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時,我身體裡多了一個人。
他是我那早夭的龍鳳胎兄長,他說他回來保護我了。
他用我的身體,助我成了文武雙全的長公主。
朝野上下無不驚嘆我的才華和能力。
可隻有我知道,那不是我,是他。
1
我記得小時候見過最多的,就是母妃的眼淚。
她肝腸寸斷地哭訴,若是那對龍鳳胎活下來的是我兄長就好了。
她更需要一個能奪權的皇子,而不是一個沒用的公主。
她被丟進冷宮沒多久就死了之後,我的身體裡出現了另一個人,那一年我不過三歲。
兄長,回來了。
最初我隻是疑惑,為何睡醒之後大家總說我勤勉,夜以繼日地苦讀,因為我分明是睡著了。
這樣的次數多了,我也心生疑惑,在紙上寫下,「你是誰?」
竟真的有人回復,
「盛凌雲。」
我驚訝地在紙上問,
Advertisement
「盛凌雲是誰?」
那人寫下,
「盛靈月的兄長。」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接受了自己身體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這件事。
為了不穿幫,我們每日都會寫下彼此做過的事,互相通氣。
然後再把那用來交流的紙燒了,免得出紕漏。
有的時候我是調皮愛鬧的大慶三公主,有的時候我是沉穩寡言的大慶三Ţũ₀皇子。
因為兄長如果還活著,他就是三皇子。
漸漸地我也不愛鬧了,讓自己越來越像兄長。
母妃被越貴妃一句瘋瘋癲癲就丟進了冷宮,可她瘋癲是因為兄長的死,出生就沒了。
有人說她不祥,人言可畏,聽多了,再加上父皇也心有芥蒂,所以對她冷漠。
人就這麼瘋了。
母族無依無靠,就是如此下場。
直到母妃去世,父皇才露面,將三歲的我交給了越貴妃撫養。
越貴妃無兒無女,但是母族強大,對我也還算客氣,但也僅僅是客氣而已,多的情分半分沒有。
在兄長出現後,她對我也越發地排斥了,勸我安分守己,不要僭越。
她不喜歡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是兄長寫給我的。
所以我也盡可能地謹小慎微,不去觸越貴妃的霉頭。
看見她我就低頭行禮,除此之外一句話沒有。
越貴妃對我這個態度很是滿意,昂著高貴的頭從我面前大步走過。
父皇就喜歡她這樣高傲的勁,所以會經常來萬華宮看她。
偶爾遇上我,也就隨便說幾句匆匆就走,從未問我的近況,他並不在乎我。
我在紙上寫下,
「兄長,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抬起頭來?」
隔了一天,兄長寫下兩個字,
「很快。」
兄長沒有騙我,父皇考學時,兄長一番言論深得父皇的心,侃侃而談,沒有半分怯怯之色,與平日裡默不作聲,大相徑庭的形象不同,成功引起父皇的注意。
因此,我不僅與公主們比琴棋書畫奪得頭籌,還大膽提出要與皇子們比騎射,讓父皇刮目相看。
父皇早年間到處徵戰,平日裡總嫌其他皇子不夠陽剛,沒有英勇之氣,一點也不像他,如今看兄長英姿颯爽,眼睛都看直了。
聽宮女們說,父皇當時甚至站起來鼓掌了。
難怪最近父皇對我總是分外關心,引得其他兄弟姐妹們分外眼紅。
越貴妃說我小小年紀心思深沉,平日裡不顯山露水地裝深沉,一到父皇面前就出盡風頭,把所有公主皇子們都給比下去了。
我抬起頭來正視著她,
「母妃何出此言,作為子女,自然是要勤勉自身,讓父母引以為榮,這才是為人子女應盡之事,難道母妃是希望父皇的子女們都是廢物嗎?」
她怒拍案桌,
「陛下不過多看你幾眼,你就敢跟我頂嘴了?」
我拱手作揖,面ŧŭ⁸不改色道
「忠言逆耳,還請母妃息怒。」
她讓我滾。
行吧,這裡是混不下去了,那就換個地方吧。
萬華宮我也早就住膩了,如今十六,也是時候提出要一個清淨的公主府了。
