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我就清醒過來。
朱淺雲想要的,也許隻是和她的情郎在一起,無憂無慮、沒人管束。
但王堅他想要的,絕不僅僅是一筆銀子而已。
他對我的獨女下手,為的不就是我公主府裡的一切嗎?
隻要我答應了一次,他的胃口就會越來越大。
難道,我要為了這樣的女兒,被這種小人踩在頭上,肆意凌辱嗎?
這次離開,朱淺雲再也沒有放慢腳步。
等到兩人消失在了大門口,我才努力揚起笑容,轉頭繼續宴請賓客。
席間,我舉杯鄭重地對在場賓客道:
「各位也看到了,朱氏女不敬長輩,有違孝道,辱我公主府的門楣,從今往後,本宮不再有這個女兒,她與公主府也再無瓜葛。」
「還請在座的各位見證一下。如若今後,她做出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本宮絕不會顧念舊情!」
我說得斬釘截鐵。
我也很久沒用「本宮」來稱呼自己了,皇兄奪嫡成功後,開始了懷柔政策,我也壓住了自己的所有脾氣,溫柔和煦,哪怕被人挑釁,都一笑了之。
京中人人稱贊我菩薩心腸。
現在,皇兄登基七載,皇位無人可以撼動。
我這個長公主,也該享受一下自己打下的江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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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這下面眾人面露遲疑,也想到了他們可能會不信。
於是又補充了一句。
「等明日我就進宮,將斷絕母女關系之事稟告陛下。」
聽聞我要把此事傳進宮裡,沒人再懷疑我的決心。
片刻後,世家大族已經得知了我棄女的消息。
6.
當天晚膳時,我的驸馬就風塵僕僕趕了回來。
他依舊玉樹臨風,時光仿佛沒有帶走他什麼,反而讓他更加穩重成熟。
他的這幅皮相,我一直是滿意的。
我吃著乳母柳氏布的菜,就聽到朱遠洲含著一絲不耐的聲音響起:
「沈霜地,你究竟發什麼瘋?那是你的女兒,你的親女兒啊!」
「你就當著眾人的面,給她難堪?你讓她以後如何在京城裡立足?」
「一些錢財和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你就是順了她的心意又如何,你七年都不曾好好關心過她,如今還不想她好過……」
他沒有詢問我的想法,沒有關心我是否難過,而是用一種譴責的語氣,不停地質問。
我優雅地咽下了一塊鱸魚,擦了擦嘴角,然後抬頭盯著朱遠洲。
當年,朱遠洲隻是魏國公府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子,在嫡母的磋磨下長大。
他用盡了渾身解數討我歡心,最終才得了我的青眼。
我點頭願意接受他那日,他虔誠地匍匐在我面前,發誓此生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歲月終究是沒有偏袒我啊!
口幹舌燥的朱遠洲,沒有得到我任何回應。
這時他才覺得有些不對,抬頭就對上了我冷漠的雙眸。
「你——」
他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我厲聲打斷。
「掌嘴。」
我的話音剛落,柳氏就放下了捧著的湯碗,在朱遠洲還愣神之際,「啪啪」兩巴掌,扇了過去。
朱遠洲的臉瞬間紅了起來。
他震驚得張大了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我多年的寵愛下,我看他早就忘了,沒有我,他什麼也不是。
本來因為驸馬身份卑微,女兒是要隨皇姓,名喚沈雲。
是他半夜流著淚說道魏國公因此而輕視他,連宗族血脈都留不下,希望女兒可以姓朱。
我心疼他照顧女兒,獨守公主府,提心吊膽還要替我遭受不少非議。
所以我對他總是溫言細語,同意了女兒改姓,力求做一個好妻子。
別說讓人動手打他,就是他傷了點皮毛,我都要心疼很久,甚至大動幹戈去宮中請來御醫。
我不是沒注意到,他越來越敷衍的態度。
也不是沒有懷疑,他總拿上峰委以重任為由,時常夜不歸府。
隻是,我念著舊情,和曾經那年少時的真心承諾罷了。
7.
