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背對著我,我偷偷聞了聞他衣裳上的氣味,好像有寶華寺中悠遠的檀香襲來。
「大師,您的衣裳幹了,您把裡面的衣裳也脫了烤一下吧,我、我背對著您。」
我把衣裳雙手遞給他,看了眼他,又飛快地移開了目光。
晚上,實在太累了,我靠在石頭上,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朦朧的視線中,他一直安靜地在看著柴火。
第二日,我們往下遊走。
10
他編了兩雙草鞋,我走得依然很不習慣。
但我咬牙不說,我覺得他應該會為我的堅強打動,但一時又不確定是不是應該柔弱些,我沒問過娘應該如何吸引自己喜歡的男子。
尤其對方還是個出家人。
見到一戶人家,他去化了緣,得了一個饅頭,我們一人一半分著吃。
那些村民看我們的目光帶著怪異。我有點難堪,難道我和他走在一起,世人也會苛責嗎?
走了兩個時辰,本來見到人多,要到一個鎮上了,沒準還能找到春桃他們,結果看到官府的人,自報家門後,那官差居然對我們拔刀相向。一番打鬥之後,迦南帶著我快速逃進岸邊的一個烏篷船,趁著水勢逃走了。
我嚇得夠嗆,是誰要置我於死地,竟然連官兵都能出動?
迦南道:「這刺客勢力不容小覷,施主這一路恐怕不會安全了,即使到了梧州,也可能有刺客。」
江風烈烈,我故作堅強道:「連累大師了,恐怕是有人想要這太子妃的位置,又或者是見謝家勢力太大,所以眼紅。」
這次我們不敢再大意,不敢去求救,但是身上又沒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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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烏篷船上有漁網和桶,也有爐子炭火,他網了魚,在一個岸邊換了些米、饅頭和蔬菜,我們又坐著船離開了。
11
我以為他在寶華寺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隻是每天誦經,鑽研佛法,沒想到他做起雜事來,既熟練又老道。
燒水、淘米、煮蔬菜粥,洗碗、劃船,甚至他還編了兩個草帽,這些事他做起來,也有種超然的美。
我承擔起了洗衣服的活計。
剛開始他不願意讓我給他洗衣服,說於禮不合,不過我哭了一場,把東宮那些女人的套路用了用,他便不好說什麼了。
他打了更多的魚,我們去了一個鎮子,用魚換了銀子,一人買了兩身粗布衣裳,一雙鞋。
我們就像一對在江上討生活的夫妻,每日天亮了,就一起煮粥吃飯,然後他打魚,我幫著撿魚,然後我們一起去賣魚,換些糧食回來。
下午沒事做時,他便會打坐誦經。
這是他每天的課業。
我則坐在不遠處,看看兩岸青山,再看看他。
12
白天他會劃船,晚上則讓船順著水流漂泊。
他用竹簾把船艙隔成兩部分,我們一人睡一頭。
我無數次想衝過去,向他訴說我的愛慕之情,但我知道,我不能,他的心裡應該隻有他的佛法吧。
我們行了 20 天左右,到了梧州的碼頭。
因為怕還有刺客,我們決定現在先不去皇家行宮,而是去謝家在這裡的旁支一族尋求幫助。
天色已經暗淡,街上到處都點起了燈籠,道路兩旁全是涓涓而流的河水聲,河上小船穿梭而過,許多公子小姐坐船遊行,岸邊火樹銀花,商販叫賣不絕於耳。
人群擁擠,今日剛好是七夕節。
迦南戴著帽子走在前面,無人能看出他是和尚。
也沒人能認出我們的身份。
我想牽他的手,這是最後的機會。
一旦回了謝家,我就是太子妃,他就是迦南大師。
我們之間會隔著萬水千山。
可是萬一他拒絕怎麼辦?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正不知該如何辦時,遠處傳來了悽厲的求救聲:「救命啊!救命啊!」
一個女子掉入了水中,船上一個錦衣男人正拿著漁網按住她的頭,等女子要淹死時,松開她讓她呼吸一番,等女子呼吸夠了,又將她按入水中。
13
旁邊的人群發出驚呼聲。
「這公子太過分了!怎麼可以如此欺負弱小?難道沒有王法嗎?」
「哎呀,這是知府大人趙大人的公子趙世傑,不僅有知府大人做靠山,聽說趙家還有一位小姐,是太子側妃,很得太子寵愛呢。」
「哎,可憐了這女子。」
岸邊人很多。
一個烏篷船上的老夫妻不住地向那趙世傑求饒,但趙世傑不為所動。
趙世傑罵道:「給臉不要臉的老東西,本公子看上你女兒,是你們家八輩子的福氣,還敢拒絕本公子,我今天就要你們瞧瞧,這梧州是誰說了算!」
迦南撿起一塊石子,飛了過去,趙世傑的手吃痛,漁網掉落,那女子終於冒出水面,想要立刻遊走。
趙世傑怒道:「誰,誰偷襲本公子!」
岸邊看戲的眾人感激低頭,生怕牽連到自己。
老夫妻劃著船想要逃跑,被趙世傑的隨從按住。
14
「吳春香,你敢跑?你跑了,我殺你爹娘!」
這梧州沒有王法了?
