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氣溫越發低了,微微呼吸一下,都能化成淺淡的霧氣。
空氣是這樣冷冽,但是沈九卻不這樣覺得。想到阿玖在劇院裡等他,沈九的心不由得就浮在了那裡。
他迫不及待要見阿玖了。
沈九緩緩走進劇院,劇院裡人不少,有賣零嘴的小販,有來看戲劇的人們。寒冷的天氣,並沒有降低大家的熱情。
空氣中飄散著食物的香味,耳邊傳來人們的談話聲,沈九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了過去。
沈九走過一段寂靜的路,拐了一個彎,然後,他在一個大門前,停下了腳步。
門那頭有著他心愛的姑娘。
沈九深吸一口氣,抬起手,推開了大門。
沈九走了進去,他抬眼望去,目光越過其他人,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身形單薄的少女。
少女烏黑的頭發柔順地披在肩上,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頸。
沈九曉得,她就是阿玖。
沈九沿著臺階,一級一級往下走。
分明心情是那樣急切,但是沈九的步子卻放緩了。面對阿玖,他總是這般小心翼翼。
終於,沈九的腳步停下,他走到少女身邊,緩緩坐了下來。
沈九看向少女,輕聲叫了一句:“阿玖。”
少女轉過身,她五官精致,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得幾乎透明。她淺淺地笑了:“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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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九的眼底浮現出一絲極淺的笑容,他果然沒有認錯。
隨即,沈九微皺了眉,他細細打量著阿玖。阿玖的下巴尖尖,臉色蒼白,看上去那樣單薄瘦弱。
沈九一雙鳳目微微眯著:“你瘦了。”
沈九曉得阿玖的家庭背景不簡單,他也一直以為,這麼些年,阿玖被保護得很好。
可現在看來,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阿玖微微一笑:“沈公子,你更好看了。”
阿玖覺得,沈九在她見過的人裡,長得算頂頂好看了。
看見阿玖這樣瘦,沈九的心原本揪在了那裡,聽見阿玖的話,他緊繃的神經驀地松了幾分。
阿玖真是可愛極了。
沈九的眉梢帶著笑意,問:“阿玖,當年你為什麼離開了上海?”
沈九當年一直在找阿玖,可就是找不到阿玖的身影。沈九通過所有途徑去找,但阿玖就像是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信息。
阿玖半垂著眼眸:“因為某些意外,我去了其他地方。”
她的手微微攥緊,但她的面上卻沒有顯露半分。
然後,沈九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這麼些年,你過得好嗎?”
阿玖那樣好,沈九希望她這輩子都可以過得快快樂樂。
阿玖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雖然很快就消散了,但還是迅速被沈九捕捉到了。
沈九的心裡浮起一絲擔憂,他想開口問,但又怕引起阿玖的傷心事,便沒有說話。
這時,沈九微垂著頭,他的目光掃過了阿玖的手腕,雪白的手腕上隱隱有著細小的傷疤。
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醒目。
沈九心疼極了,這麼些年,不知道阿玖經歷了什麼?
阿玖察覺到沈九的目光,她把衣袖往下拉了拉,蓋住了那些傷疤。
阿玖抬頭看著沈九,輕聲道:“事情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她不想讓沈九擔憂,轉移了話題,笑著問:“沈公子,你呢?你過得如何?”
阿玖不說她經歷了什麼,沈九自然也不會問。
沈九很想說,他過得不好。就算他成為了人人敬畏的九爺,但是找不著她,他心裡就像缺失了一個角落。
但是,沈九隻是默默地注視著阿玖。
沈九開口:“當年我聽你的話,去了和平飯店,找到了陸淮……”
阿玖聽見陸淮的名字,輕輕揚了揚眉:“然後呢?”
沈九見阿玖感興趣,繼續說:“然後,我當了清會的頭目,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了……”
“阿玖,誰要是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
四下是喧囂的人聲,但沈九看著阿玖,心忽的靜了下來。
沈九覺得,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
旁邊坐著心愛的姑娘,她認真聽著自己講話,沈九嘴角的笑意愈發濃了。
沈九細細講著,阿玖靜靜聽著,她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時不時會問上幾句。
過了一會,沈九問:“阿玖,你現在住在哪?我可以去找你嗎?”
好不容易找著了阿玖,沈九不想再錯過了。
阿玖正要開口,這時,一陣風吹了過來,本就微弱的聲音,更被掩蓋在風聲裡。
沈九沒有聽見阿玖的回答,他焦急萬分,正想繼續問,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包括阿玖。
沈九倏地驚醒,他坐起身來,眉頭隱隱皺起,額頭上覆著細密的汗珠。
原來是做夢。
他還是沒有找到阿玖。
沈九的眼底染上幾分沉痛,輕聲叫了一句。
阿玖。
寂靜的黑暗中,沈九的聲音落在空蕩的房間裡,輕不可察。
時間已經過了那樣久,有些事早該忘了,可是阿玖的面容卻印在了沈九的腦海裡。
他記得她白皙的臉龐,記得她烏黑的頭發,記得她淺淺的笑容。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記憶,沈九從沒遺忘。
一遍遍回想,愈發清晰。
沈九想,這輩子他都忘不了阿玖了。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耳邊響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愈發顯得四下寂靜萬分。
沈九眉頭緊鎖,為什麼他會做這樣一個夢?夢裡的阿玖臉色蒼白,身形那樣瘦弱,就連手上都還有隱隱的傷疤。
夢裡的一切都那樣真實,難道阿玖過得不好嗎?
沈九睜著眼,沒有任何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
沈九看向窗外,天空微微泛著白,稀薄的陽光落進了屋子裡。
沈九又輕聲說了一句。
阿玖,你到底在哪裡?