「沈霜地——」
朱遠洲不敢置信,他雙眼赤紅,伸手就抓住了我。
他的手用了十足力氣,我感到胳膊一陣刺痛。
我怒喝:
「繼續掌嘴!」
又是兩巴掌上去,終於讓朱遠洲冷靜了下來。
他放開握著我胳膊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柳氏甩了甩手,呵斥道:
「長公主為尊,驸馬卑;長公主是君,驸馬臣。驸馬膽敢直呼長公主名諱,乃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朱遠洲的瞳孔緊縮了一下,似乎不能接受我對他態度的改變。
我何曾,和他計較過什麼名諱稱呼這樣的小事!
我將廣袖撩起,小臂上五個鮮紅的指印微微發腫。
朱遠洲隻看了一眼,就心虛地別過頭。
我看他這副死也不願低頭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我這裡,早已忘記了尊卑。
真是我慣壞了他們父女!
我垂下了眸,掩去了眼底的森寒。
「驸馬並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啊,既然如此……」
柳氏又抬起了胳膊,朱遠洲這才咬了咬牙,緩和自己的語氣,低聲道:
「殿下,是臣莽撞了……」
他倒是很久沒喊我「殿下」了,這聲「殿下」格外生硬。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是有什麼人在殿下面前挑撥離間……」
朱遠洲邊說,邊看了旁邊的柳氏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沒有錯過他眼中的怨毒,冷笑一聲:
「杏花巷的宅子有些小啊,要不要給你換一個?」
朱遠洲的臉色驟變,身子一晃,趕緊用手撐住了桌沿。
8.
壽宴結束那刻,暗衛調查來的消息,已經呈到了我面前。
我和皇兄處於生死一線時,我「忠貞」的好驸馬就已經遇到了他的「心上人」。
一個花樓裡的清倌,竟能引得當朝驸馬流連忘返。
甚至還在杏花巷子購置了房產,將人贖出,養做外室多年。
一次意外,被朱淺雲發現了。
可朱淺雲沒有責怪自己的父親,反而幫著他隱瞞我。
在朱遠洲的諄諄教誨下,朱淺雲認為我哪怕權勢滔天,卻不懂溫柔,不會善解人意。
我是個隻會壓迫他們父女的醜惡統治者,所以不配做他們的妻子和母親。
朱遠洲的樣子像是要吃人。
「你!你對她做了什麼?沈霜地,我警告你,你若是敢碰瑤兒一下,我——我與你不死不休——」
這話將我們最後的夫妻情分擊得粉碎,我們一起的十七年像個笑話。
他甚至將柳氏推倒在地,朝我撲了過來。
下一刻,朱遠洲就被幾名暗衛按在了地上。
他猙獰的樣子,竟然和白日裡朱淺雲憤恨的神情一模一樣。
真不愧是父女。
我抽出了一把嵌滿寶石的匕首,在朱遠洲眼前晃了晃。
鋒利的刀刃露出絲絲寒氣,朱遠洲瞬間軟了下來。
「我,我是朝之重臣,你就算貴為公主,也不能濫用私刑!我,我要去啟奏陛下!」
重臣?是指皇兄看在我的面子上,任命的那個翰林院學士的虛職?
亦或者被人捧得高了,連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都忘記了?
我心中也有疑惑。
朱遠洲能在他嫡母手下忍辱負重多年,即便已經厭惡與我,也不該就此撕破臉才對。
多年的爾虞我詐,讓我立刻警覺起來。
我沒有撕破臉皮,而是故作悲傷道:
「你我夫妻十七載,我確實舍不得你。但我貴為長公主,我的驸馬此生隻能有我一人。至於那女子嘛,我會派人將她打發走。翰林院你也不要去了……」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朱遠洲竟也不裝了,對我咆哮起來:
「沈霜地,你就算是陛下的親妹,也別想讓我罷官!你以為我沒有別的靠山嗎?我告訴你,時至今日,我早已不需要依附你。」
「很快,我就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沉默了片刻,皇兄又不是傻了,怎麼可能讓朱遠洲萬人之上?
不過朱遠洲的話卻讓我意識到,有些事不是空穴來風。
我需要去證實一下,朱遠洲是攀上了什麼人。
9.
