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我爹對老鎮南侯的救命之恩,還是我被無辜陷害的上一世。
成親後的日子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阿爹特意在兩家中間的院牆上開了一道小門,方便我隨時回家。
蘇競遙讀書,我跟著爹娘和公婆跑生意。
到了午時,他會到鋪子裡給我送飯,還有親手做的荔枝飲。
傍晚歸家,我會捎上一份東邊食肆裡賣得最好的燒鵝。
吃完飯,我拖著他上屋頂看星星,或是去到書房,他給我念話本子。
偶爾深夜我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他永遠都在我身邊。
「我會一直陪著你,小斐。」
他抱著我,一如既往的溫柔可靠。
「那隻是夢,現實是我永遠都在,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日子平淡卻充實。
漸漸地,我不再做有關上一世的噩夢,也很少會想起上一世痛苦的經歷。
正當我以為,日子會這麼繼續過下去的時候。
我遇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姜南霆的樣子和上一世沒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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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陰鬱,眉眼憔悴,眼底雜糅著滔天的怒火和再見的狂喜。
「秦、若、斐。」
宛若惡鬼低吟,我渾身冰冷,拔腳就想跑。
誰料他追上來,大力攥住我的手腕。
「跟我回去!」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掙開他:「放開我!」
「你是何人?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緣何一上來就動手動腳?」
「娘子!」
酒樓裡的蘇競遙提著食盒及時出現。
他一把將我護到身後,警惕地看了眼來人,又側首問我。
「沒事吧?」
看著他高大又健壯的身影,面上是毫不掩飾的焦急與擔憂,我的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沒事。」
蘇競遙緊鎖的眉頭松開了一點,他神情嚴肅地看著姜南霆:
「這位兄臺,光天化日之下,煩請自重。」
姜南霆眼珠泛起猩紅,一臉被背叛的憤恨與屈辱。
「秦若斐,你本該是我的妻。」
3.
「世子這話就不對了。」
正廳裡,我爹隱忍著怒火,眉頭蹙得死緊。
「我家小斐如今已是蘇家媳,如何還能嫁給你呢?」
「更何況你倆的婚約早在六年前就解除了,當初說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姜南霆的目光仍死死釘在我和蘇競遙相握的雙手上。
「伯父,當初婚約解除時,我未及弱冠,年齡尚小,」
「如今我已逾弱冠之年,夢中常見祖父唉聲嘆氣,道我辜負了良人,為叫祖父安息,我想與貴府再續秦晉之好。」
「我不嫌棄阿斐是再嫁之身,我會娶她做我的世子妃,往後秦家便是我正經的嶽家……」
「姜世子!」
姜南霆話未說完,蘇競遙就厲聲打斷了他。
「你與小斐的婚約早已解除,你們早就沒有任何關系了,你如今又是以什麼身份來『不嫌棄』她?」
姜南霆的臉色霎時黑沉下去。
蘇競遙緊緊牽著我的手,聲音稍稍緩和:
「我與小斐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成婚後更是恩愛不疑,生活幸福美滿。」
「若此番姜世子是來拜訪嶽父,我蘇家亦會奉世子為座上賓,好好招待,」
「若世子仍口出狂言,胡攪蠻纏,」
他擋在我身前,側顏堅毅又凌厲,
「我蘇某便是拼上一條性命,也不會叫奸人得逞。」
姜南霆沉沉看了他半晌,驀地一笑,帶著滿滿的輕蔑:
「你不過區區一商賈,有什麼資格這樣同本世子說話?」
「本世子與阿斐自小便訂下婚約,如今她休了你嫁給我,隻不過是撥亂反正罷了。」
「世子爺莫不是來時路上被風吹昏了頭了,這種瞎話都說得出口?」
我終於忍無可忍,怒瞪著上首滿臉陰沉的姜南霆。
「你我婚約早八百年前就解除了,說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幹,世子這是反悔了?」
「真要反悔也不成了,我與我相公成親多年,感情深厚,我不可能休了他另嫁。」
「秦若斐!」
姜南霆倏地起身,大步朝我走來,蘇競遙擋在我身後,寸步不離。
「讓開。」
姜南霆一字一頓,眼裡都在冒火。
蘇競遙不躲不避,周身都散發出冷意:「光天化日之下,世子爺莫非是連臉面也不要了?」
姜南霆臉色更黑了,他憋著一口氣看向我。
「我給你一次光明正大嫁給我的機會,秦若斐,你好好想想。」
「嫁給我,你就是一品侯府的世子妃,將來還會是正一品的侯夫人。」
「我會扶持你的娘家,到時候你家的生意會遍布整個梁州城。」
不知想到了什麼,姜南霆的眸中浮現出幾絲愧疚,他語氣也緩和下來。
「阿斐,我會補償你,還有遠兒和錦兒,我也會教導他們,好好孝順你……」
「夠了!」
前世所受的屈辱和痛苦齊齊翻湧上心頭,我呼吸急促,恨不得用目光將面前的姜南霆凌遲。
