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盯了我片刻,不冷不熱地來一句:「那人摸起來,當真比我好?」
這讓我怎麼答?
總不能說,我方才,連碰都沒敢碰一下吧。
為了撐面子,我仰起頭,「是,確實好。」
顧昭閉了嘴,氣氛陷入了死寂。
馬車最後停在公主府門前。
我剛起身,顧昭突然將我攔腰扛起,
「袁青,知會公主府的下人,今夜公主宿在顧府,不回去了。」
「啊?我沒答應啊。」
顧昭丟給我一卷聖旨,「自己念。」
我百忙之中,展開一看,「賜婚了?」
於是扭頭問扛著我走的顧昭,「你是怎麼做到的?御史臺沒參你?」
顧昭沒回答我的問題,一路扛回他的臥房。
此處我早已無比熟悉,被丟在顧昭的床上,還一頭霧水地捧著聖旨品讀。
顧昭抽出來,扔到一旁,俯身將我壓下,
「原本我想將此事留到洞房花燭夜,可惜,現下瞧你心思還飄在野男人身上,便一刻也容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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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跳如擂鼓,難道他想……
我莫名興奮起來。
隻見顧昭褪去外衫,從袖子裡掏出一枚小得可憐的蝴蝶簪。
往我頭上一插。
我:?
顧昭對著燈,細細端詳,最終滿意地勾唇,「光澤雖暗了不少,倒也不錯。」
我不敢相信,到嘴的腹肌這麼飛了,氣得跳起來。
「你拿個簪子,打發我?」
顧昭一愣,「你不喜歡?」
倒也不是不喜歡,但我有更喜歡的東西。
顧昭又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給我。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我揭開信紙一看,幾個狗爬一樣的字,歪歪扭扭印在上面。
我蹙著眉品讀一番,突然靈光一現。
貌似……
我真幹過這種事。
到處抓出現在皇宮的漂亮孩子跟我籤訂契約。
條件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我就嫁給他。
最後逼迫籤下的男孩,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顧昭就是其中之一。
可把這事當真的,也就他一人。
我一時間,竟然有些愧疚。
我緊緊抱住顧昭,親了他一口,
「你放心,我明日就去跟父皇說,我不做公主了。以後你安安心心當你的丞相。」
「不必。我承諾過了,若與你有了子嗣,便辭官歸隱。」
果然,我父皇不可能輕易答應給我和顧昭賜婚。
必然是顧昭做出了讓步之舉。
瞧見我心疼的眼神,顧昭眉尖輕輕一挑,「倒也不必露出此等神情,我還是有錢養你的。」
14
六年後。
我有孕了。
顧昭下朝那日,我紅著眼睛,坐在門口嚎啕大哭。
他本是喜怒不形於色之人,在看見我的片刻,神色一凜,說話跟淬了冰似的。
「誰欺負你了?」
我一指大夫。
顧昭的眼風緊跟著掃過去,大夫撲通跪在地上,「恭……恭喜大人,夫人有……有喜了。」
原本煞氣四溢的眼神,突然就跟抽走了靈魂般,變得呆滯。
許久,他遲鈍地轉回眼珠,垂眸,與我對視。
我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你丞相做到頭了。」
顧昭原本定格的臉,漸漸染了一層溫柔和煦,他俯身,將我從地上拉起,「好,明日辭官。」
六年來,我時刻防備。
奈何前不久,父皇生辰,我見到二皇姐的孩子,羨慕道:「若是我也有個就好了。」
當晚,顧昭一反常態,勸著我多飲了幾杯。
回到家中,暈暈乎乎,便被他吃了個幹幹淨淨。
他心思深重,有些事,天性使然,不好宣之於口。
可我想如何,他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顧昭哪來這麼多錢,反正辭官時,他又在江南購置了一間寬闊的宅子。
二皇姐私下來看我,悄悄問:「你家顧昭,是不是從小沒安全感?」
我一愣,「怎麼說?」
其實這些年相處下來,我察覺到顧昭性子如此,一切都有跡可循。
他生父是江南大姓,當年將尚在襁褓的顧昭母子驅逐出府,母子二人冬日沿街乞討,差點凍斃於風雪。
若不是當年我母後偶遇,出手相救,隻怕連活著都是奢望。
二皇姐擺擺手,
「我聽說,有人把江南顧家給鬥垮了。那可是世代經商的,受死駱駝比馬大。誰知,顧家竟是一根草都不剩了,全家出去乞討去了。你說這事,跟你家顧昭沒關系,我可不信。」
此事我也沒細問。
畢竟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後來我轉移了話題,說起三皇兄。
二皇姐扼腕,
「殺父之仇,能有什麼好下場?你三哥啊,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總想著,他和姚鈺各退一步。奈何定安王沒給你三哥機會,自己撞在刀刃上去了。姚鈺的脾性隨了她娘,愛恨分明。對不起你三哥的事,她做了,敢作敢當。如今人都沒了,反倒成了你三哥的業障。」