這事是兄長去跟父皇談的,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去往新府邸的馬車上。
不愧是兄長,效率就是高。
於是從十六到十九這三年裡,我都獨自住在自己的公主府裡,落得個清淨。
至於父皇那邊,自然有兄長去應付,他總能遊刃有餘地應付所有人,讓我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兄長說他會永遠保護我,所以我什麼都不用擔心。
於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一切。
世人皆傳大慶三公主盛靈月雖為女子,卻有經世之才和無雙戰力,是上天賜與大慶的最珍貴的寶物。
父皇對這傳言很滿意,破例賜我長公主的封號,授無上榮光,還追封我的母妃為皇貴妃。
就好像這樣就能忘了,當初嫌棄我和母妃不祥的事一樣。
沒過多久,鄰國來犯,被我的光環長期打壓的大皇兄提出要去前線御敵,父皇覺得也是時候鍛煉一下他了,所以就批準了。
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控制身體的是兄長,所以他也替我接了這樁事,父皇竟然同意了。
我看著案桌上那張紙上工整地寫著,
「此戰會勝,不必擔心。」
此趟隨行的還有裴家父子,他們一個老將,一個小將,經驗倒是豐富,這也是父皇派來替我和大皇兄兜底的人。
我覺得大可不必,兄長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他說會勝,那就一定會勝。
兵馬行了好幾日才到駐扎的地方,我不愛跟大皇兄來往,但是大皇兄總是沒事找事,
「太子未立,卻封你為長公主,還讓你隨軍參戰,父皇真是看得起你。」
「大皇兄謬贊了,父皇自有他的考量。」
「我看父皇就是年紀大了,竟然會對一個公主如此看重,眼裡哪裡還有我們這些兒子。」
「不過沒事,此戰過後,父皇自然會看清,行軍打仗那是男人們該做的事,不是你能參與的。」
「刀劍無眼,大皇兄才是應該多注意,別待會被敵軍捅成篩子了。」
他氣急敗壞地攥緊佩劍,也正是這時,敵軍偷襲了。
馬兒嘶鳴的聲音此起彼伏,火光瞬間衝破天際。
大皇兄臉色發白,面對敵人的突然來襲手足無措,像個廢物一樣隻知道呆站著。
這種情況隻能讓兄長來了。
我握住劍,緩緩地閉上眼。
2
待到我再次睜開眼,敵人已經退走。
我身上染了血,還有血不斷從盔甲滴下,周圍橫屍遍野,很明顯剛剛是一場血戰。
我撩開眼前礙眼的額發,裴小將軍就在我不遠處,同樣是一身汙血,倒是襯得他眼神萬分堅毅,我不討厭這種人。
而我那廢物的大皇兄,跌坐在地上,手裡的劍都拿不穩,還嚇尿了。
我邪笑著單膝蹲在大皇兄面前,挑釁地拿過他手裡的劍,
「大皇兄,你不適合拿劍,這劍以後還是讓我替你拿著吧。」
說罷我便起身,正好與裴小將軍的目光對視。
他立馬意識到冒犯,移開了目光,大步朝我跟大皇兄走來,
「長公主,大皇子受驚了,是臣來遲了,臣願意領罰。」
一說到這個,剛剛還要死不活的大皇兄突然就來了勁,
「沒錯!就是你來晚了,才害得本皇子弄得如此狼狽!差點命喪於此,你要為此負責!你們裴家也要為此付出代價!」
裴小將軍的頭越發地低了下去,咬緊牙根最後隻道一句,
「臣知罪。」
真是看不下去了。
我一腳踢翻廢物大皇兄,俯下身將劍抵住他的脖子,冷笑著踩在他的身上,
「你個廢物,還有臉指責別人?」
他顫抖著指著我,
「你,你膽敢弑兄!信不信我回去就稟報父皇!」
我輕蔑地挑眉,
「戰場上刀劍無眼,大皇兄英勇殉國,想必父皇也會十分哀痛吧,你也算是死得光榮了。」
他臉色一變,越發慘白,這個廢物最後竟然被我直接嚇暈了。
我嫌棄地再補了他一腳,轉頭就看到裴小將軍復雜的神情。
