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王爺惜才,事成之後,你要什麼女人沒有。」
那劍刃光可照人,削發如泥,隻需輕輕一劃,我便會命喪當場。
我雖然與顧昭有些情誼,但自認為在宏圖壯志面前,我算不得什麼要緊事。
果然,顧昭神情淡淡,提劍向我走來。
「不勞王爺費心,此事我自己解決。」
明明早已做好赴死準備,此刻我依舊心跳加快。
恐懼自四肢百骸裡鑽出來,藏在袖子下的雙手微微發抖。
我不由得回想起那晚,顧昭說,要向父皇請旨賜婚,死到臨頭了,竟然開始好奇是真是假。
伴隨著一道耀眼的寒光,我瑟縮著閉上眼。
背後一熱。
並沒有預料中的劇痛。
「袁青!」
我腰上一緊,隻見顧昭撤回飲了血的長劍,抱著我,腳尖一點,向門外奔去。
「顧昭!找死!」定安王大喝,四周士兵紛紛向我們湧來。
顧昭反手砍斷了向我們襲來的長槍,伴隨著兵刃崩裂聲,虎口開裂,鮮血迸濺而出。
一片混亂中,馬躍然而出,揚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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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飛身而上,將我攬入懷中,雙目浮現出深深的戾氣。
「情況有變,撤!」
在漫天箭雨中,顧昭將我死死護住懷裡,語氣急切:「若不想死,抓緊我。」
潛伏在人群中的死侍紛紛浮出水面,護著顧昭往大門闖去。
我被顛得七葷八素,數次以為自己要中箭而亡,都是顧昭替我攔去了暗藏殺機的利箭。
戰線一路從王府拉出城郊。
身後伏屍百裡。
冷風似刃,割得我眼淚都流下來。
任憑死侍淹沒於追兵中,顧昭頭也不回,扯緊韁繩,帶著我快馬飛馳,躍入一望無際的荒地。
秋風四起,枯草紛飛。
定安王府的追兵在進入草野之後,便不斷落入事先埋伏好的陷阱。
漸漸地,追兵也瞧不見了。
當駛過一片一人高的野草地,數千頂軍帳赫然出現在眼前。
蒼穹之下,高雁南飛。
原本應該困守在無定城的三皇兄,立在前方,雙手抱拳,
「顧兄,你我打賭,說你待過不三個月,果然不錯。」
顧昭將我抱下馬,瞥了三皇兄一眼,
「拜姚鈺所賜,三殿下看顧不當,此事顧某當向三殿下討回來。」
如今顧昭也實在狼狽。
若非姚鈺那封信,此刻我們還安然無恙地潛伏在定安王府。
三皇兄也不搭理他,朝我招招手:「小六,快來,三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剛走出半步。
「嘶……」顧昭突然蹙眉。
我邁出的腳步突然頓住,回頭問:「你怎麼了?」
顧昭眼神一瞥,「疼。」
我看清了顧昭的傷勢——傷口崩裂,手臂還中了一箭。
我緊張起來,拉住顧昭的手,「你方才怎麼不說呢……三哥,有軍醫嗎?」
三哥的臉黑成了炭,「你什麼時候學會使下三濫的手段了?」
顧昭任我捧著胳膊,虛虛一抬眼,語調平緩,「公主與三皇子初聚,臣還是不叨擾了。」
「哎呀,我不敘舊,快讓我瞧瞧你的傷口。」
顧昭對三皇兄微微一笑,「失陪。」
我一路拖著顧昭來到帳中,褪去外衣,在看見隻是皮外傷後,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隻是擦傷。
我拿來藥酒,給他重新上藥包扎。
期間趁機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三皇兄不是在無定城嗎?」
顧昭閉著眼,似乎有些倦了,
「定州城變當夜,他便已經抓了姚鈺北上,如今駐守定州城的,不過一隊騎兵。」
這是唱得空城計。
「……原本你我應當留在定安王府,與你父兄裡應外合,將定安王一舉擊潰,奈何姚鈺心腹狡詐,提前堪破了我們的計劃。我這才不得已,帶你逃出。」
如今,定安王府少了顧昭,父皇便少了一隻眼。
三皇兄所率大軍勢必要連夜北上,解救父皇。
情況有些棘手。
顧昭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呼吸均勻,竟然睡過去。
可見他身處漩渦之中,苦心周旋,也不是完全不會累。
我趴在床邊,偷偷親了他一口,蓋上被子。
隨後掏了掏自己的衣袖,掏出一把垃圾。
這是二皇姐趁亂塞給我的。
我盯著看了半天,越瞧越不對勁,跟人要了漿糊,在紙上東拼西湊。
碎紙品成型後,我手一抖。
這是定安王的印璽圖。
應該是二皇姐他們翻垃圾翻出來的。
有了這圖,便可隨意偽造定安王的書信。
調兵遣將上,便可對定安王府的軍隊造成幹擾。
對我們有利!
