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廷之淡瞧了我一眼,似乎心有不甘,壓近低聲說:
「如今陸某也是探花郎,向聖上求個姑娘也不是難事,姑娘乖乖等著吧。」
我突然渾身一抖。
陸廷之以為我被嚇到了,自得地笑笑,不再說話。
其實他哪裡知道,此刻在桌子下,顧昭正用手指挑開我的手指,指尖在掌心慢慢勾撓。
像朵輕羽毛。
痒痒的。
勾引……
他在勾引我……
我大喇喇與他對視。
顧昭原本清澈的雙眼,已經蒙了層水汽,如深秋湖上薄薄的冰霧。
瞳仁兒裡倒映著我的模樣:粉腮嬌靨,杏眼澄澈。
桌下,他的掌心滾燙似火,纏繞夠了,便用手掌將我的手整個兒包起。
磋磨揉捏。
我心跳已經快得不能再快,小聲說:「你幹嘛啊……」
顧昭也不回話,轉身與人交談,咬詞清晰,哪裡像醉了的樣子。
Advertisement
這時身旁的陸廷之突然起身,走到堂中,對著父皇作揖行禮:「陛下,臣有一事要秉。」
父皇本就不喜他,沒好氣地回了一個字:「說。」
「臣想問陛下討個賞。」
場中頓時靜了。
眾人都好奇地望過來。
陸廷之微微一笑,「臣想與顧大人結個親家。」
父皇本來喝得飄飄然,被他一提,目光順其自然地落在了我身上,臉色慢慢發了青。
陸廷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我父皇的底線。
偏生他本人還不知道,滿眼都是勢在必得。
啪!
父皇勃然大怒,酒杯精準無敵地砸在陸廷之的腦袋上,爾後敲在地磚上,四分五裂。
陸廷之蒙了。
父皇拍案而起,當場咆哮:「你已有妻室,怎敢玷辱良家女子為妾!」
陸廷之跪倒在地,驚慌失措,「陛下息怒,臣隻是……」
「隻是什麼?作了篇文章,得了個探花郎,便恃才傲物,不把朕放在眼裡嗎?」
父皇氣Ţű̂ₐ得老臉通紅,「朕以為你品性純良,卻不想你竟是個好色之徒!」
眾人都蒙了。
往日自詡清貴之流,跟陸廷之交好的人,硬著頭皮替他說話。
「陛下,陸大人微末出身,確有欠缺,但……」
「但什麼?」顧昭輕笑一聲,「仁義禮智信,為讀書人之本,陸大人出身微末,難道連這些都不懂了嗎?舍妹素日與陸大人無甚交集,敢問陸大人,是如何想到,當庭請旨,逼舍妹為妾的呢?」
「陸兄他……」
「哦……」顧昭拖長了語調,「想來為他說話之人,也是這般想法。」
一時間,眾人都垂下了眼,家中有女眷者,更是對陸廷之嗤之以鼻。
陸夫人一看形勢不對,跳出來,
「哎呀,許是顧家小姐與我夫君攀談時,言語輕浮,讓夫君誤會了。」
我瑟縮在顧昭身邊,楚楚可憐,
「小女子從未與陸大人說過話,夫人為何往我身上潑髒水。」
「誰知你說了什麼?我家大人憐你身世悽慘,這才出手相幫。」
父皇最聽不得這些彎彎繞繞,大手一揮,「拉出去,賞二十板子,在家養著吧。」
這是變相罷了陸廷之的職。