我笑著朝他打招呼,
「裴小將軍不必介意,我不過同大皇兄開個玩笑罷了。裴小將軍退敵有功,回去我自會稟報父皇獎賞於你。」
他臉上的神色一言難盡,卻還是作揖目送我離開。
回到我的營帳,我動了動肩膀,果然兄長剛剛使用我這具身體太過了,全身都有些酸痛。
裴老將軍沒多時就安排好了一切,過來慰問我。
左一句讓我受驚他罪該萬死,右一句讓我身陷險境他萬死難辭其咎,橫豎他都覺得自己該死,我便撐著頭開玩笑道,
「你把裴小將軍送給我,這件事就算了怎麼樣?」
他老臉一驚,雙目圓睜,不敢置信,猛地就給我跪下磕頭,
「我裴家隻有裴清遠這一根獨苗,若是讓他去做了長公主的面首,老臣實在是愧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還請長公主三思啊!」
「不是做面首。」
裴老將軍抬起頭遲疑道,
「做驸馬?」
我本欲伸出去扶他的手,突然僵硬在了半空中,問題根本就不是面首跟驸馬的區別,真正的問題是我兄長,他要怎麼跟裴小將軍共處?
還沒等我解釋,這小老頭狂喜不止,
「清遠何德何能能得長公主青睞!這真是我裴家祖上八代修來的福分!」
這老頭剛剛還說愧對列祖列宗。
不過就是一個名分,他竟然還有兩副面孔。
他突然就起身小跑出去,說現在就要把裴清遠送我這裡來培養感情。
我伸手一抓竟抓了個空,小老頭跑得還挺快!
3
這下我尷尬了。
也不知道小老頭到底跟裴清遠說了什麼,總之裴清遠進來的時候面露難色,十分扭捏。
看他那不情不願的樣子,我隻好說,
「我其實剛剛隻是跟裴老將軍開個玩笑罷了,沒想到他當真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裴清遠松了一口氣,又好像有些失落?
「長公主在戰場上的英姿,令人無不佩服,是臣配不上長公主。」
「你也不差,何必妄自菲薄,既然你來了,那就替我松下筋骨吧,正好有些酸痛,你們常在軍中,應該會這些吧?」
他垂著頭,
「長公主身份尊貴,末將怕僭越了。」
「你是要抗旨嗎?」
「臣不敢。」
他慢慢靠近,手指一點一點接近我,後面發生的事我不記得了。
因為我突然兩眼一黑,被兄長替換了。
真就挺突然的,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發生過。
再醒來,已經是天明,營帳內隻有我一人,床頭有一張紙,大概寫著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麼。
裴小將軍碰到我的一瞬間兄長蘇醒了,面色凝重地抓著裴小將軍碰到我的手,跟他說身體不適,讓他走了。
紙條最後有一句話,被重復了兩遍,寫著,
「別讓人碰到我!」
兄長生氣了。
可我沒想到連碰一下都不行。
我穿好衣服,剛踏出營帳,就看到裴老將軍按著他兒子跪在我門口。
看到我出來,裴老將軍立馬朝我抱拳行禮,
「犬子昨晚衝撞了長公主,惹得長公主不快,請長公主責罰!」
裴清遠也一臉歉意,好像做錯的是他一般,應該Ŧű̂₁是兄長昨晚表現出不悅了,所以讓他誤以為我生氣才將他趕出去的。
可這根本不是他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扶起裴老將軍,擠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嚴重了,昨晚無事發生,不是嗎?」
裴老將軍立馬就領會了我的意思,
「是,長公主所言極是。」
我話已經說到這了,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面首也好,驸馬也好,大家就當什麼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