我匆匆將此物交予三哥,他看到此物後,摸了摸我的頭,感嘆,「小六,你真是出息了。」
12
初雪。
三哥領兵北上,顧昭同行。
臨走前,三哥笑道:「我軍中的武將,個頂個兒的強壯威武,小六,你隻管隨便瞧隨便看。」
顧昭默默瞟了三哥一眼,摸了摸我的頭,「且等我一些時日,安分些,眼睛也要規矩些。」
說完,當著我三哥的面,低頭,吻在我嘴唇上。
三哥臉黑了,怒哼一聲,撒開馬蹄子,跑得不見蹤影。
我留在軍中,等他們凱旋。
半個月後,沒等到他們捷報,無定城先破了。
堅守城池的將軍,據說死的時候,人還是站著的。
軍中四處彌漫著一種壓抑。
更有小兵,偷偷躲在暗處,為死去的將軍祭奠。
我心裡五味雜陳。
當日顧昭帶著我從定安王府殺出來,手下的隱衛便折損九成。
可見,山河清平,海晏河清,都是長在人骨和肉上的。
總有人為了天下人的太平,先走一步。
當夜,我偷偷跑到營帳外,給死去的老將軍燒了紙。
回屋時,風吹起了一頁帳篷。
我隱約看到了姚鈺,四肢戴著镣銬,雙眼望向京城的方向,神情怔怔。
三皇兄從沒提起她,但也不許軍中人虐待她。
想來,他當日所說的三嫂,的確是姚鈺。
我猶豫半天,放棄了找她說話的念頭。
此時,定安王軍攻下無定城後,掃了一圈,覺察不對,匆忙回京。
然而為時已晚。
皇城跟三皇兄的兵馬已形成合圍之勢,等王軍趕到,定安王府已破,逆賊伏誅。
一戰大捷。
那日風雪ṱůₔ大,我站在荒野上,等顧昭歸來。
直到凍透了,才看見遠處茫茫風雪裡,出現黑壓壓的人。
幾乎一眼,我就認出了顧昭。
他騎在馬上,身影如松柏,像蕭瑟寒夜中,最亮的那顆明星。
我踉跄著往前走兩步,便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跑起來。
他夾了夾馬腹,行得比所有人都快了些。
最後Ṫů⁻停在不遠處,下馬。
張開雙臂。
天地渺茫,似乎隻剩下他。
我跑得飛快,最後像還巢的雛鳥,一頭撞在顧昭寬闊的身體上。
雪沙撲簌,北風裹挾地繼續飛揚而去。
我停在了顧昭懷裡。
汲取著熟悉的體溫,心才慢慢放下。
顧昭摸了摸我的頭,「有沒有亂看男人?」
他離開許久,卻依然是風霜高潔的模樣。
我捧著他的臉,笑嘻嘻道:「沒,所以這下要看個夠。」
遠遠有人從身後跑來,吼道:「三殿下三殿下!」
風勢甚大,吹得人東倒西歪。
我在呼嘯的風中,隻聽見一句話。
姚鈺死了。
等再扭頭,旁邊的三皇兄不見了蹤影。
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心中的喜悅褪去,隻剩下茫然。
看向顧昭,他抿唇,微微一笑,「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能個個團圓?」
13
除夕之前,我們回到了京城。
逆賊伏誅,父皇便要大封大賞。
聽說陸廷之在最後大戰時,臨時反水,反而幫了三皇兄和顧昭。
如此,父皇反倒沒法拿陸廷之開刀。
且眾人盯著,賞罰分明,還要賞陸廷之個官做。
這可把我惡心個夠嗆。
那日午後,我在宮門外等顧昭下朝。
雪停,天氣晴好。
陸廷之由陸夫人攙扶著,遠遠走來。
少了一臂的袖子裡空空蕩蕩,但面色紅潤。
他二人行至我面前。
陸夫人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聽聞你那表兄並無封賞,千謀萬算,還不是一場空。」
陸廷之微微一笑,「現如今,我可不會再糾纏姑娘了。畢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不等他說完,我二皇姐突然從身後飛來一腳,給他踹跪下。
「來個人,撒泡尿給他,讓他照照鏡子。」
數九寒天,一盆水迎頭澆在陸廷之頭上,還冒著熱氣。
他大怒,「誰敢羞辱本官!」
二皇姐使個眼色,邊有小太監壓著他倆的頭,咚磕在地上。
「好好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在跟誰說話!」
小太監幫腔作勢:「這是咱們六公主!」
陸廷之聞言,怒不可遏,「胡言亂語,一個賤人,豈可與公主相提並論!」
沒想到經歷這些變故後,他還是沒學乖。
我慢吞吞蹲在陸廷之面前,在他兇狠的注視中,拿手蓋住了下半張臉。
陸廷之臉色一白,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凍的,僵在當場。
看他什麼都明白了,我站起來,吩咐宮人,
「天冷雪重,陸大人跪在此地也不好,你來掌幾下嘴,替他暖暖。」
陸夫人嚇軟了,癱坐在地,「我一定是在做夢……我不信……我不信……」
二皇姐咧嘴一笑,
「別急,六公主府中還缺個刷恭桶的,陸夫人不妨來宮中,一邊刷,一邊做夢。」
是的,父皇念在我跟顧昭好事在即,賞了我座公主府,就在顧府隔壁。
時至今日,顧昭隻說,不用我操心,剩下的事,他來處理。
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祖制擺在那兒,娶了我就要放棄仕途。
顧昭當真肯放棄?
不出一會兒,父皇身邊的大公公提著聖旨顛顛跑來,
「六公主,聖上口諭,著顧大人為丞相,天冷,您不必等著了,先回吧。」
二皇姐不樂意了,「什麼意思?顧昭不要小六了?」
大公公訕笑,「陛下的心思,咱們可猜不透,老奴告退。」
二皇姐見我晃神,替我披上袄子,
「走吧,他不要,咱還不稀罕呢!下午,皇姐帶你去個好地方。」
當晚,我在美男環伺中,看到頂風趕來的顧昭時,便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他不動聲色地將我從人群中拎出來,扔上馬車。
「回公主府。」
說完,便掀開簾子進來。
我沒想到顧昭還能跟我有交集,有些坐立不安。
但又不想解釋。
誰讓他什麼都不說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