陸夫人哭喊起來,他們死也想不到,陸廷之不過覬覦一個小小的「顧家女」,便被皇帝扣上了這樣一頂大帽子。
我彎腰攙起陸夫人,順勢在她耳邊說:「蠢婦,若再哭鬧,便也賞你幾板子,和你夫君作伴。」
陸夫人一臉不忿,語氣氣得發抖,
「就憑你!你就憑你個賤人!我不信陛下是非不分,善惡不明——」
「陛下!」我直起腰,眼圈紅了,「她罵我賤人。」
父皇氣瘋了,差點把案幾拍爛,「也拖下去!一起賞!」
我低頭,拭淚的功夫,微微挑起了嘴角。
陸夫人僵在當場,「陛下,我不服啊!我不服!她演——」
下一刻,她便被人捂著嘴拖下去了。
我一回頭,剛好對上顧昭探究的目光,心裡咯噔一聲,慢吞吞重新回到他身邊。
細細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顧昭嘆了口氣,「我醉了,扶我出去走走。」
「哦。」
走出大殿,顧昭一個踉跄,扶著柱子緩了片刻,「就近找間屋子。」
他語氣不對。
來不及思考那麼多,我扶著他,匆匆忙忙推開一扇門,裡面沒有點燈,漆黑一片。
不等我站穩腳跟,顧昭猛地將我拖入門中,咔噠關上了門。
夜幕深深,屋內死寂。
顧昭將我抵在門上,呼吸低弱,仿佛刻意壓住了喘氣的聲音。
月光竄進窗縫,描出了顧昭清越的側影。
喉結偶爾滾動幾下,薄唇張開,吐出些許酒意。
「容我緩緩,你不要動。」
聽到他顫抖的語氣,我哪裡不知道他出了問題。
隻怕是某家的大人霸王硬上弓,趁機給顧昭下藥。
我要是真棄之不顧,明日,顧昭怕是就不得不做了某位大人府上的乘龍快婿。
他在殿中為我說話,想必也是強撐下來的。
「我帶你去尋御醫……」
指尖觸及他側腰的那一刻,顧昭仿佛失了控,驟然將我抱住,低頭吻下來。
口腔被甜絲絲的酒意侵佔,這個吻來勢洶洶,我來不及喘氣,便被卷入無底洞中,肆意索取。
「待你尋得御醫,我焉有命在?」
顧昭的呼吸仿佛和暗夜融為一體,輕叱道,「既然不怕死,便留在這幫我。」
一道細微的撕裂聲自我背後傳來,我的外衫落在床榻上,如一朵盛開的夜曇。
長姐說,男人脫了衣裳,比穿著衣裳更好看。
這話不假。
他衣裳半敞,光潔的胸膛盛了半扇月光,清雅高潔中,又含了那麼一絲靡色之氣。
每一絲喘息,都如同要將我的魂魄勾走。
我就像在大海上,手中抓著一寸浮木,起起伏伏。
閉著眼,壓根不敢細瞧。
甚至沒出息地打起了顫,差點從床縫裡篩下去。
「婉婉,明日,我便請旨賜婚。」
他這句話引得我一個激靈,手上用了力。
顧昭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乖些,婉婉,放我條生路……」
我面熱耳赤,神志混沌。
顧昭是我父皇的能臣,官居二品,是憑自己真本事得來的。
而我朝有規定,驸馬不得入仕,注定隻能落個闲差。
顧昭若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還能這般堅定不移嗎?
