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香丫鬟

第4章

字數:3998

發佈時間:2025-01-15 16:50:48

府醫抖如篩糠,高聲喊道:「花柳病!花柳病!小人已為其調養兩個多月了。姑爺若不信可親自查驗!」


小姐頓時癱倒在地,臉上呈現一片灰敗之色。


周圍賓客們的議論聲砸得她佝偻了背。


姑爺指著她,渾身劇烈顫抖著。


「你……你……好一個琅琊王氏……好一個清流貴族!」


16


王氏女婚前失身染髒病的消息已如生了翅膀般傳遍京城,給百年名門抹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黑。


當然國公府也沒能幸免。


外界紛紛議論,姑爺同小姐成婚這麼久,會不會也染了髒病。


王家來人賠禮道歉,奉上黃金千兩。


同時表示隻要不休妻,小姐便任憑姑爺處置。


王家實在不能再丟人了。


小姐被關進一座廢棄的小院,一日兩日隨便送些餿水餿飯,吊著條命。


我偷偷去看她。


她如今蓬頭垢面,衣衫邋遢,餓得面黃肌瘦。


沒了藥物壓制,她的病更嚴重了,屋子裡的味道簡直要掀翻屋頂,真讓我差點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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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見到我,仿佛鬥雞一般梗起脖子,破口大罵:「賤人!是你害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個吃裡爬外的東西,我早該聽秋蘭的話,扒了你這一身狐媚子皮肉將你賣到窯子去!」


原來世家貴女脫去虛偽的假面也是這般汙言穢語面目猙獰。


所以他們高貴在哪裡呢?我真的是尤為不解。


我溫婉地望著小姐笑:「秋蘭姐姐的確是個聰明人,若沒有她,我又豈能這麼順利將小姐你送到這裡?」


小姐一怔:「你說什麼?秋蘭背叛我?不可能!」


「你都要去母留子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小姐你也是實在狠心,才會傷透秋蘭姐姐的心啊。」


她怒目圓睜,尖聲叫道:「不過一個賤奴!她搶我的夫君還敢懷上孩子,我要她的命又如何!她本來就是我的奴才!」


「你也是!你們兩個賤奴!居然敢聯合起來陷害我!我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她踉跄著撲過來,卻被我一腳踢翻在地。


我踩上她的手背,笑盈盈地說:


「可惜,如今小姐才是又髒又臭的賤人,連你們琅琊王氏的招牌都被燻臭了。


「秋蘭姐姐懷著姑爺唯一的孩子,前途自是差不了,不用小姐費心了。


「不妨告訴你,我也不錯,剛有了二爺的骨肉。


「小姐你果然沒騙我,我的確是個有福氣的。」


她被我踩得生疼,聽我這樣一說更是大受刺激,尖叫著起來要跟我拼命。


可我剛拿出兩個大白饅頭,她的臉色就變了。再顧不得我說了什麼,一把搶過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噎得直翻白眼還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我看她野蠻粗俗的樣子,倒是比之前整日虛偽含笑的模樣順眼許多。


活著吧,活著一日日看著自己如今的慘狀,想著過去的尊榮,然後從心裡長出滿是毒液的苦果,一點一點浸潤全身,最後徹底潰爛。


生活徹底發爛發臭,這才是我對你的懲罰!


