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忍著淚離開了。
靜園成了臨時隔離的第一個點,四個大夫和我商議,讓下人收拾了隔壁的枇杷園、梅園、竹園出來,以防大規模感染後沒有地方安置。
廚房熬藥的鍋沒有停,不管有沒有症狀的,都要喝降熱退燒的藥。
濃烈的藥味彌漫在空氣裡,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到了第二天,照顧過病人的下人和僧人開始陸續出現症狀。
身體素質好的,症狀輕些,被隔離在琵琶園,身體素質差的,很嚴重,被隔離在梅園。
又死了四個人。
行宮的船隻來時,很多下人驚恐地想要上船,侍衛遠遠喊話,說明了情況,物資被扔在了小船上,大船離開了。
20
死掉的人,沒有入土掩埋,大夫說要直接火化,免得屍體將瘟疫擴散。
整個島上人心惶惶,越來越多的人出現了輕微的不適,能幹活的人越來越少。
過了五天後,死的人超過了 30 人。
藥材也要用盡,河上風平浪靜,沒有船隻運送任何東西來。
我和春桃接管了熬藥、分藥的活計,廚房的做飯的人手也不夠。
食物越來越少。
渾身無力、躺在隔離床上休養的人超過了一百五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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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人不人,鬼不鬼,河上沒有消息,就沒有希望。
迦南還沒有倒下,他總在屋內忙碌,完全不懼死亡的態勢,跟在他身邊的小沙彌全部病倒後,他便一個人留在靜園照顧 30 多個重症的人。
喂粥、喂藥,甚至誦經。
他在固定時間誦經,每當聽到他誦經,那些在病中的僧人也會盤坐在地,闔上雙目,跟著他一起念。
悠揚的誦經聲輕輕地回蕩在死氣沉沉的島上。
這時候,大家焦灼的心會奇異地平靜下來,能跪的都會跪下,祈求神明的護佑。
21
晚上的時候,有人逃跑。
他們做了簡易的木筏,想要回到鎮上,侍衛通知我的時候,我已經站了一天,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迦南也跟了出來,他自動遠離了我們。
其實這根本沒什麼用,每天都有倒下的人。
我們到碼頭時,三個木筏上,已經坐了三十多人。
都是剩下的還沒有倒下的人。
他們臉上全是驚恐的表情。
「怎麼辦?如果他們回到鎮上,必定會讓梧州成為一座死城。」
但是侍衛病倒的人也很多,恐怕緝拿他們也不行。
迦南隻是平靜地看著遠處,開始誦經。
突然,對面火光衝天,一座大船似乎被瞬間點亮。
眾人歡呼:「有人來救我們了!有人來救我們了!」
不管是木筏上的人,還是碼頭上的人,心裡都松了口氣。
我卻背脊發涼。
下一瞬,箭雨來襲,木筏上的人,要麼被射死,要麼掉進水中,被人用漁網按住,直接淹死。
站在船頭的人,是趙世傑。
他站在船頭大喊:「長陵島發生瘟疫,島上眾人一律不得出島,否則格殺勿論。」
他又對我道:「太子妃娘娘,您安心去吧,我表姐會好好照顧太子姐夫的!我們趙家也遲早會取代謝家的!哈哈哈哈!」
22
我太累了。
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來,我發現我也發了燒,渾身無力。
春桃哭得很傷心。
隻剩幾個人還沒有感染,那些輕症的人也得起來幹活。
大家都在等死,反而沒了剛開始的驚恐和畏懼。
門被推開,迦南端著一碗藥進來。
說是藥,還不如說是一碗有點藥味兒的水。
我不想喝。
他拿出針,在火上燒過,來扎我。
我嚇了一跳:「大師, 何解?」
「針灸,我跟著師父學過。」
「不了吧,反正都要死了, 能少遭點罪,就少遭點罪。」
我說得有氣無力,早知道他來看我,我怎麼著也要梳洗一下,塗點粉,抹點口脂。
他沒理會我,直接撩開我的衣袖,細長的針扎在了我的手臂上,從肌膚處傳出陣陣酥麻與悸動,直達我的心髒。
他的神色很認真專注,臉上是一貫的平靜。
我問道:「大師,你不怕死嗎?」
「施主似乎也不怕。」
他把帕子放在我額頭,為我降溫。
我感覺舒服了點,努力想睜開眼睛,但還是昏睡了過去。
晚上時,我舒服了些,春桃幫我洗漱了一番,我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又梳好了頭發,喝了點粥,安穩地睡了過去。
23
第二日,我發了高熱。
頭暈得更厲害。
最近死的人很多。
島上的活人隻剩不到 50 人了。
高熱之後,用不到兩三天,人就沒了。
春桃哭得很厲害。
我讓她給我塗了脂粉,梳了發髻。
「殿下,給您梳最喜歡的牡丹發髻嗎?」
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輕輕道:「好妹妹,你給我梳我原來在閨中時的發髻吧,待會兒去把我箱子裡的那套淺綠衫裙拿出來,我今天穿那個。」
