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以為,是個女人,就愛陸廷之愛得死去活來吧。
「夫人興許誤會了,我自己吃得起飯,就不去叨擾了。」
陸夫人笑了笑,
「我家大人雖不是最好,但也算新晉探花,配你還是綽綽有餘的。等你生下孩子,大人願以平妻之禮相待。」
我嘆了口氣,隻能說了實話,
「可我實在瞧不上陸大人,這般朝三暮四的男子,怕是髒得要死。」
姚鈺瞥了陸夫人一眼,不願跟她多言,直接吩咐人。
「送去陸府。」
姚鈺頭上的烏金墜光彩奪目。
我盯著那金墜子瞧了半晌,才想起,這是去年上元節,蠻夷叩關,三哥領兵上陣前,跟我討的。
「誰不知道六妹的首飾是京城頂好的,如今討來,送給你未來的三嫂。往後我不在,你在京中瞧著她,替我多多照拂。」
如今三哥人尚在北關苦戰,姚鈺難道就是他的心上人?
她哪裡需要我照拂,怕是我馬上就要被「三嫂」嫁出去了。
不等我反應,便有丫鬟婆子一幹人將我圍起來。
我掃了她們一眼,「想要命就別碰我。」
姚鈺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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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公主了,打不得碰不得?陸大人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氣。」
她招招手,丫鬟婆子呼啦將我壓跪在地,當場拆卸朱釵。
我跟她們廝打起來,寡不敵眾,被壓跪在堂前。
陸夫人眼中也染了冷意,「便是公主,我夫君當初也是娶得的,再心高氣傲,也得有分寸。」
我抬頭,惡狠狠地盯著她,「你可想好,受不受得起我這一拜!」
陸夫人也笑起來,「為你當家主母,自然受得起。」
7
入夜,陸府草草掛了幾道紅綾,算是祝賀陸廷之納妾之喜。
門外,陸夫人與姚鈺正在大聲密謀。
「今日若事成,王爺答應我家大人的事,是不是可以……」
「放心,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陸夫人喜不自勝,「鄉野女子,隻要生下孩子,便也無用了。」
姚鈺似乎極為瞧不上陸夫人,發出聲冷笑,便沒了聲息。
我被灌了迷藥,四肢癱軟,身體卻清醒得很。
陸廷之早就攀上了定安王這艘大船,隻怕還做著平步青雲的美夢。
我眼睜睜看著小門打開,陸廷之邁進來,邊走邊褪去衣裳。
他來到床邊,手輕輕貼在我臉頰上,眼神痴迷又享受。
「隻要顧昭肯助我們一臂之力,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呸!娶我,隻怕你受不起這福分。」
「做你夫婿,自然受得起。你瞧不上我,我偏要要了你……」
陸廷之的眼神扭曲陰毒,嗤拉一聲撕爛了我的衣裳。
「賤人,好好伺候!」
我被抓起了長發,身體微微發著抖。
「陸廷之,你真要執意如此,可不要後悔。」
他笑了,「難不成你還想弑夫?」
刺鼻的酒氣近在咫尺。
伴隨著一陣天塌地陷的轟隆聲。
門轟然倒塌。
陸廷之來不及反應,便被人拎著後領,狠狠甩出數丈遠。
玄色身影夾著秋夜的涼氣,闖入室內。
我目光迷離間,看清了顧昭的一張臉。
盛怒,冷戾。
隻聽鏘得一聲。
是長刀出鞘的聲響。
「婉婉,閉眼。」
顧昭的聲音如在冰刃上滾過,壓著一種狠。
我還沒反應過來,一件帶著竹葉香的袍子兜頭罩下。
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顧昭!快住手!」
門外傳來父皇的厲喝。
然後話音未落,陸廷之悽厲的慘叫聲就貫徹了漫漫長夜。
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兒彌散開來。
陸廷之沒了聲息。
「夫君!夫君!」陸夫人進屋時摔了個瓷實。
我心一抖。
顧昭……不會真把人砍了吧?
