝了下去,將碗還回去時,她有些微愣。
「你都不問問這是什麼藥。」
我頂了頂發苦的舌尖,輕聲道:「避子湯。」
她攏住碗,淡淡道:「知道就好,公主記住,任何人都可以生下殿下的孩子,隻有你不可以。」
我點點頭:「多謝阿曳姑姑提醒,我有分寸。」
沐浴後,我撿起昨日的舊衣裳,將最裡層的衣服抽了出來,虛虛地攏在身上。
衣服是用最綿柔的絲制成的,恰好適合我現如今這副沒一處好皮的身子。
桌面不知是誰放了一瓶膏藥,我沒有去動它,轉身便進了內間,腦袋昏沉地躺了下去。
那夜之後,耶律錚沒有再來過,他似乎並不是一個重欲之人,但也或許他有的是女人可選。
我與他的那夜的體驗算不上好,隻能說是兩個不相適合的人硬融在了一起,哪怕是極樂,也是痛苦著。
隻是隔了幾天,有幾個宮人從外面進來,每人手上都捧著一樣東西。
為首的人一頭長發編成了粗粗的辮子,垂在一旁,耳上帶著圓環。
她指揮著人將東西放下,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來無聲去無聲。
我掀開紅布,一眼就看見那些熟悉的衣飾花樣和錦繡衣料,伸手摸上去是細膩柔軟的觸感。
「漢人的衣服?」阿曳走了進來,看見那幾件衣服時,我看到她的嘴唇在抖,不知是生氣還是害怕,我隻覺得有些趣味。
我平靜溫和地應著:「是啊,是殿下心善,賜給我的。」
「你不能穿。」她皺著眉收走了衣服。
「姑姑在怕什麼?皇太子賜衣,不正說明他對我沒有心思嗎。」
她一邊翻開那堆衣料,抽出裡面的衣裳,一邊說:「我不喜歡你,可你還有用處,你要是在這個時候死在宮裡,我們沒法向天下人交代。你若想穿,便無人的時候穿,不要讓人看見。皇太子願意賜衣給你,他也有能力保你在宮中隨意穿,可你就那麼肯定他願意保你嗎?」
我當然不能確保,明明知道皇帝在宮中下了死令,卻還願意因我一句話讓人趕制衣裳。明明知道我若穿著出去,會觸犯死令,他卻並不在乎我死或不死,他大約隻是覺得,一個男人應該補償那一夜。
6
養了幾日,我身上的那些青青紫紫的傷才大好時,耶律錚來了。
我總覺得,他似乎是算計時間來的,在我養好傷後便出現。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第二次的耶律錚比初次溫柔了些許,至少結束後,我並沒有像上次一樣險些要死去一般,而他也不像上次一樣提起褲子便走人。
我身上套著絲質褻衣,衣裳如雲霧般絲滑柔軟。
夜裡寂靜,偶有更漏之聲,不知他是哪兒學來的,似乎寵幸一次,便要給一次好處。
耶律錚臨走時,照舊問我有什麼想要的。
我跪坐在床上,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掌中,隻堪堪地佔了半掌。
「殿下可以帶我出宮嗎?」我仰著頭看他,室內的燭火黯淡,隻將他硬挺的身影輪廓勾勒出來,看不清神色,我彎著眼睛笑道,「宮中無趣,我以前每月總要出宮玩那麼一兩次,我已經好久未曾出宮了,殿下若是不介意,下次出宮時能帶上我嗎?」
他抽出被我握住的那隻手,轉而鉗住我的下颌,迫使我高抬起頭。
「尊貴的公主,你的要求總是這般無理。」
「尊貴的公主」這幾個字,每每由他說來,都是一種諷刺,我很厭惡。
「讓殿下為難,那便算了。」我無所謂地笑了一下。
耶律錚的手從我臉上移走,轉身便走了。
隔日,阿曳從身後那名宮人書中接過幾本書,遞給我,這些書都是漢字書寫,耶律錚對我有防備,找懂漢字的人看過,確認這書沒有問題,才送進宮來。
如今已是秋末,院中的梧桐樹葉層層落下,風也涼,我在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坐在窗前。
手上的書是尋常可見的傳記通要,哪怕一個字一個字地查看,也不會看出有什麼問題,燕人擅作戰,或許並不擅在書中解密。
在宮中無所事事的日子,漫長得可怕,我以前從未覺得。
這皇宮如今被形象化成了四四方方的牆,能將人的神思、期望全都困住。
從前在宮裡,我幾乎日日都有處可去,御書房裡有父皇,慈安宮內有祖母,未央宮內有母後,其餘宮中的妃嫔們也都很好,母後關愛她們,所以她們不願跟母後爭寵,因而我每去一處,都能聽到她們的宮女嘰嘰喳喳地通報:「昭陽公主來啦!」