第二日,我就進宮去見了皇兄。
兩月未見,他依舊和從前一樣待我,並未有任何不同。
行過禮後,我旁敲側擊道:
「看皇兄氣色極好,不知可是有什麼喜事?」
皇兄哈哈大笑,正欲解釋,就聽得一聲嬌俏聲傳來:
「靈兒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叩拜聲一片。
我看向來人,一身宮裝,應該是皇兄後宮裡的妃嫔,但我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
皇兄兩步上前,親自將那女子扶起,低聲責怪。
「不是讓你在自己的寢宮裡休息,怎麼又跑出來吹風,現下天氣轉涼,若是病了如何是好?」
「有什麼想要的,你便去尋皇後,朕已經告訴過她了,一切緊著你的需要來。」
皇兄溫柔的語氣,竟然是我都不曾聽過的。
我眯了眯眼,對此女更加重視起來。
皇兄絮叨完,才想起了我還在,笑著轉身給我介紹。
「這是靈嫔,原本是皇後宮裡服侍的,三個月前朕喝醉了酒,咳——如今已有了身孕。」
「對了,原本她以為自己無父無母,錦衣衛去查她家世時,竟然查出來……」
皇兄興奮地看了我一眼,「她竟然是魏國公流落在外的女兒,與你的驸馬乃是兄妹,你說巧不巧!」
我的腦海頓時嗡鳴,也終於明白朱遠洲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了。
皇兄子嗣不豐,除了貴妃膝下的一位皇子外,也隻剩下兩位公主。
皇後張氏雖與皇兄伉儷多年,可到底沒能懷上一兒半女。
再看眼前正與我攀親的靈嫔,我倏然笑了。
這分明就是衝我來的啊!
靈嫔肚子裡的,哪怕不是皇子,隻要平安的生下來,也會在宮裡有一席之地。
有她給皇兄日日吹忱邊風,對我極其不利。
原來她就是朱遠洲的救命稻草啊。
10.
當著皇兄的面,我笑著摘下了手上的玉镯,套在了靈嫔的腕上。
「真是恭喜皇兄了!等小侄子出生,我一定再備一份大禮!」
果然是魏國公府的血脈,這個靈嫔和她兄長朱遠洲一樣,一旦身居高位,傲慢貪婪的本性就暴露無遺。
我的镯子水頭並不好,甚至比不得皇後丟給宮女的賞賜。
靈嫔沒有掩飾住撇下的嘴角。
她眼中閃過的嫌棄,卻被皇兄看得分明。
皇兄當即沉了臉。
我心中冷笑,果然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她根本沒注意到,我手腕上隻有那麼一隻镯子,在我滿頭的珠翠下,它顯得那樣寒酸,且與眾不同。
這隻镯子,是我和皇兄已逝的母妃,唯一留下的東西。
如今我毫不猶豫摘了下來,顯示了我對靈嫔的重視。
而靈嫔的反應,卻讓皇兄失望至極。
靈嫔完全沒有注意到皇兄已經不高興了,她矯揉造作地撫摸著絲毫沒有顯懷的肚子,揚著下巴對我說道:
「人人都說陛下寵愛長公主,公主府裡金玉滿堂,怎麼就小氣的給人家個破镯子?」
「欽天監可是預測了星象,說臣妾懷的是男胎,未來貴不可言!長公主總要再表示一下才好。」
我在皇兄開口呵斥她之前,趕緊順著她的話問道:
「那以靈嫔之見,送什麼才好呢?」
見我上鉤,靈嫔笑彎了眼睛,她急急地回答:
「聽說長公主手裡還有兩萬精兵,臣妾的兒子出生後,定是要開疆擴土。長公主不如就把那兩萬的精兵當作禮物,送給臣妾的兒子可好——」
竟然是看上了我手中的精兵!
當年皇兄能夠登基,那兩萬精兵功不可沒。
現在一直留在我手中,不但是我的底牌,也是皇兄對我最大的信任。
我看向皇兄,心裡猜測靈嫔膽敢如此直白,會不會是皇兄授意的?
如果真是被皇兄忌憚了,那我就該重新思索一下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