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京是為了同鎮南侯世子姜南霆退婚的。
我有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他亦有家世相配的紅顏知己。
本來和和氣氣地退了婚,往後嫁娶各不相幹。
可卻陰差陽錯被下藥,在宴會上與他躺在了一處。
我們被迫成婚。
姜南霆認為是我貪慕榮華才出此計策,恨了我一輩子。
我所生的一兒一女也被他教得不認我這個生母。
悽苦了一生,再睜眼,我重生在啟程去京都的那一日。
竹馬蘇競遙依依不舍地叮囑我早去早回,他在家中等我歸來。
我丟下包裹,跳下馬車,直接撲入他懷中。
「我不去京都了!婚約寫封信也能退,我們馬上成親!」
他又驚又喜:「當真?」
我點頭如搗蒜:「當真!」
1.
我與蘇競遙,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我家在城西開布莊,他家在城南開繡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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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長輩不僅是生意上的伙伴,還是同鄉鄰裡,關系再親厚不過。
我從會走路時起,就跟在他屁股後頭,每日從城西晃到城南。
春天踏青遊湖,夏天下河摘蓮子,秋天放風箏,冬天堆雪人。
爹娘忙生意的時候,大多都是蘇競遙帶著我。
我們從幼時相伴至今,情竇初開時喜歡上彼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本以為兩情相悅,長輩開明,婚事也會順理成章。
可誰曾想,阿爹愁眉苦臉,道是我與那京都的鎮南侯世子有一樁婚約。
十五年前,老鎮南侯奉命下梁州剿匪,結果身受重傷,被我阿爹所救。
老鎮南侯乃是性情中人,大手一揮,贈了我阿爹一塊上好的墨玉鑲珠麒麟佩。
道是他家中的長孫與我年齡相近,待到及笄之後,便派人迎我入京做世子妃。
阿爹誠惶誠恐,不敢推拒。
本以為這些年兩家沒什麼往來,我過了及笄的年紀也無人前來,這門婚事便不作數了。
可前些日子京都來信,意在商討兩家婚事,阿爹這才慌了。
我拿過那信細看,大松一口氣。
原來,老侯爺早在五年前就病逝了。
鎮南侯府來信,看似是商討兩家婚事,可字裡行間,都在嫌棄我商戶之女的身份。
再一打聽,我那名義上的未婚夫,在京都已有了家世相配的紅顏知己。
一個是侯府世子,一個是王府郡主,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侯府來信,其真實意圖,是想讓我家率先提出退婚。
畢竟我阿爹對老鎮南侯有著救命之恩。
他們受人恩惠,要是因門第之差提出退婚,豈不是擺明告訴外人,他們忘恩負義,翻臉無情嗎?
這樣的勳貴人家最好面子,哪裡肯讓自家的名聲受半點損傷?
我同阿爹細說,他也松下一口氣。
留下阿娘看家,我們父女倆上京退婚。
本來一切順利,侯府知曉我和阿爹的來意後,一改先前的輕視鄙夷,奉我們為座上賓。
可在侯府為我們舉行的餞別宴上,我的茶水中被人下了迷情藥。
再醒來,我就與侯府世子姜南霆躺在了一處。
迎著侯府眾人或嫌惡鄙夷或震驚不齒的目光,我拖著疼痛不已的身子,一顆心仿佛泡進了冰水裡。
侯府老太君冷冰冰地將我望著,一錘定音:「準備婚事吧。」
「既然秦姑娘這麼看得上我這孫子,甚至不惜費心謀劃,看在秦家對我家老侯爺有救命之恩的份兒上,我自然要如你的願。」
姜南霆雙目猩紅:「祖母!我已與郡主互通心意,怎可另娶旁人?」
我試圖解釋,這事我並不知情,我也是被人謀害,我並不想做這個世子妃。
我阿爹也慌忙道,願意帶著我連夜回程,絕不會毀了世子與郡主的婚事。
可侯府二公子姜北望跳了出來。
「大哥佔了秦姑娘的身子,怎好不負責?」
「再說了,秦家叔父對祖父有救命之恩,秦姑娘本就是大哥的未婚妻。」
我還要再辯,老太君不容置喙道:「好了,這事兒就這麼辦。」
自那日起,我的人生便從凡間落進了修羅地獄。
「先是假意退婚博得我的好感,再給我下藥自損清白,讓我不得不娶了你,又對你心存愧疚。」
「隻怕那什麼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也是诓我的吧?」
「從始至終,你的目的都是世子妃之位是不是?」
「秦若斐,你當真是好計謀啊!」
新婚夜,姜南霆扯了我的蓋頭,對我一通羞辱。
「我從未如此想過!我和阿爹同來京都,是真心要與你退婚的!」
我心灰意冷,但仍不願就這樣平白擔了汙名。
世子妃有什麼好當的呢?