走之前,我朝她笑了笑。


「小姐,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17


經此一事,姑爺的名聲便一落千丈,和護過駕的二爺就更不用比了。


沒多久,陛下便下旨,鎮國公世子之位落在二爺身上。


領旨那天,大公子一臉陰鸷地盯著二爺手上的聖旨,漆黑的眼眸中情緒翻湧,好似在醞釀一場滔天巨浪。


許久,他啞著嗓子開口:「二弟,恭喜了。」


二爺輕笑著糾正:「多謝大哥,是世子。」


之後,姑爺便成天不在家,日日流連煙花之地。


秋蘭獨守空房,辛苦養胎,一句話也不敢說。


二爺承了世子之位,也開始被朝廷指派差事,整日忙碌。


但每日回家,他都記得給我帶杏花樓的糕點,或民福居的烤鴨。


到後面,二爺的腿基本康復了,我便清闲下來了,卻並未放松,再次提醒他提防姑爺。


以我對姑爺的了解,他此時應該已經有所行動了。世子之位,他絕不會甘心拱手相讓的。


二爺隻是拍拍我的頭,讓我不要操心那麼多,一切自有他看著呢。


我便撒手不管他,心中惦記著另一件事,馬不停蹄地採購藥材。


春節剛過,陛下忽然病重。


二爺被委派帶領禮部到郊外甘露寺為陛下祈福。


他走的時候我正在外面買藥,等我回家的時候隻看見他留下的字條,讓我在家等他。


我心中一沉。


上一世他的腿沒有這麼快好,因此也未被委派差事。我沒有料到他會在這時候出城,急忙收拾東西便要去找他。


下一刻便有城防兵突然上門發通告:城外突發瘟疫,現城門已關,禁止出入城。各家盡量減少外出,注意防護。


宣讀通告的時候,我看見姑爺的嘴角似乎微微上翹了一下。


我沒工夫細想,滿腦子都是瘟疫,回房收拾了一大包藥草跑出去。


街上空蕩蕩,還有城防軍巡街。


我左躲右閃,也沒能找到出城的地方。眼下為了防止瘟疫擴散,所有進出城門都關了。


那麼,就隻剩下一個地方了。


我掙扎良久,終於把心一橫,徑直朝那裡走去。


18


青天白日,烈日當空。


開春的日子,我卻寒意上頭,瑟瑟發抖。


貧民窟,我上一世被凌辱至死的地方。


我以為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再來這裡了。


可隻有這個藏汙納垢的骯髒角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出口通往城外。


原本擁擠的貧民窟現在空無一人,大概是城防軍把人清走了。


我穿行在縱橫交錯的骯髒小道上,努力不去回想,上一世,在這每一條巷道裡發生的事。


終於走到那個被雜草掩蓋的狗洞,我彎腰鑽過去,然後健步如飛向外跑去,將貧民窟遠遠拋在身後。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終於站在了甘露寺門口。


風塵僕僕,一身髒汙。


我太累了,兩輩子都沒有走過這麼長的路,一點力氣也沒有,竟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一個人躺在一間禪房裡。


走出門,發現寺裡全是京郊的百姓。


朝廷對他們不管不問,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城門緊閉,他們無法進城避難,甘露寺的主持收容了他們。


感染瘟疫的百姓另闢居所,其他人擠在各個大殿,戰戰兢兢求著佛祖保佑。


聽說瘟疫是突然爆發的,而且傳播極快,所有人都來不及準備。


我低頭沉默。


一定有問題。


上輩子我經歷過這場瘟疫,也知道治療瘟疫的藥方。


可饒是我提前那麼久備藥,卻依然有一味麻黃買不到。


那隻是一味平平無奇的藥材,卻缺貨長達幾個月。藥房掌櫃說這一批麻黃藥地被水淹了,要等下一茬長出來。


真有這麼巧嗎?


正好陛下病重,瘟疫爆發,朝廷百官又像死了一樣集體寂靜。


沉思間,旁邊禪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謝之安從裡面走出來。


我心中一緊,跑到他身邊:「二爺呢?」


謝之安沉默半晌,指了指左邊一間院子。


我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那是,隔離疫病患者的地方。


19


我腦子一片亂麻。


為什麼他會被傳染?


上一世他明明很安全的……是因為我提前治好了他嗎?是因為我想要活下去,所以害了他嗎?


我忐忑不安地靠近那扇院門,抽出門闩,輕輕推開。


院子裡整整齊齊躺著幾個人,覆著白布。


我心中一顫,推開門腳步踉跄地跑過去。


哆嗦著將手伸向白布,還沒碰到,就被一股大力扯回去。


「誰讓你來的!」


二爺怒視著我,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他總是雲淡風輕或吊兒郎當,鮮少這樣直白地生氣。


