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月璇轉身看向母親,她還未開口,卻聽到身後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
丁月璇心中發緊,忽的開口:“母親,等我一下。”
丁月璇的母親疑惑,她隻瞧見丁月璇說完這句後,神情慌張地跑出了家門。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丁月璇就立即轉身,追了出去。
車子已經開了一小段距離,丁月璇跟在車子後面,一直叫著秦驍的名字。
丁月璇的聲音在後面響起:“秦驍。”
她連連喊了好幾聲。
秦驍聽到了,立即停了車。
他迅速打開車門,下了車。
秦驍看見丁月璇快步走了過來,他下意識上前幾步,直到丁月璇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丁月璇跑得氣喘籲籲,天氣這麼冷,她的額間還覆上了一層薄汗。
秦驍不解:“月璇。”
丁月璇的聲線仍舊不穩,她深吸了一口氣:“秦驍。”
她頓了頓:“留下來過年吧。”
這時,天空忽然落下了雪,紛紛揚揚地飄著。
天地之間,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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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路燈旁,柔黃的光線照亮丁月璇的臉。
秦驍看向丁月璇的眼睛,幹淨清亮。
他下意識點了點頭,做出了回答。
“好。”
秦驍和丁月璇對視著,仿佛天地間隻留下他們兩個人。
他們一同笑了。
……
固城。
夜幕初降,大雪剛歇,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空氣冰冷極了,鼻間盡是湿冷的氣息。
今日是除夕夜,街道上極為喧鬧,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張燈結彩的景象。
這時,天空驟然明亮了起來,煙花的硝煙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是固城的人在慶祝新年。
人們臉上都帶著喜色,這嚴寒的天氣,絲毫沒有影響他們半分。
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氣氛安詳。
莫清寒緩步走著,周身氣息陰冷。他垂下眼,那些光亮從未到達眼底。
莫清寒來到一個小巷,小巷幽深,極為僻靜,四下光線昏暗。
愈往裡走,光線愈加暗淡,那些聲響也變得遙遠了起來,
小巷的盡頭是一座房子,佇立在黑暗中,看上去極為荒涼。
莫清寒目光晦暗不明,這裡曾經是一個妓館。如今已被他買下。
四下無人,聲響輕微,這裡仿佛與那些歡樂隔絕了一樣,全然沒有除夕的氣息。
莫清寒停了腳步,推門走了進去。
門開了,月光傾瀉而下,但很快就消散在黑暗裡,房裡再次歸於一片黯沉。
房裡空蕩蕩的,清淨得厲害。莫清寒落座,神色看不分明。
黑暗寂寂,莫清寒的身影極為沉默。
今日是除夕,也是莫清寒母親,莫苓的忌日。
莫苓死的那天,也下了這樣的大雪,鋪天蓋地皆是凜冽的寒意。
回憶翻湧,莫清寒思緒沉沉,那些沉痛的過往席卷而來。
……
莫苓原本是個清倌,後來意外被人破了身。她生下莫清寒後,為了生存,開始接客。
妓館魚龍混雜,空氣中盡是濃重的脂粉香味。妓女與客人的調笑聲,始終充斥在周遭,沒有停歇。
莫清寒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妓館老板極為嚴苛,客人給妓女的錢,幾乎都被他拿走了。
莫苓帶著莫清寒,一直過著極為悽涼的生活。
莫苓身體一直不好,後來身體越來越差,就被妓館趕了出來。
莫苓用僅存的銀錢,租了一個院子。小院破敗,環境極差。但是,莫清寒跟在莫苓身邊,覺得非常安心。
離開妓館後,莫苓靠給旁人縫補衣服賺錢,勉強可以度日。
當莫清寒還小的時候,一個清晨,他走進莫苓的房裡。
桌上放著一張報紙,報紙攤開,莫清寒走上前,低頭看了起來。
報紙上有一個男人,那男人五官英俊,報紙上寫著這男人的名字。
陸宗霆。
莫清寒還想繼續看,這時,莫苓走了進來。
莫苓眼眸一沉,立即拿起桌上的報紙,收了起來。她看向莫清寒時,岔開了話題。
之後他發現母親經常會看著報紙發呆,那些報紙上都有著那個男人的信息。
母親還會把這些報紙都收集起來。
莫清寒不曉得母親為何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她的眼底總有著沉痛。
莫清寒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想,於是他問莫苓,他的親生父親是誰。
莫苓總是不回答。
莫清寒沒有再問,但他記住了這個男人的臉,也記住了這男人的名字。
陸宗霆。
時光流逝,莫清寒已經十幾歲了。那年恰好到了除夕,家家戶戶都在慶祝新年。
而莫苓的病越來越重,她纏綿病榻,精神極差。
莫清寒慌亂極了,他打開門,就往醫館跑去。
冰冷的空氣迎面而來,凜冽的寒風吹到他臉上,傳來陣陣疼痛。
除夕時分,醫館都關門了,但是莫苓情況危急,必須請大夫醫治。
莫苓身體不好,平日一直在這個醫館醫治。莫清寒來到醫館門前,敲起了門。
大門緊閉,但是莫清寒仍舊敲著。
這時,門內傳來一個聲音:“是誰?”