窗外暮色漸濃,涼意被抵在室外,總也鑽不進來。
一窗之隔,珠玉相撞,玲玲作響。
很久之後,直到夜深。
顧昭替我梳理好發絲和衣裳,用帕子細細擦過後,抱著我沉沉睡去。
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我心亂如麻。
少頃,悄悄穿上鞋襪,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推門走出去。
走到主路,我直接向一隊宮中守衛亮了腰牌。
隨後,便被帶回了坤寧宮。
5
「你當真……看上了顧昭?」
「嗯……」
父皇臉皺成了倭瓜,對母後吐槽:「你瞅瞅你的餿主意!羊入虎口,可怎生是好!」
母後白了父皇一眼,轉而溫柔地問我:「乖啊,你年紀小,母後再給你瞧瞧別人可好?」
「可是我都把他看光了。」
在父皇即將暴怒的臉色中,我老實坦白,「他有大概五六七八塊腹肌吧——」
我還挺喜歡的。
「哎呀!哎呀!」父皇氣壞了,原地跺腳,「朕知道朕的戶部尚書幾塊腹肌有什麼用!父皇問你,倘若給你倆賜婚,朕是罷他的官,還是除你的籍?」
我沉默了。
顧昭是父皇的左膀右臂,自然不能除。
那就隻能除我的籍了。
我也不太願意。
「父皇,要不你明日同顧昭說明實情,若是他不願意,我……便不回去了。」
趁現在,陷得不深,長痛不如短痛嘛。
母後點點頭,「此舉甚好。」
可是此舉對父皇不好。
我本想通過父皇,委婉地問問顧昭的意思。
誰知道,第一日父皇下朝歸來,臉色奇臭。
因為顧昭一口咬定,家中表妹是在皇宮失蹤的,要父皇替他找人。
第二日,父皇臉色更難看。
他從顧昭手裡,摳不出一分錢了。
到了第三日,父皇已經老臉煞白。
顧昭已經借商議政事為由,留在御書房不走了。
大有一副,人一日不見,我便耗死在陛下面前的態度。
「小六啊,不如你先回去?解父皇燃眉之急,好不好?」
如今定安王叛逆之心昭然若揭,父皇已經焦頭爛額。
我不忍再給父皇添堵,決定自己跟顧昭說明白。
回家那天,我編好了無數借口。
可面對顧昭沉得滴水的臉,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隻笨嘴拙舌地來了句:「我是公主。」
顧昭正在看書,倒不是很想搭理我,面無表情來了句:「我是玉帝。」
「可我真的是——」
他不等我解釋,便將我拎起來,放到身後,囑咐隨從:
「近日京城生亂,你們看好表小姐。我離京後,任何人不得踏進顧家半步。」
「你要離京嗎?」
他嗯了聲,沒搭理我。
我故作惋惜,實則欣喜,「那我以後,豈不是要孤枕難眠了?」
顧昭視線淡淡掃過我的指尖,冷笑一聲,「這幾日,沒了我,你不也睡得挺好?」
我心虛地移開眼,聲音裡帶著自己都不易察覺的希冀,「你什麼時候回來?」
此時窗外天光正好。
顧昭視線遠投出去,眼底生出一絲溫和澹靜。
少頃,他移回眼睛,語氣溫和許多,「很快,無聊的話,便叫袁青陪你出府。」
袁青是他的貼身侍衛,他竟然留給了我。
第二天,顧昭便因公務出了京。
沒了顧昭,我回回被冰涼的枕衾凍醒。
沒多久,又染了風寒。
6
這一日,裴青匆匆走進來。
我正端著藥碗,苦得舌頭發麻。
他撲通跪倒在地,給我行了個大禮,「姑娘,求你放我走?」
難道伺候我這事兒,當真苦不堪言?
我猶豫了下,「要不我寫封信問問表兄?」
若讓他知道,我給放跑了人,指不定怎麼教訓我呢。
裴青都快哭了,「姑娘,主子危在旦夕,這 b 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我心頭一緊,「顧昭怎麼了?」
堂堂七尺男兒,在我面前流著豆大的淚珠子,也不說話,屬實把我嚇到了。
「那你快快去!」我解了自己的荷包,塞到裴青手裡,「路上記得換馬,千萬別停。」
裴青咚磕了個響頭,風一般奔出門去。
裴青走的第二日,陸夫人,還有定安王府的郡主——姚鈺就上門了。
一起來的,還有顧氏宗親。
裴青走了,府裡下人攔不住,便讓他們闖進來。
聽聞姚鈺最喜歡給新晉文臣做媒,以此為定安王府籠絡勢力。
而這些年,父皇殚精竭慮,一部分原因,也是定安王府勢大。
陸夫人有了她撐腰,得意不少。
「大人已與我商議過了,你入府為妾後,一切禮儀教導,皆由我來。快些收拾收拾,隨我回府吧。」
我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