我卻欣喜若狂:「二爺!」


我想抱他,卻被他推開。衣袖起伏間,我看到他手腕青紫的瘢痕。


那是疫病的症狀。


我的喜悅瞬間抽空。


「你的手……」


他掩住那些痕跡,倒退幾步,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香菱,你不該來。


「為什麼不在府裡等我?」


我吸了吸鼻子:「二爺不在,我害怕。」


「我留了暗衛在府裡,大哥傷不了你。」


我知道。他一直著人保護我,我才能以丫鬟之身在府裡暢通無阻,不必害怕姑爺的垂涎和小姐的刁難。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心裡漸漸生出一股安全感。讓我既沉迷,又不安。


我抬眼望向他:「我想留在二爺身邊。」


他深深地看著我,突然笑了。


「我第一次見你,你就說了這句話。


「後來,又說了很多次。


「其實我知道,都不是你的真心話。」


他手抬了抬,似乎想摸我的臉,又很快放下。


「這次,就別留下了。


「你的賣身契我已經毀了。對不起,沒有早點告訴你,是我貪心。


「你的仇人我會替你殺,他會死在我前頭。


「香菱,走吧,你自由了。」


我怔愣地看著他,一瞬間腦子有些空白。


我自由了?


再也不用被困於一方宅院,被羞辱打罵,伏低做小。


天高海闊,江湖廟遠,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但現在,我無比清晰地確定,我要留在這裡。


我出身杏林世家,三代行醫。在淪為丫鬟之前,我是一名醫女。


如今瘟疫肆虐,正是需要我的時候。


而且。


我看向二爺的手。


他是個好皇帝,不該死在這兒。


我朝他露出一個清淺,但或許是相識以來最真誠的笑。


「二爺,讓香菱再伺候您一回吧。」


20


二爺沒能趕走我。


我自制了面罩,在院子裡住了下來。


我帶來的草藥無法根除疫病,隻能暫緩症狀。但依然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每天都有新的人被送進來,院子裡的人日漸增多。


我隔著門向謝之安交代了各種防範措施,教他用現有的藥材熬制預防疫病的湯藥。


我一個人照顧所有病人,每晚累到隨便找塊空地倒頭就睡。


二爺總能找到我,隔著安全距離陪著我。雖然如今這狀況,安全距離不過是心理慰藉。


每天一睜眼,我便能看到他端著熬好的粥看著我笑。


操勞多日,我早已蓬頭垢面,衣衫邋遢。做面罩的布料太粗,戴久了磨得臉生疼發紅。這副尊榮,怕是比囚在府裡的小姐也不遑多讓。


可二爺每天都對我說:


「香菱,你怎麼這麼好看啊。」


「香菱,你辛苦了。」


「香菱,我娶你好不好?」


我還愣著神,他便又自說自話:「還是不了。我如今這情況,平白叫你做寡婦。」


我不耐煩聽,指揮他去燒水。


二爺一邊走開一邊搖著頭:「香菱現在真是越來越兇了……」


我撇撇嘴。


我還沒說他,越來越聒噪了。


可是我進院裡的第十天,他不再吵我了。


他開始發熱,整日昏睡不醒。


我知道,他的身體在和疫病毒素做最後的抗爭,這是生死存亡之戰。


前面的病人,都沒有熬過去。


我握著他的手,心好像也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肆意揉捏。


他睡夢中仍不踏實,滿嘴胡話,一時喊著「母親」,一時叫著「父皇」,一時又叫我。


大概在夢裡見到了母親,但他放不下大業,放不下父親,也放不下我。


二爺燒了兩天兩夜,還沒有退熱的跡象。


我眼看著他越來越憔悴,心中惶恐愈甚,忍不住落下淚來。


「二爺,你再加把勁好不好?不要認輸,不要這麼快跟母親走……」


「香菱還在等你啊,二爺……」我哽咽著將他的手貼上我的小腹,「我們有孩子了,二爺,你回來看看你的孩子好不好……」


「你得看著他長大啊……」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腹部的那隻手好像動了一下,又沒了反應。


但第二天,他開始退熱了。


我不敢松懈,一遍遍給他擦身冷敷灌湯藥。


到晚上,他終於徹底退燒,清醒過來。


他虛弱地看著我,說:「香菱,你抱抱我。」


我心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二爺,是第一個從疫病中活下來的病人。


21


我不敢讓他久留,待他恢復體力後便將他趕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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