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斐……苦了你了。」
蘇競遙將我緊緊摟在懷中,我感知到額頭的湿潤,一顆心又軟又澀。
「不苦,隻要與你,與雪兒,還有爹娘他們在一起,我就不覺得苦。」
和前世的孤苦伶仃比起來,這一世的苦也是甜了。
「來年春闱,我定會榜上有名,到時候我便能護著你,你再不用這樣辛苦。」
我昂起頭,親吻他的下巴,滿滿依戀:「我信你。」
他低下頭,尋我的唇瓣,一聲輕嘆:「小斐……」
姜南霆在我家住下後便沒有走的意思。
我這些日子鋪子不去了,娘家也不回了,整天窩在我和蘇競遙的小院子裡。
帶帶孩子,做做女紅,或是翻一翻話本,練一練琴。
除了不能出門,日子倒是與尋常沒什麼差別。
這日秋高氣爽,我照例躺在廊檐下的藤椅中小憩。
忽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孩童的哭叫,頓時心神一凜,起身就往院外跑。
「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我阿娘給我做的!」
「才不是!那明明是我娘親!」
孩童的哭叫聲尖利刺耳,卻不是我的女兒雪兒,而是一個我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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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菡錦,前世我生下的一子一女中的幼女。
此時她正與雪兒打作一團,瘋狂尖叫著讓一旁的男童幫她。
「哥哥!哥哥!你快來幫我,這小賤人力氣好大!」
那男童,也就是我前世所生的長子姜伯遠,一臉的不耐與煩躁。
耐不住親妹妹請求,再加上雪兒下手又狠又準,他稚嫩的眉眼間閃過一縷不符合年紀的狠厲。
緊接著,他竟撿起了一旁的石頭,抬手就要衝雪兒的頭砸去。
「雪兒躲開!」
我大驚失色,顧不得其他,疾步上前,一腳將他踹倒。
石頭正好從雪兒額頭擦過去,頓時鮮血如注。
我又氣又惱,直接上前將姜菡錦推開,將雪兒抱起來往外跑。
「準備車架,去醫館!快!」
「雪兒不怕,阿娘在,不怕啊——」
光是看一眼傷口我的心都要碎了,可小家伙乖乖摟著我的脖子,一隻手捂住額頭,竟還在安撫我。
「阿娘別急,雪兒不怕。」
身後是姜菡錦撕心裂肺又不可置信地叫嚷:
「娘親!娘親!娘親你回來!我才是你女兒啊!」
身前忽地落下一道身影,赫然是數日不見的姜南霆。
他面色冷凝,極為痛心道:「秦若斐,遠兒和錦兒同樣是你的親生子女,你怎可對他們下手?」
我想也不想,衝著他的襠部就是一腳:「你也滾!」
5.
姜南霆猝不及防,彎下腰去痛哼:「秦若斐——」
我已經抱著雪兒上了馬車,馬車迅速朝醫館的方向跑去。
許是太痛,小家伙還是忍不住發出小聲的嗚咽。
我的心都要碎了,不敢想,若是我晚來一步,那石頭正好砸中雪兒的頭……
我的女兒,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捧在手心裡嬌寵了五年,從未叫她吃過半分苦。
可姜伯遠與姜菡錦,一個要對她下死手,一個蠻橫無理對她動手。
還有姜南霆,他怕是算好了,在那時候攔下我的吧?
馬車行駛在青石板路上,還算平穩。
隻是手上鮮血黏膩的觸感,還有懷中雪兒痛苦的呻吟,仿佛油煎火烤,一點一點蠶食著我的理智。
我已經不想去糾結,為什麼姜南霆回來了,那對兄妹也能跟著回來?
沒了我,他們這輩子又是被誰生下?
既已有了親生的娘,又為什麼還要來梁州尋我?
上一世,他們明明那樣厭惡我商戶女的身份,明明巴不得我早死給他們換個身份高貴的繼母。
如今這做派,又是什麼意思呢?