如今在這宮裡,我無處可去。
午後,日頭斜斜地照射進門,我搬著凳子坐在了日光的尾巴處,想起了以前宮裡的老妃嫔,她們也是這般在每日午後,坐著,細細地回想自己的一生。
一抹高大的影子遮住了我的日頭,我抬頭,看到了耶律錚,此刻他臉上沒有表情,若說有那應當是冷漠,渾然天成的俊美中帶著不可侵犯的凌厲和威嚴。
他言簡意赅:「收拾一下,出宮。」
我站了起來,笑眼彎彎地看著他:「我馬上就好,你等我一下。」
他避開了我的眼眸,背著手轉過身,看向落葉梧桐。
7
距離上次出宮已有四月之久,燕人入主中原後,用了一月的時間快速地便將洛都的黎民生計恢復,從馬車往外望去,街上行人大多穿著燕服。
沒想到,竟然如此之迅速。
朝代更替興衰向來苦的是天下百姓,他們汲汲營營也隻是為了一日三餐能溫飽,至於那皇位上坐的是哪家人,他們並不大在意。
可我知曉,這次不同,燕人入關以來,燕人為尊,漢人便成了最低等的賤民。
他們入關僅幾月,別看這大街上到處都是一派祥和繁華之景,實際上燕漢兩族腥風血雨般的矛盾隻是被死死地壓在看不見的底下,一旦大燕皇帝開始推行移風易俗,燕人的文化壓制漢人文化,燕人逼迫漢人向其妥協低頭,真正的血腥、屠殺、暴力才真正地來臨。
我甚至不敢想,那一天真正地來臨時,會有多大的災難。
馬車行過一個攤子前,一名漢人被幾名高大的燕人推到地上,被推到的人反而下跪磕頭,連聲祈求。
放下帷幔,我收回了目光,轉頭便對上耶律錚所有所思的眼神。
他現在似乎不再常常拿話刺我,有時出口的話也不再那麼難聽,雖然我並不在意,燕人性子野蠻,他們不會顧忌臉面的事。
「不知道那家歸香居還在不在?殿下,他們家有一道名菜叫甜酥鴨,殿下想嘗嘗嗎?」我小心地攀著他的手腕。
他伸手敲了敲馬車巖壁,吩咐下去:「去歸香居。」
歸香居不是一座孤樓,而是幾個樓閣亭榭連綿相接,飛檐畫角、雕梁畫棟,是洛都最名貴的酒樓。
菜未上時,耶律錚突然有事,將我一人留在酒樓,他的護衛守在門口。
我看向這個雅間的後方,那裡有一扇隱藏的門,我與皇兄曾經從那裡走過。
我抬手撐著下巴,透過窗戶看向街上的行人,站起身,便往外走。
8
等再次回到酒樓的雅間時,房間內坐著面無表情的耶律錚,以及幾個護衛。
我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提著一個雕花楠木食盒,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們。
耶律錚側過頭來,眯著眼看我:「去哪兒了?」
我將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擺在桌面,笑意盈盈道:「我去給你買玉露團,我很喜歡這個,我喜歡的東西便想讓殿下也嘗嘗。」
他捻起一塊糕點,淺淺地嘗了一口,便放下。
我在他身邊坐下,小聲道:「殿下是覺得,我會趁機逃走嗎?」
他淡淡道:「你不蠢,留在我身邊,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這麼好的機會,你有什麼好逃的?」
我笑了笑:「哪兒也不去,我喜歡待在您身邊。」
低下頭,我安靜地坐在對面,慢慢地吃著東西,視線中那隻握著酒杯的手,有一瞬地收緊。
臨回宮前,我站在歸香居門口,往右面看了一眼,那人已經進了人海,我便極快地收回了目光。
8
中原是漢人的天下,外族入侵中原,驅逐正統是漢之大恥。大周有叛國者,亦有忠國者,他們匍匐在大燕無人處,做賤民、做奴隸、做走狗,隻待有一日能恢復漢室正統。
新朝初立,根基不穩,是最好的時機,在大燕的南部易守難攻的龍穴關處聚集了不少的大周舊臣,他們仍舊在抵抗燕人的統治。
中秋宮宴時,大燕皇帝宴請百官,甚至親上天極門,與百姓同樂。
耶律錚作為皇太子,理應出席,可他卻將我帶上。
那夜,是新皇第一次正眼看我,他看向我時眼中蘊滿殺氣,耶律錚不動聲色地將我擋在身後。
也是那次宮宴,我為耶律錚擋住了刺客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