從始至終,我都隻想嫁給我的竹馬蘇競遙,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啊。
可姜南霆不信。
他目光嫌惡,神情譏诮:「行了,還裝什麼清高?」
「左右世子妃的位置你已經得到了,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了。」
侯府上下也不信。
在他們口中,我貪慕虛榮,心機深沉,是個品行低劣的商戶女。
就算我嫁給了姜南霆,名義上是鎮南侯府的世子妃,可實際上,我在侯府過得連奴才也不如。
姜南霆的心上人嘉福郡主,嫁給了他的堂弟姜北望。
於是姜南霆更恨我了。
自成親後他從不進我的房,可嘉福郡主和姜北望成親那日,他卻來了。
他告訴我,我阿爹在回梁州的路上,遭遇山匪襲擊,掉下懸崖,屍骨無存。
我悲痛欲絕,他卻笑得開心。
「這就是報應,秦若斐,這就是你拆散我與郡主的報應!」
我在鎮南侯府熬了十五年。
想過復仇,也想過尋死。
姜南霆拿我娘威脅我。
「你敢死,我就敢送你娘下去陪你。」
「秦若斐,你爹已經被你的貪慕虛榮給害死了,你也不想讓你娘給你陪葬吧?」
嘉福郡主與姜北望是全京都出了名的恩愛夫妻。在這樣的刺激下,姜南霆越發偏執變態。
老太君在世時,他還算有所收斂。
我的一子一女,便出生在這個時候。
後來老太君去世,姜南霆就徹底沒了顧忌。
我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兩個孩子,被他教得恨極了我這個母親。
「一個低賤的商戶女,也配做我的母親?」
「我恨不得你早日去死,好叫父親另娶世家小姐為妻,再將我與妹妹記在新母親的名下。」
整整十五年,光是想一想都要絕望到窒息的前世。
好不容易重來一回,我巴不得離京都越遠越好,又怎會不知死活,重蹈覆轍呢?
2.
家門前,杏樹下,我緊緊抱著蘇競遙,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細算起來,我與他已經十五年不曾見面了。
前世我被困在侯府,他在梁州照看我母親,等了我一輩子,終身未娶。
是我對不住他。
阿爹急吼吼地下了馬車:「這是怎麼了?」
「婚約還沒退呢!快松開!這成何體統?」
我不松,我緊緊牽著蘇競遙的手,又去拉阿爹。
「阿爹,我們不去京都了,侯府本就瞧不上我們,我們還巴巴兒地上京做什麼?」
「他們寫信,我們也寫信!」
「左右這樁婚約我們都不想履行,也不拘什麼有禮無禮,難道他們還能因為這個遷怒我們不成?」
阿爹可是那老鎮南侯正經的救命恩人!
「小斐,你怎麼哭了?」
阿爹這句話一出,我這才發現,我竟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阿爹阿娘,甚至是一旁的蘇伯夫和蘇伯母都圍了上來。
蘇競遙滿臉心疼地為我擦眼淚,阿爹幾次欲言又止,顧忌著我又忍下了。
周遭全是我至親之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剛剛,我坐在馬車上,突然覺得心口好疼,腦海裡好像有個聲音,叫我千萬不要上京都。」
「阿爹,我們不去了好不好,要是去了,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的。」
重生一事太過匪夷所思,我不敢袒露,幸而爹娘疼我入骨,見我哭成這樣,當即應了下來。
「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阿爹寫封信去就是了。」
得了肯定的答復,我仿佛卸下一塊大石頭,渾身一輕。
然後下一瞬,眼前一黑,我隻覺得天旋地轉。
意識消散前,我眼前晃動著爹娘和蘇競遙驚駭又擔憂的臉。
怕再次醒來這不過是場夢,我死死地攥住他們的衣袖,徹底昏了過去。
「賤人!」
「若不是你,今日和郡主成親的人該是我才對。」
「秦若斐,你毀了我的一切,你也別想好過。」
「母親若真為了我和妹妹好,就該自裁謝罪,讓爹爹為我們娶一位高門出身的繼母。」
「我寧願有個不慈的繼母,也不願有你這樣品行低劣的母親!」
「都怪你!我為什麼會有你這樣的生母?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被她們嘲笑!」
「商戶女就是商戶女,盡會耍些低劣的手段,就是可憐了世子和兩位小主子!」
寒冬臘月,我病得起不了身。
十二歲的姜伯遠給我送來了一碗加了砒霜的風寒藥。
「你死了,我和妹妹的前程才會好。」
十二歲的孩子,完全繼承了他親生父親的冷血與狠毒。
端藥的手沒有一絲顫抖,看我的目光已經像在看一個死人。
我笑出了眼淚,毫不猶豫地接過那碗藥一飲而盡。
姜伯遠似乎被驚到了,他後退半步,緊緊盯著我。
藥效發作得很快,五髒六腑仿佛被絞碎了,我嘔出一口黑血,氣若遊絲。
「多謝你……」
姜伯遠驚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什麼?」
「我說——多謝你,放我解脫。」
我安然閉上眼,氣息漸弱:「願你和你妹妹……能得償所願。」
「小斐?小斐?」
熟悉的溫柔的呼喚聲將我從噩夢中喚醒。
我艱難睜開眼睛,隻見我娘焦急又擔憂,眼裡是止不住的心疼。
「做噩夢了?不怕不怕,阿娘和阿爹都在呢。」
她將我摟在懷裡,像小時候哄我睡覺那樣,輕扶著我的脊背。
我淚眼蒙眬,懸在懸崖上飽受風刀霜劍的一顆心,終於在她溫暖的懷抱和安撫的話語中落回了實處。
是啊,阿娘和阿爹都在。
蘇競遙也在。
不一樣了。
我重生了,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我不會再淪落到上一世的境遇了。
我和蘇競遙成親了。
在收到京都鎮南侯府的回信,我和姜南霆的婚約順利解除之後。
鎮南侯府並不在乎我們是不是親至。
回信中言語頗為客氣,不僅送來了五百兩白銀當做補償,還說日後若有難,可拿著信物上京求助。
阿爹直說鎮南侯府真是一家子明事理的人。
我嗤之以鼻。
這算什麼呢?
這本就是他們欠我們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