三皇兄如今還駐守在北地,動輒跟邊境的蠻子打打架,隻是再也不回京了。
我出嫁時,也隻是來了一封書信慰問。
時已過午,小翠進來,「公主,該啟程了。」
二皇姐滿面笑容,
「也好,此刻下江南,別有一番美景,等年關回來,孩子也該生了。我提前備好長命鎖,等你回來。」
「好。」
顧府外,顧昭站在柳樹下ṭüₑ,滿目溫情。
他對著二皇姐作揖:「二公主,有緣再會。」
馬車一路駛出了帝京。
青山外,天高雲闊。
一行鴻雁飛過,自此長風萬裡。
番外一:男主視角
明成二年深冬。
受故人恩惠,我與母親來到京城。
此地繁華,卻比江南多了分肅穆。
母親說:「從今往後,母親便靠你活著。你出頭,咱們便一起活,不出頭,咱們就一起死。」
到京城第一日,我住進了一處寬敞的宅子。
甚至還出現了一堆所謂的顧氏宗親。
與江南顧氏,算不得近親。
但母親為了生存,不得不委身於人。
每每深夜,我聽著那令人作嘔的聲音,隻徒增對人世的厭惡。
後來,母親告訴我,她尋到了那位故人,逼著我梳洗打扮,入宮待些時日。
那日不巧,下了雨。
我站在廊庭下避雨,一個小人便鑽在我胳膊下,仰著頭,理直氣壯:「我看上你了。」
那孩子粉雕玉琢,一看便是沒受過多少苦。
我正欲離開,她硬賽過一張紙,笑著說:「把這籤了,將來記得來娶本公主。」
彼時我飯都吃不起,公主於我,更是遙不可及。
可她有錢。
我沉默了片刻:「不若你給我些好處,我就籤。」
可把她難為壞了,她找了一圈,遞給我一隻嶄新的蝴蝶簪子。
金子打造,價值不菲。
我理所當然地收下了,也籤了自己的名字。
收了錢財,自該信守承諾。
臨走時,我道:「若你想嫁了,我自會來娶。」
彼時,我住在宮中,為太子伴讀。
短短數月,我接觸到了普通人窮極一生都不會碰到的學問。
倒不是多喜歡它們,我隻知道,讀明白這些,我離吃飽飯就更近了一步。
後來幾日,連著下了幾場雨,電閃雷鳴。
晚上,我睡著後,總覺得悶氣。
某夜,我睜著眼,親眼看見那個肉團閉著眼,搖搖晃晃走進來,撲倒在我身上,隨後呼呼大睡。
起初煩得很,可時間久了,便覺得,抱起來,也不錯。
這小東西睡覺說夢話,都想讓人娶她。
給她暖了半個月的床,突然她便不來ṱüₙ了。
而我也因為母親生病,需要回到顧家。
顧府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母親每日流連在男人之間,樂此不疲。
終於,某日午後,我進屋撞見他們後,憤然離家。
當掉了蝴蝶簪子,拿了錢外出求學。
多年後,靠著科舉,入廟堂,平步青雲。
母親熬出了頭,喜不自勝,沒多久,她又與他人有了首尾。
我對她的愧疚,終於在此刻,煙消雲散。
從那時起,我專心於權謀,漸漸爬至高位,有了權勢,將顧府那些渣滓撵了出去。
母親因此與我大鬧一場,去了庵子裡,鬧著削發為尼。
自己一個人後,我偶爾會夢見小時候的事。
世人鮮少知道有六公主,隻有我,受她一簪之恩,怎麼都忘不掉。
那日入宮面聖,便聽隔壁屏風後,似有女子嬉戲。
陛下轉入屏風後,低聲呵斥,便聽那女子怯怯應聲,低聲認錯。
透過縫隙,方瞧見六公主沈婉二八年華,若一束春海棠,明豔嬌俏。
彼時的肉團兒,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腰若細柳。
那一雙眼睛,澄澈純稚,不可能認錯。
第二次見沈婉,是在宮宴上。
又是她趴在屏風後偷瞧。
見我發現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我不禁失笑。
那蝴蝶簪早已贖回,是該尋個機會,送還給她。
為此,我特意尋了個時間入宮。
倘若我算得不錯,沈婉下學時,會經過隔壁的竹林,一牆之隔,我透過鏤空的軒窗,剛好能叫住她。
果然,幾名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
「小六,今日上學,先生所貼字稿,當真是才華橫溢之人。」
「不知那南音先生到底是誰,想來是個舒豁通達之人。」
南音先生。
我笑了笑,不過是當初為了湊錢,隨手而為。
一股銅臭味兒,竟被人奉為瑰寶。
沈婉似乎正神遊天外,被人拽回思緒,慢悠悠地說:
「南音先生大概是窮得揭不開鍋了,筆鋒倉促,平和不足,戾氣有餘,若是我被餓極了,自然也寫得出。」
他們都笑她不通風雅。
我隔著牆,卻笑出了聲。
倒是沒白瞎那雙眼睛,通透。
然而這笑意,在聽見她談論陸廷之時,戛然而止。
原是她的夫婿,陛下這才鐵了心,要封他個官做。
當晚,我捏著那柄蝴蝶簪,想了一夜,最終,把它鎖進了匣子裡。
誰配得上,姑且不論。
陸廷之已有妻室,配不上她。
次日,我入宮,對陛下說:
「欲平定安王之亂,臣有一計。隻是,若生了變,便是大亂,還請陛下早做打算,萬不能拿皇嗣冒險。」
隨後,我給母親去信,要她與皇後敘舊。
前堂生亂。
那日起,皇後如我所願,將沈婉送入了顧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