雪兒額頭上的傷隻是皮外傷,大夫給她敷了藥,又叮囑了幾句,我便帶著孩子回了府。
「小斐!雪兒怎麼樣了?」
蘇競遙辰起便去他老師家了,如今這樣子一看就是匆匆趕回來的,滿頭大汗,神情焦急又擔憂。
「沒事,睡著了。」
我耐著性子,將已經昏睡過去的孩子放到他懷中。
姜南霆和那兩個孩子,與我爹娘公婆一道守在正廳。
「……再如何,你都不該用石頭砸那孩子——」
「我就是砸了又如何?」
姜伯遠滿臉陰狠:「是那小賤人先對錦兒動手的,我就是砸死她,也沒人能說我的過錯!」
我爹娘和公婆顧忌著他的身份,全都敢怒不敢言。
姜伯遠見狀越發囂張:
「更何況娘親就是因為那個小賤人才不肯跟我們回去,她死了才好,死了娘親才會——」
「姜南霆!這就是你們鎮南侯府的家教嗎?」
我大步走進正廳:「我女兒犯了什麼錯,你們竟要對她下死手?」
「是她先對我妹妹動手的!我隻是反擊!」
姜伯遠滿臉不服氣,他既委屈,又痛心,「我沒錯!」
姜菡錦這時也幫腔道:「是那小賤、是蘇靖雪先對我動手的,她下手太狠,我打不過她,哥哥才幫我的。」
說著說著她竟也委屈起來:「娘親,我沒錯,你已經為了她對我和哥哥動過手了,這還不夠嗎?」
她伸出擦破皮的手掌,哭得委屈又傷心:「娘親,你以前從來不會對我說一句重話的……」
「將兩個孩子弄成這副樣子,你就滿意了?」
姜南霆目光沉沉,神色間全是失望。
我險些氣笑了,難不成這還成了我的過錯?
「你這個壞人,不許說我阿娘!」
雪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她眼眶通紅,恨恨地瞪著那父子三人。
「那是我的娘親,不是你的娘親!」
「明明就是你先搶我東西,還說我阿娘遲早會和你爹在一塊,罵我阿爹是文弱書生,說我家是低賤商戶,我氣不過才打你們的!」
小姑娘委屈壞了:「我不是小賤人,你們才是!」
「莫名其妙闖到人家家裡來搶我阿娘,你們全都是壞蛋,從我家裡滾出去!」
姜南霆面色一沉,姜伯遠沉不住氣,惱恨道:「你——」
我轉頭一聲輕斥:「雪兒。」
小姑娘委屈得眼淚汪汪,不敢作聲。
姜伯遠卻以為我是在為他出氣,頓時眉頭一松,那股熟悉的倨傲的神情又回來了。
就連姜南霆,也十分詫異地和緩了神色,眸中多了幾分篤定。
我朝姜伯遠招手,語氣和緩得不可思議:「姜小公子,煩請過來一趟。」
「做、做什麼?」
姜伯遠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臉,可身體卻十分誠實地往我這邊走來。
走進了,我朝他笑笑,「為我兒報仇。」
「什麼?」
姜伯遠臉色一變,不待他反應,我迅速薅住他的頭發,往他臉上扇了十幾個耳光。
他不堪忍受疼痛,抬手掙扎,我直接攥住他的右手手腕,狠狠一擰!
「啊啊啊啊啊!」
姜伯遠頓時發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姜南霆更是怒喝一聲就要朝我衝來。
可惜我爹娘公婆,還有府上的家丁,全都牢牢將我護在身後,叫他近身不得。
姜伯遠又疼又恨,尖叫:「你瘋了!」
「你才瘋了!」
我毫不留情地將他甩到地上,「我為我女兒報仇有錯嗎?」
「下午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手裡那塊石頭砸中她的頭,她都不知道有沒有命活!」
「你要對我女兒下手,還指望我對你溫柔和藹不成?簡直就是做夢!」
「你小小年紀,就這樣惡毒,我真為你親生的娘親感到悲哀,她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卻不記她的恩情,張口就認別人做娘親。」
姜伯遠目光怨恨,咬牙道:「你明明知道,你才是我的親……」
「我的孩子隻有雪兒一個!」
我看著他,又看向一旁呆愣在原地的姜菡錦。
「她是我與我夫君恩愛的結晶,是我心甘情願受懷胎之苦分娩之痛生下來的孩子,我愛她疼她,願意為她付出我的一切,」
「不是你和你妹妹叫幾句娘親就能改變的,再者,我也教不出你們這種頑劣歹毒,不將人命當命的孩子!」
6.