……
葉公館中,葉楚已經知道陸淮回到上海了。
陸淮的手下順便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寶順洋行的大小姐會在後天舉辦宴會,葉楚必定會收到邀請函。若是她不想去,也千萬不要回絕。
因為三少想在那個聚會上見她一面。
葉楚沒有多想,立即答應了下來。
既然陸淮已經對她提出了要求,想來他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自己。
陸淮的消息果真沒錯。第二天,葉楚收到了來自寶順洋行大小姐的邀請函,周五,她將在新城飯店舉辦宴會。
葉楚自然接下了這份邀請。
周五晚上,葉楚不想太過張揚,她穿了一件最簡單的洋裙,再披上厚大衣,就去了寶順洋行大小姐的聚會。
李叔把葉楚送到了新城飯店後,約定好了時間,便離開了。
在這個宴會上,葉楚碰見了嚴曼曼和尹時言。請的假期已經結束了,葉楚前幾日回到了學堂念書。
嚴曼曼努著嘴巴:“病才好了幾天就出來參加聚會,看不出來,你是這樣愛玩的性子。”
嚴曼曼的淺紅色洋裝好看得很,她叉著腰,一本正經地教育葉楚。
她的語氣雖不大好聽,卻總把關心藏在話裡。
尹時言一臉關切:“你近日身體不好,回家多休息,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葉家給葉楚請的是病假,所以她們都以為她生病了。
葉楚笑了笑,沒有反駁她們:“家裡人有事不能來,我這回出來露個面,早早就會回去的。”
兩個女孩子這才放下心來,現在肚子又餓得厲害,同葉楚交待了幾句後,又跑去別處玩了。
葉楚得了空後,她四下掃視一番,這場宴會的人很多。
有人舉著酒杯談天,有人吃著小點心,還有人四處交際,熟稔得很……不過,葉楚在等一個人。
葉楚拿了一杯果汁,邊喝邊等,默默地看著門口。
分明是陸淮要見她一面,但他現在還不出現,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來。
葉楚耐心等著,待到她將那杯果汁快要喝完了,才看到陸淮緩緩走了進來。
他是一個人來的。
葉楚清楚陸淮的性子,他不喜惹人關注,所以等到眾人都有了自己的活動,無人關注門口時才到這裡。
陸淮一進來,便環顧了一圈,尋找著葉楚的身影,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葉楚一直在注意陸淮,他們四目相接,他的嘴角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陸淮定定地看著葉楚,眼神片刻不離。
仿佛在說兩個字。
過來。
葉楚知道陸淮要同自己講話,也沒有過多停留。她放下杯子,朝著他走了過去。
葉楚到了陸淮面前,看了他一眼,說:“三少。”
陸淮點了點頭,他沒講話,轉過身去,往走廊裡的僻靜角落走。葉楚不假思索,很快就跟了上去。
聚會裡人多,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人會注意這裡。
兩人穿過走廊,燈光隱隱約約,看不分明。到了走廊的盡頭,那邊有個窗子,月光從外頭灑了進來。
四下寂靜極了,陸淮靠在了牆上,看著葉楚,月光將她的臉照得愈發白皙,眉目明豔卻又氣質清冷。
他站在那裡,將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這也是陸淮回上海後,他們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陸淮不說話,葉楚隻能主動開口。
葉楚問:“三少找我有事?”
陸淮沒有遲疑:“嗯。”
陸淮雖應了聲,卻又不講到底是何事。
葉楚隻能將他手下的話重復了一遍:“你手下說,你想同我見一面。”
她不明白為什麼陸淮不講話,是他要找自己過來,但次次又都是自己開口同他說。
聽到這裡,陸淮忽的笑了。
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一樣東西,緊接著,修長的手指間已經夾了一個鑰匙。
陸淮把鑰匙遞給葉楚,她沒有多想,下意識接到了手裡。
葉楚不解:“為什麼要給我一把鑰匙?”
陸淮開口叫了她的名字:“葉楚。”
葉楚問:“怎麼了?”
陸淮微微俯下身來,看著葉楚的眼睛。雖然兩人靠得近,但是他身上卻沒有那種壓迫感。
葉楚怔了一怔,兩人之間忽然縮短了距離。他的氣息貼近以後,她的心跳好似也快了幾分。
葉楚定了定神,認真望向陸淮,紛亂的思緒漸漸靜了下來,她耐心等著他的話。
陸淮淡淡開口:“我有些東西落在車裡了,你能幫我去拿一下嗎?”
葉楚看著陸淮,分明他剛從外面進來,為何現在要讓自己去替他拿一樣東西。
但她知道,隻要陸淮說了這樣的話,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葉楚隻問了關鍵問題:“什麼東西?”
陸淮的嘴角微微一牽:“車裡有個盒子,我要的東西就放在盒子裡。你看到後便會明白了。”
陸淮的記性這樣好,又何曾忘記過什麼東西。更何況,重要的事物早就已經存放好了,怎會帶到這裡來。
這不過是他給葉楚設的一個局罷了。
那個盒子裡有些秘密,需要讓葉楚親自揭曉,他自然不會讓旁人去做。
葉楚想了想,說了聲:“好。”
眼看著葉楚快要轉身離開,陸淮又叫住了她:“等等。”
葉楚停下步子,看著陸淮。隻見他手裡拿了另一個小鑰匙,又不知道在賣什麼關子。
陸淮的手輕輕落下,將那個小鑰匙放在了葉楚的掌心。
葉楚的手溫熱,她察覺到了他手上的溫度冰涼,或許是因為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
葉楚抬眼,看著陸淮,他的面色如常,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陸淮交待了一句:“盒子鎖了,要用這個鑰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