他要真殺了人,豈不是……前途盡毀?
我掀開衣裳,下一刻,落入個溫暖的懷抱。
顧昭緊緊將我按在懷裡,兩手微微發抖,輕輕摸著我的頭,「乖,不怕……」
他身上血腥氣甚重。
隨後而來的士兵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依稀能聽見陸廷之低弱的哀嚎。
還好,沒死。
定安王從旁幫腔做勢:「陸大人納個妾而已,顧大人斷其一臂,過分了吧。」
顧昭仿佛沒聽見,不緊不慢地替我攏好衣裳。
父皇冷哼一聲,
「納妾便納妾,若行強搶民女的勾當,便是德行有失,斷臂是輕的,朕還要革他的職!」
定安王攏袖而立,「即便如此,罪不至死吧?望陛下一視同仁,顧大人也要好好問責才是。」
「臣有罪,陛下不必為難。」
一片寂靜中,顧昭起身,目光波瀾不驚。
我死死拽著他的袖子,「要蹲我跟你一起蹲!」
顧昭眉眼彎了彎,這是他第一次對著我笑,目光和煦溫柔。
「你乖一些,我去去就回。」
即便如此,我還是被父皇的侍衛強硬地從顧昭身上摘下來的。
赤腳追出時,不小心踩在銳石之上,劃破了腳。
眾人散去。
父皇悄悄命宮中隱衛,將我帶入一處隱蔽的別院養傷。
御醫仔細將我腳底的傷口處理幹淨,囑咐:「傷口近日不可沾水,愈合前,也不要下地。」
小翠留在我身邊,悉心照料。
我問起宮中近來如何,小翠支支吾吾,隻說宮中一切如常。
傷口剛剛愈合,我便去了天牢。
萬幸,看守之人是我三皇兄的忘年交。
深秋夜晚,他見我披著一件淡薄的鬥篷,瑟瑟發抖,不禁心生憐憫,悄然命人放行。
昏暗的牢獄中,燭火將影子拉得奇長,隨著風,影子跳動,如同鬼魅。
我走到盡頭,顧昭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竟是超乎尋常的冷漠。
「……定安王伺機多年,如今以陸廷之為餌,引其出兵,機不可失。」
我倏然停住腳步,屏住了呼吸。
「朕就是心疼小六……她天性單純,怕是嚇壞了。」
父皇竟然也在。
「陛下,事已至此,不若利用好此事。郡主姚鈺,強擄民女,逼人為妾,其父好大喜功,惡貫滿盈。師出無名,自然不是民心所向。天時地利人和,皆在陛下手中。臣籌劃多年,今朝收網,從此陛下便可高枕無憂了。」
「你置小六於何地?」
顧昭沉默片刻,擲地有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還是那副涼潤斯文的聲音,此刻卻透著無情。
我立在原地,隻覺得這獄中的鬼火幢幢,照不亮人心。
世人都說,公子顧昭精於算計,冷酷心腸。
父皇也說,顧昭城府頗深。
我原以為他們說得都不對。
可今夜,才真正見識到顧昭的心狠手辣。
顧府向來戒備森嚴,為何當日,我能被輕易帶走?