「現在,請姜世子帶著你的兩個孩子從我家滾出去。」
「不然,我不介意將鎮南侯侯府忘恩負義欺壓弱小的事宣揚得整個大魏都知道。」
姜南霆臉色陰沉得嚇人:「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
我毫不畏懼,冷冷地看著他:「你都要殺我女兒了,我有什麼不敢?」
「若你還執迷不悟,妄想拆散我們一家三口,我就是拼上我這條命,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好、好!」
姜南霆眸色極沉,一字一頓:「秦若斐,你當真是好樣的。」
「我們走!」
說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侯府的僕從忙抱起姜伯遠跟上,姜菡錦呆愣片刻,頓時哭著追了上去。
「爹爹等我!」
外人都走光了,看著堂前的至親之人,我頓覺一陣愧疚。
「對不起,今日是我魯莽了……」
「說什麼傻話?」
婆婆很溫柔地打斷了我:「母親護兒是本能,況且是那姜世子蠻不講理在先,你並未做錯什麼。」
蘇競遙一手抱著孩子,一手騰出來牽我。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
雪兒小臉蒼白,眼睛卻亮晶晶地:「阿娘剛剛特別威武!」
我心尖兒一軟,忍不住揚起唇角。
「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這件事,說出去也是姜世子理虧。」
公公眉目肅正,沉聲道:「那侯府的公子小姐打傷了雪兒,小斐為女報仇也打傷了那小公子,兩清了。」
我難得有些心虛,雪兒額頭上的傷雖然流血多,但說到底隻是皮外傷。
可姜伯遠的右手卻是被我硬生生折斷了。
這幾年我常隨阿爹外出經商,又特意請了武師傅練過幾招,風裡來雨裡去的早就不是上一世的文弱模樣。
就算姜伯遠及時就醫,能將斷掉的腕骨接上,但大概率也會留下暗傷。
姜伯遠是讀書人,執筆的手受了傷,相當於這條路就斷了。
不過想到姜伯遠此前是衝著砸死雪兒去的,我又覺得我下手實在太輕了。
我和這對兄妹的母子情分早就在上一世散盡了。
對如今的我來說,他們隻是姜南霆的孩子,和姜南霆一樣刻薄冷血,陰險狡詐,我厭其入骨。
當晚,我收到了京都的回信。
原來,這一世我不曾上京退婚,可姜南霆與郡主的婚事還是不了了之了。
這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姜南霆躺在一起的,是一個名叫翠茗的丫鬟。
那丫鬟被發現後一頓哭訴,說是姜南霆醉酒強上,佔了她的清白。
姜南霆當即大怒,說是這丫鬟貪圖榮華富貴,給他下藥爬他的床。
但很快侯府二公子姜北望便查出來,這丫鬟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中了二甲頭名,隻等丫鬟出府,便光明正大地迎她做正頭娘子了。
能做正室,誰會不擇手段地下藥爬床呢?
於是這口黑鍋便又扣在了姜南霆的頭上。
老太君為了挽救長孫的名聲,做主為姜南霆抬了那丫鬟做貴妾。
貴妾一進門就發現懷了身子,十月後生下龍鳳胎,就是姜伯遠兄妹倆。
失去心上人,被迫納了陷害自己的女人為妾,還要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同自己的堂弟恩愛。
姜南霆如上一世那樣,變得極其偏執。
嘉福郡主已是他的弟媳,他卻屢次罔顧人倫,對郡主獻媚。
姜北望如何能忍?
侯府老太君在世時,這對堂兄弟還算收斂。
可老太君一去,這出堂兄弟爭一女的戲碼,頓時就鬧得京都沸沸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