「世子爺以為,我秦若斐是那等貪慕虛榮的人嗎?」
「什麼世子妃,什麼侯夫人,我根本就不稀罕!」
姜南霆瞳孔震顫,不可置信。
「我秦若斐此生,隻願得一真心人,與他白首不相離。」
我舉起和蘇競遙十指緊扣的雙手,「很幸運,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陪伴在我身邊,從未分開過。」
「不……」
姜南霆喃喃著,仿佛不能承受般倒退半步。
「姜世子,我從不曾欠你什麼,相反,我阿爹救了你祖父,我們秦家,對你們侯府有著天大的恩情。」
「我阿爹不求回報,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臉。」
「婚約解除了整整六年,你我早就沒了幹系,你平白無故來到梁州,以這種高高在上施舍般的態度要我休夫另嫁,」
「還道不嫌棄我的再嫁之身,你有什麼資格,以什麼身份嫌棄?」
我冷笑一聲,「還是說,這就是你們鎮南侯府的報恩方式?」
「若是地底下的老侯爺知道,隻怕要氣活過來,教訓你這不肖子孫!」
我爹大驚失色:「小斐!」
怒上心頭,我不依不饒:「世子爺若真想叫老侯爺安息,就不該扯著他老人家的幌子說這些荒唐話!」
「遠遠地離開我家,離開梁州,真正做到各不相幹才是!」
話已出口,沒了轉圜的餘地,我爹擋在我身前,同姜南霆打著哈哈。
「世子爺莫怪,小斐這孩子性情耿直,總喜歡說些大實話。」
「眼看這時辰不早了,世子爺還是快快回客棧去吧,天色黑了就不好趕路了。」
姜南霆眸光復雜,看了我許久。
久到我爹眼裡的擔憂和怒火已經不加掩飾,他才如夢初醒般,「伯父。」
「實在不好意思,方才我確實是被冷風吹昏了頭了。」
「這天色將晚,再出去尋客棧留宿也來不及了,不知府上可有空房,容我借宿一兩晚?」
姜南霆到底是侯府世子。
他願意和緩關系,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同他撕破臉皮。
雖然現在和撕破臉皮也差不多了。
姜南霆好聲好氣,我爹再不情願,也隻得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伸手將姜南霆往府宅深處引。
「當然,世子隨我來……」
姜南霆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隨我爹離開了。
但我仍不曾松懈。
拉著蘇競遙回到蘇府,將中間那道小門鎖嚴實。
然後又馬不停蹄,回到書房往京都寫信。
我不是沒想過這一天。
前世整整十五年的痛苦和仇怨,哪裡是那麼輕易就平復的?
姜南霆可是活生生害死了我爹!
殺父之仇我便能記一輩子,更遑論其他。
他若不曾如我一般有奇遇,往後各不相幹,這口怨氣我便也忍了。
可他偏偏要來招惹我。
既然如此,那就新仇舊恨一起算!
4.
信寫好時天已經黑了,我擱了筆,這才後知後覺,從進書房起,蘇競遙就一直很安靜地為我磨墨。
「相公——」
我有些無措和不安地看向他:「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今日裡同姜南霆的爭執,我相信他能看出我的不對勁來。
明明我與姜南霆從未見過面,哪裡來那麼大的仇和怨?
蘇競遙眉眼清潤而平和:「你想我問嗎?」
我怔住了,他近前來,輕撫我的臉頰。
「你想說,我就問,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小斐,你我夫妻一體,我知你待我的真心就好。」
「相公。」
我淚盈於睫,撲進他懷中,「我何其有幸,能嫁得你這樣的夫君……」
「哇——」
孩童的哭叫聲從屋外傳來,「我要阿娘,我要阿爹!」
婆母抱著孩子在書房外敲門:「小斐?競遙?」
「娘,來了!」
我忙擦了眼淚,正要起身,蘇競遙將我按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絹遞給我。
「我去。」
他不知和婆母說了些什麼,婆母沒進門。
「你哭,你娘也哭,一大一小,兩個小哭包。」
他點著孩子哭紅的鼻頭,溫柔又寵溺。
「雪兒是因為見不到阿娘和阿爹才哭的,阿爹不許說雪兒!」
女兒靠在他懷裡,臉上還掛著淚呢,就嬌氣地反駁。
「阿娘也是因為這麼久沒看見雪兒才哭的,對不對?」
人還沒到跟前,小家伙就奮力衝我伸來了雙手。
我將她抱進懷裡,蹭著她滿是淚痕的小臉。
「雪兒說得對,阿娘就是因為沒見到雪兒才哭的。」
「阿娘不哭,雪兒也不哭。」
她像模像樣地揪著袖子為我擦眼淚,那認真的小模樣叫人忍俊不禁。
我忍不住親了親她粉嘟嘟的小臉,「乖女兒,你怎麼這麼可愛?」
雪兒立刻挺起了小胸脯:「當然啦,我可是阿娘和阿爹生的!」
至親至愛的人都陪伴在身側,我心中所有憤恨不安的情緒就這樣被春風化雨般地撫平了。
夜裡,我同蘇競遙說起我那不堪回首的前世。
「所以……你從六年前就開始同陳大人結交,往京都中發展人脈,就是為了今日?」
他聲音顫抖,眼眶通紅。
我點頭,又朝他一笑:「好在努力沒有白費。」
陳炳春陳大人,六年前,他還隻是梁州淮寧郡永安縣的縣令。
但如今,他已經是正三品的中書令,並且深受本朝皇帝信賴。
前世他抱負遠大不得施展,困在小小縣城鬱鬱而終。
今生我便暗中提點,屢次救下他全家性命,換得他平步青雲,成為我在京都的人脈與靠山。
就算姜南霆是世子,若這次他敢目無王法對我家人動粗,我便能叫他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