吳春香果然停住了,一臉憤恨地看著趙世傑。
她長得挺美的,在水裡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依然有種清水出芙蓉的美。
岸邊的眾人搖搖頭,顯然是習慣了這種場景。
想來這趙世傑不是第一次強搶民女。
「趙世傑,我和你拼了!」
突然,吳春香的爹突然發難,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刀,就向趙世傑刺去。
但他哪裡是趙世傑的對手,人還沒有近身,就被小廝踹倒在地,吐了口血。
吳春香尖叫起來:「別傷害我爹,我從了你!」
趙世傑本來憤怒的臉立刻高興起來,道:「那你快上來,水裡涼,我要心疼死你了。快來,咱們今晚就洞房,我娶你做我的第 17 房姨太太。」
迦南看不下去了,一個縱身飛身上船,踢開了小廝,把老船夫和船娘扔回了他們的烏篷船,對趙世傑斥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難道梧州沒有王法了嗎?」
15
「哪裡來的刁民?」趙世傑懶洋洋道,「我就是王法,你不知道,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
一群打手圍住迦南。
吳春香忙上了她父母的船,想要跑,趙世傑跳了過去,要抓她。
迦南也跳了過去,一腳將趙世傑踢下了水,又把吳春香的船用力一提,飛身回了岸邊。
這下不用我糾結要不要趁人多牽他的手了,因為趙世傑命人一路追殺我們,迦南隻能拉著我的手,飛速地逃竄在遊人如織的街頭。
那些飛掠而過的街景,映照著我歡喜的臉。
他在拉著我逃命,我在跟著他偷情。
他的手有一股強悍的力量。
跑了一路,終於甩開了後面的那群狗腿子,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大師,」我喘著氣,「萬一他們去那姑娘家找他們麻煩怎麼辦?」
迦南忙松開我的手,道:「我看過了,他們一家是來城裡賣蓮藕的,一般這種人家,都住在鄉下,趙家的人想要查出來他們,估計要費點時間。」
「但他們總會查出來的呀。」我說。
「那依殿下的意思?」
「我看這趙家過分,不如直接寫信,讓巡撫派人過來查他一番,先威嚇一下好了。」
他點點頭。
這次我們平靜無波地去了謝家。
16
謝家自然派出了無數護衛守衛我的安全。
行宮那邊也來了護衛,接我過去。
春桃見到我,哭得悽慘,隨後她告訴我,太子聽說了我們遇刺的事,也要南下來尋我們。
第二日,我們啟程去了長陵島,陵園已經建好,將太後的棺材入土後,便是做法事。
島上四面環水,隻能坐船出行,可以說,除了後山的皇陵,整個島都是皇家行宮,結合特殊的地理優勢,又將江南水鄉的園林建造融入其中,十分精美華麗。
自回來了,我和迦南便再也沒了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整日都在誦經,我則整日都跪在地上為太後盡孝。
誦經的第三日中午,我正在房內休息,春桃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春桃道:「殿下,這幾天很多人都上吐下瀉,還發了高。大夫讓所有有此症狀的人都集中隔離去了沒人住的行宮,還讓奴婢來稟告您,讓您過去商量此事如何解決……」
「大夫還說了什麼?」
「大夫說,」春桃的聲音快要哭了,「大夫說,可能是瘟疫,但大師說不能讓大家知道,不然有人私逃出海,一定會傳染給其他人。」
我立刻去了大廳。
迦南正蹙著眉,聽著大夫說話。
「太醫,可能配置出解藥?」
17
太醫搖搖頭。
島上有四個大夫,兩個是跟著我前來的太醫,兩個是梧州城內的大夫,幾人頭上一直在冒冷汗。
沉思了一瞬,我冷聲道:「來人,太後陪葬的一套翡翠首飾不見了,去把船隻看起來,不準任何人出島,本宮搜查所有人,把賊子找出來!」
侍衛領命而去。
屋內一片肅穆。
有小廝來報,有幾個急症的患者,高燒兩天後,死了。
這個病竟然如此兇險!