隻因這一切,都是顧昭做的局。
他故意斷掉陸廷之一臂,便是激定安王開口。
明日,隻需一紙檄文,聲討定安王親佞臣,視人命如草芥,逼他反了。
便可將人一網打盡。
不遠處的父皇嘆了口氣,「若非你有功,單憑你騙小ṭű̂ₓ六的事,朕不會饒你。」
「陛下,臣所求,自始至終隻有一樣,從未變過。」
父皇聲音裡已醞釀了惱意,「朕許你丞相之位,自然不會食言,隻是小六,你不要再見了。」
父皇通過密道離開了。
獄中重歸Ṱű̂ₗ於寂靜。
我兩腿仿佛灌了鉛,轉身時,晃了晃,擦掉了石壁上的砂礫。
「誰?」
我本不想出去的,事到如今,倒是沒了隱藏的必要。
我從暗中走出,抬眼望向顧昭。
清貴高雅,體面至極。
他如執掌棋盤的旗手,而我,不過是那可憐的棋子。
顧昭眉頭漸漸舒展,「婉婉,你怎麼來了?」
我站在顧昭面前,隔著圍欄,扯起一抹微笑,「婉婉不放心表兄,深夜前來探望。」
他漆黑的眼底藏匿著什麼,「我很好。」
以往不覺,隻以為他嚴肅慣了。
其實,未必不是他時刻都在謀算著什麼,不顯於色罷了。
我眼眶一酸,眼淚強忍著沒落下來。
顧昭原本垂落在身側的手一顫,骨節慢慢變了白。
他沒答應,反而垂下眼,聲音平靜得嚇人,「你都聽見了?」
「本公主不瞎不聾,自然聽見了。隻是顧大人,演戲演得好辛苦啊,是我配不上了。」
顧昭動了動嘴唇,最終擠出一句,「請公主回宮。」
「我的去處,便不勞顧大人費心了。」
他倏然抬眼,目光陰戾可怕,「你想幹什麼?」
「自然與我家江山共存亡,若是國滅了,就是一根白綾的事,我們沈家,沒有孬種!」
顧昭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拖過去,眼裡冷戾盡顯,「你隻管氣我,生怕我活過明日是不是?」
我笑著,一寸寸掰開了顧昭的手指,
「大人做都做了,何必裝深情?從此咱倆一拍兩散,各不相幹,我便是做了定安王府的階下囚,也不需你搭救!」
顧昭臉上那道聖人皮一寸寸的崩裂,露出了前所未有,偏執瘋狂的一面。
「若你想死,我便現在殺了你。」
我盯著他的雙眼,第一次,被他嚇到,兩腿一軟,癱坐在地。
連手都是抖的。
顧昭從來都是溫潤平和的,我從沒見他這樣。
顧昭垂眼,宛若地獄中走出的魔鬼。
「就你這般,還敢說沒有孬種?」
被欺騙的委屈尚未消解,我當即怒火上頭,從地上爬起來,
「是,顧大人高義,忠肝義膽,自然與我這等貪生怕死之輩不同!大人到死不過是碗大的疤!人心對你,不過是利用ţŭ̀ₙ的工具罷了!你從始至終,沒看得上我,現在又何必假惺惺地替我著想?」
顧昭被氣狠了,眼底戾氣奔湧,一掌拍在欄杆上,壓著沉沉的怒意,
「你不是我,怎知我看不看得上你!」
我愣了一瞬,方品出這句模稜兩可的話裡深層的含義。
心底突然升起一種慌亂,我抹了把淚,突然朝著門口奔去。
身後,還能聽見顧昭斯文全無的叱罵:「沈婉,你給我滾回來!」
9
我沒有回皇宮。
而是倒霉地被綁去了定安王府。
可謂是一語成谶。
我父皇就喜歡偷偷生孩子,這種情況下,便派上了用場。
我在定安王府,見到了掃馬糞的二哥,挑泔水的四弟。
我的二皇姐,正扮做丫鬟,給姚鈺剝杏仁兒吃。
定安王饒有興味地瞧著我:「本王是惜才之人,不若你去勸勸你表兄,為本王效力。」
我心底暗暗松了口氣,不是我公主身份敗露了,而是把我當顧昭的表妹抓來的。
我點頭如搗蒜,「這是自然。」
定安王哈哈大笑,「現今陸廷之廢了,你年紀正好給本王做正妃。」
定安王有十八房小妾,一半死,一半殘。
坊間傳聞他有特殊喜好,定安王妃不堪其辱,自刎於家中。
從姚鈺的表情來看,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二皇姐眼底劃過驚恐之色,跌跌撞撞奔出來:「王爺,我想當正妃!」
姚鈺一腳踹開她,「去你的,你個丫鬟湊什麼熱鬧?」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對定安王通報:「王爺,顧昭有要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