春桃看著我的手腕上,咦了聲:「殿下,您什麼時候戴了佛珠?」
我這才發現我手腕上戴著一串沉香佛珠。
這是迦南手上的佛珠,不是我的。
「啊,這個看起來很像是大師戴著的呀,是大師為您祈福,所以把佛珠賜給您了嗎?大師真是高尚無私啊。殿下,您一定能得佛祖庇佑,逢兇化吉的。」春桃噼裡啪啦說了一堆。
天下起了雨。
高燒後我反而睡不著,我讓春桃把我扶到臨窗的榻邊,我想在那裡看雨、聽雨。
自嫁進東宮後,我很少有這麼輕松的時刻。
家族的榮辱與發展要背負在我的肩上,長輩們時不時要耳提面命一番,還要管理偌大的一個東宮……
我知道,我該做這些,因為我從小學的就是這些,如何管家,如何伺候丈夫,如何教導子女,管理小妾和下人,如何樹立威信……
但我馬上要死了,終於可以清淨了,我隻想安靜地坐著,聽聽雨聲。
等一個或許會來的人。
他來或者不來,其實也沒有了太多的所謂,因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和他在同一片天空,我知道他的世界也在下雨,我知道他或許會親手埋葬我,也或許會無悲無喜地為我誦經一段,這都很好。
24
「殿下,」春桃的聲音響起,「你別嚇我,你的樣子好像含笑九泉。」
春桃從小就跟在我身邊,與其說是我的丫鬟,不如說像我的妹妹。
我憐愛地看著她:「你身體倒是很好,等這次你死裡逃生後,去我屋裡拿信找我母親,她會保你一生平安富貴。你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我給你準備的陪嫁裡有一處莊子,還有 200 畝地,你去那裡養老,再買兩個伺候你的下人,好好過,知道嗎?」
她捂住臉哭,半晌賭氣道:「你死了,我給你守墳。」
她又道:「迦南大師來了。」
我沒力氣站起來,隻能靠坐在窗邊,對他道:「大師。」
春桃出去了,關上了門。
他手裡拿著個碗,空的。
「大師,和我一起看看雨,聽聽雨聲吧。」
他沒理我。
隻是沉默地看著我,眼睛裡是我看不懂的深邃與幽暗。
半晌,他坐在我身邊,劃破了手臂,血滴進碗裡。
我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25
他的血流了半碗,對我道:「喝下去。」
濃重的血腥味傳來,我想嘔吐。
他是覺得自己沒有感染瘟疫,所以身上一定有什麼特殊之處?寧願放血給我喝?
「要是喝血沒用,大師難道還會割肉喂我?」
我偏過了頭:「這島上還剩幾十個人活著,大師是要把自己的血放幹?還是願意把自己的肉都分給別人吃?」
「佛祖能割肉喂鷹,如果我的血肉真的能救人,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他沒再和我廢話,捏住我的下巴,就要灌我,我忍著惡心,勉強喝了幾口,便喝不下去了。
甚至還幹嘔了幾下。
「對不起。」我說。
他把碗放在一邊,隨意撕了一塊布想要包裹傷口。
我想幫他,但實在沒力氣。
「大師是從小就長大寺廟?還是中途出家?」
「我一出生就被拋棄,是師父撿了我,把我養大。」他露出回憶的神色,「那時正好寺裡來了隻母羊,我喝了羊奶才長大,大家都把這引為一時的奇談。因為那母羊飼喂我一年後,便悄然離去了。」
「那還真挺巧的,春桃也是喝羊奶長大的……」
說這話時,我們都愣住了。
26
他急忙出去,我第一次見他露出了慌張的神色。
春桃守在外面。
迦南道:「島上的牲畜可還活著?有母羊嗎?」
「有是有,」春桃的聲音帶著哭過的沙啞,還是脆生生道,「養在偏房,因為最近大家都病了,便把那幾隻羊給忘了,大師想吃的話,奴婢晚上燉了它們。」
迦南讓春桃帶路,兩人離開。
沒一會兒,春桃端了一碗羊奶過來喂我。
安頓好我,她又跟著迦南去喂其他人羊奶。
到了晚上,迦南又來了我這裡,他的神色透著疲倦,試探了下我的額頭,又為我把脈。
原本島上的四個大夫都死了,他們年紀都大了,感染了瘟疫,去得很快。
「燒退了很多,你感覺怎樣?」
「有點累,想睡覺。」
他道:「島上隻有兩隻母羊,不夠人喝羊奶的,也不知道要喝多久才能有用。」
正說著話,春桃又進來了,對我道:「殿下,太子殿下的船到了。」
27
他要親眼見到我死了才放心嗎?
那些刺客,如此訓練有素,除了他,不會有別人。
我隻是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殺我。
我走不動路,迦南出去了。
春桃對我道:「殿下,不僅太子殿下來了,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公子也來了。不過他們沒上岸,隻把吃的還有藥材給我們扔岸邊來了。」
既然如此,那母羊的事也能解決了,我頓時覺得安心了些。
第二日我醒來時,整個島似乎煥發了新生。
春桃高興地告訴我,雖然昨晚還是死了六個人,但很多人的症狀都減輕了,大家的精神頭好了很多。
母羊被連夜運了過來。
因為糧食充足,盡管人手不夠,但每人還是分到了一碗雞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