莫清寒焦急地開口:“陳大夫,我母親病重,您能過去看看嗎?”
門打開,柔和的燈光落了下來。
莫清寒抬眼看去,醫館裡有很多人,他們圍在一張桌上,正在吃飯。
屋內極為溫馨。
他從未擁有過這樣的生活。
燈光柔和,而莫清寒腳下卻是濃重的陰影。
莫清寒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他垂下眼,不再去看。
陳大夫看見是莫清寒,他孤零零地站在門口,身影格外寂寥。
陳大夫曉得這對母子的情況,他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罷。”
莫清寒心下一松:“謝謝大夫。”
莫清寒和陳大夫來到屋內,屋內光線昏暗,極為壓抑。
陳大夫來到床邊,看了過去。
他眉頭緊皺,莫苓臉色極差,她已是將死之人。
陳大夫把脈以後,看向莫清寒:“我無能為力了,你準備後事罷。”
莫清寒的心驟然落在谷底,他怔在了那裡。
大夫離去,房內寂靜極了。
莫清寒走上前,握住了莫苓的手,有些哽咽:“母親。”
莫苓看了過來,握了握莫清寒的手。
她早就知曉自己的情況,她雖留戀人世,卻命不久矣。
她死後,莫清寒就是一個人了。
夜色深沉,煙花的聲響漸漸低了,四下寂靜得厲害。
不知何時,天空落了細雪,清冷極了。
莫清寒低聲問:“母親,我父親是不是陸宗霆?”
這個問題在他心裡很久了。
莫苓沉默了一會,還是開口:“是。”
雪勢漸大,雪花紛紛落下,地上銀白一片。
窗外是漆黑深冷的夜色,還有漫天紛飛的大雪。
那樣靜默,那樣冰冷。
簌簌雪聲,響在靜謐的夜裡,清晰極了。
莫清寒沒有說話。
莫苓繼續開口,聲音極低:“我從上海去南京的火車上,意外拿錯了葉家太太的手提箱。”
她快死了,有些事情必須告訴莫清寒。
莫苓的聲音越發虛弱:“我有一份做妾的文書,現在應該在葉家。”
“你去葉家找到這份文書,就能證明你的身份。”
然後,莫苓停止了呼吸,身體的熱氣散盡。
雪依舊無聲無息地下著,地面覆上了一層冰霜。
冷意漫上莫清寒的心頭,永遠沒有停歇。
他母親去世了,從此以後,他就是一個人。
莫清寒無錢安葬莫苓,他便去外面偷東西,想換一些錢來。
這時,他恰好碰見了他的老師。
老師有任務在身,不然不會來到這種地方。
老師見莫清寒孤苦無依,幫他安葬了他的母親。
後來,老師帶走了他,還教了他很多東西。
……
過了許久,莫清寒的眼睛漸漸清明,他從回憶中抽離。
過年時分,全國各地的人都在慶祝新年。
他不由得想起,老師現在在做什麼?
他最尊敬老師,從不違背老師的命令。
莫清寒略加思索,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老師有妻兒,有家庭,不曉得是否會接到這個電話。
冬夜裡,莫清寒等待著,耐心得很。
隔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才響起了聲音:“是誰?”
莫清寒開了口:“老師,是我。”
空氣仿佛凝滯了片刻,隱隱有冰冷風聲掠過。
老師知道今天是莫清寒母親的忌日,他的語氣不由得沉了幾分:“你又去了固城?”
莫清寒嗯了一聲。
老師的聲音聽上去遺憾極了:“你母親的事情,我深感抱歉。”
他頓了頓:“若是我們早些相識,或許我就能救她的命……”
老師對莫清寒向來嚴厲苛刻。
但在這天晚上,他竟放緩了語氣,同莫清寒講話。
莫清寒低啞:“這同老師沒有關系,是陸家和葉家的錯。”
老師沒有說話,他現在已經確定了一件事。
他不確定,莫清寒是否忘記了他真正應該做的事情。
老師偽善極了,方才那一番話隻是為了逼出莫清寒講真話。這般聽來,他的確沒有偏離目標。
莫清寒的聲線帶著沙啞:“他們對母親做的事情,我絕不會忘的。”
老師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罷了。”
冰冷徹骨的冬夜,一道聲音響起,語氣堅定至極。
老師緩緩開口:“隻有仇恨,才能讓你走得更遠。”
莫清寒沒有回答,很快,這通電話就結束了。
窗外大雪紛紛,覆蓋了整個固城,屋子外面是銀裝素裹的世界,莫清寒獨自一人坐在寒冷中。
整夜過去,他的眼底恨意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