我和迦南對視一眼,皆有種不好的預感。
島上共有 268 人,有症狀的患者共 35 人,死了兩個, 症狀較為嚴重的還有 11 人。
大夫在緊急研究症狀,下人在火急火燎熬藥,喂藥,又趕制出帷帽,讓每人都帶上。
我正在分配任務時,侍衛衝進來,道:「殿下,有十幾個人要私逃離島!」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立刻前往碼頭。
想要離島的十幾個都是男子,還有幾個女子在旁邊觀望,看裝扮,他們不是奴僕,是臨時請來幹活的幫工。
18
「憑什麼把我們扣在島上,我們沒偷東西!我可以全身脫光了給你檢查!」
「我們就是來做木匠活的,現在活幹完了,不讓走,家裡的老小怎麼辦?」
「就是,我是來送菜的,我現在還要回去給其讓人家送菜!」
有些人跪在地上哀求:「官爺,小人身體不是很舒服,留在這裡反而驚擾了貴人,放小人回去買點藥吃吧。」
有好幾個人開始咳嗽,面色也發紅。
眾人看見我來,終於停止了紛爭,跪下行禮。
我看了春桃一眼,她對眾人道:「太子妃娘娘說了,太後娘娘丟了一套珠寶,昨晚又託夢,說近來島上隻能進不能出,不然不吉利。凡是留下者,每人每天賞銀 500 文,凡是強行離島的,格殺勿論!」
眾人這才喜笑顏開。
暫時安撫住了, 但是等大家知道了瘟疫,必定會拼死也要逃離。
好在我們才上島三天,沒人出島,不然要是整個梧州城內的百姓都感染了,那才是真正的人間慘劇。
讓士兵把所有船隻用幾條鐵鏈鎖起來,收了鑰匙後,我才略微安心。
明日有別苑的下人要送吃的過來,隻能讓下人傳話,多給島上運送藥材、吃食,還有讓城內的醫師研究解藥。
19
我回去時,下人匆匆來報:「殿下,迦南大師帶著僧人去了靜園,接管了患病的患者。」
「什麼?!」
我心裡擔憂不已,這瘟疫,來勢洶洶,他怎麼還上趕著送死?
春桃抱住我的,哭著道:「殿下,您不能去,您趕緊乘船走吧,奴婢求您了!您要是出了事,奴婢萬死難辭其咎!」
其他丫鬟侍衛也跪了下來。
我冷聲道:「都給我起來,現在還不到哭的時候,誰都不能走!要是瘟疫傳播進了城裡,那梧州就會成為一座死城!現在大夫還在熬藥,沒準能治好!」
我推開他們,匆匆去了靜園。
迦南正戴著帽子,小心地喂一個患者喝藥。
現在的藥都是退燒用的。
他還是那樣無喜無悲的樣子。
隔著老遠,他道:「施主不必過於傷感,現在要保重好身體,才能成為他們的依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