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箱子,眼眸微深,然後他收回了視線。
官兵又問道:“你送的是什麼貨?”
林兆安一怔:“我並不知道。”
官兵冷笑一聲:“你負責送貨,怎會不清楚貨物是什麼?”
林兆安急忙開口:“送貨的人說過,不能打開箱子,否則交易取消。”
“所以,我並沒有打開過箱子。”
官兵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話。
官兵面無表情地說道:“把箱子打開,我要檢查。”
林兆安遲疑了一會兒:“官爺……”
官兵站在他的身旁,冷聲道:“你不敢開箱,如此遮遮掩掩,莫非這貨物有問題?”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刀,陰冷的刀鋒上,隱著肅殺之氣。
冰冷的雨水傾瀉而下,無情敲打著地面,大雨覆蓋了黑夜。
林兆安心裡漫上了懼意,手腳微微顫抖。
他不敢反抗,立即開口:“我這就開箱。”
他轉身走向馬車,腳步踏進了泥濘中,雨水濺上他的衣衫。
箱子被打開,裡面的情形清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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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裡整齊地擺放著一塊塊布匹。
林兆安驀地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布匹。
林兆安看向官爺:“官爺,您看……”
既然東西沒有問題,他可以離開了罷。
官兵眉頭一皺,他大步上前,推開了林兆安。
他的刀伸向箱內,用刀翻找著。
布匹被掀開,凌亂地散落在箱中。
一塊塊布匹移開,裡面露出了黑色的一角布料。
不知怎的,此時林兆安有些心緒不寧。
他的心一直提在那裡,“咚咚”跳著,慌亂的情緒縈繞在他心頭。
他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
幽暗的夜空中驟然掠過幾道閃電,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樣。
雪白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又沒入了黑暗。
布匹繼續被移開,黑色區域越來愈大,最後,展現了全貌。
那是一塊厚重深黑的布。
黑布蓋在上面,下面好像放著東西。
林兆安的心跳得更快了。
官兵的刀劃破了黑布,露出了裡頭的東西。
在黑布的遮掩下,那裡放著一塊塊黑色的塊狀物。
林兆安手腳頓時變得冰冷,箱子裡裝著的……
竟是鴉片。
林兆安的雙腳似釘在了地面上,如千萬斤重錘壓下。
官兵狠聲道:“你竟私自進行鴉片貿易!”
轟隆雷聲滾滾而來,響徹漆黑的夜空。
雷聲仿佛近在耳側,壓迫感向林兆安逼近。
林兆安急忙解釋:“官爺,我真不知道,為何箱子裡會有鴉片?”
如果他知道箱子裡裝的是鴉片,怎會答應送這批貨。
官爺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此人包藏禍心,把他抓起來!”
冰冷聲音落在雨幕之中,清晰極了。
一句話坐實了林兆安的罪名。
官兵們早就包圍了林兆安,他們齊齊拔刀,鋒利的刀鋒對準了林兆安。
雪白的閃電掠過,映亮了官兵漠然的神情,以及他們手上銳利雪亮的刀鋒。
風聲、雨聲呼嘯而至,隨即而來的是徹骨的寒意。
官兵走上前,冰冷的鎖拷覆上林兆安的手,束縛了他的行動。
他的嘴也被堵上,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漆黑陰冷的夜幕蔓延。
林兆安被帶走,為首的那個官兵冷眼看著,神情默然。
他早就收到消息,今晚有人會在碼頭上,私自交易鴉片。
官府派人跟蹤那群收貨的人,一路來到了碼頭。
那群人已經被抓了,如今,輪到了林兆安。
這批鴉片,他們另有用處,無論林兆安是否知情,他必須死。
閃電席卷而來,聲響愈加劇烈。雷霆之勢仿佛不會停歇,極為凜冽。
夜風裹挾著嚴寒,吹過樹葉的間隙,獵獵作響。
另一頭,葉崇年快步走進了葉家。
葉崇年看見一個下人,急切地問道:“我妻子情況如何?”
下人遲疑著開口:“夫人還在生產……”
然後,他艱難地開口:“似乎是難產。”
葉崇年隻覺得眼前一黑,他險些要倒在地上。
下人扶住葉崇年,安慰道:“老爺,夫人會沒事的。”
葉崇年極力抑制住慌亂的情緒。
他看向妻子的房間,黑色大門緊閉,裡頭隱著聲響。
穩婆焦急的聲音,妻子痛苦的聲音,都被阻隔在裡面。
門開了,下人端出一盆盆血水,然後,又拿了新的水盆和毛巾進去。
房門開了又合上,再次緊閉。
即便隔著房門,葉崇年似乎都能清晰地察覺到,他妻子此時的痛苦。
天幕漆黑至極,雨勢凜冽萬分,入目之處盡是白茫茫的水汽。
樹影幢幢,幽深的枝葉晃動,透著詭異的沉寂氣息。
房裡不時傳出妻子的哭聲,仿佛越來越虛弱。
葉崇年握緊了拳,心裡愈加不安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漸亮,雨水漸歇。
房門打開。
穩婆走了出來,面帶喜色:“恭喜葉老爺,母子平安。”
葉崇年的心徹底放下。
穩婆接著說道:“你妻子生了一個男孩。”
葉崇年進了屋,把孩子抱在手中。
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如視珍寶。
葉崇年看向妻子,妻子臉色極為蒼白,嘴角帶著笑意。
葉崇年猶自沉浸在孩子出生的喜悅中,當他準備把這個喜訊告訴林兆安時,才發覺了不對勁。
林兆安一夜未歸。
隻是送趟貨而已,為何林兆安沒有回家?
葉崇年不敢再想,立即趕往碼頭。
雨勢雖然停了,但是陰霾卻沒有散去,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碼頭上空無一人,沒有林兆安的身影。
葉崇年擔憂極了,莫非貨物出事了?林兆安又去了哪裡?
之後的幾天裡,林兆安一直沒有出現,葉崇年到處找他,卻找不到他的蹤影。
有一天,官兵來到了街道上,牆上貼了告示。
告示上面寫著,林兆安是反動分子,現已下獄。
葉崇年極為震驚。
林兆安是自己的好友,他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葉崇年細細一想,心裡一涼。
莫非林兆安出事,與那箱貨物有關?
林兆安去碼頭送貨,失了蹤影,之後就傳出他被捕入獄的消息。
事到如今,葉崇年還不知曉,那些箱子裡裝著的是鴉片。
葉崇年理清了思緒,便去了官府。
林兆安是無辜的。
這單子是他接的,即便那箱貨物有問題,也不該由林兆安一人承擔。
到了官府,葉崇年見到一個官兵,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哪料到官兵聽見林兆安的名字,臉色就變了。
官兵根本不準備聽他的話,徑直開口:“林兆安是反動分子,此事證據確鑿。”
上頭下了命令,這件事情要壓下來,無論是何人提起這件事,就把那人趕走。
葉崇年想承認是自己的錯,但無人理他。
官兵拔刀對準他,威脅之意極為強烈。
後來葉崇年也來過幾次,都被官兵趕走了。
葉崇年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是官府的陰謀。
晚清年間,鴉片走私猖狂。官府貪腐,想私吞這箱鴉片。
林兆安已牽扯在這件事情之中,即便他是無辜的,他也注定走不出牢獄。
官府已經下令,把林兆安秘密處死。
葉崇年回到家,腳步有些發顫。
他曉得,事到如今,林兆安背上了反動分子的罪名,他極有可能已經遇到不測。
林兆安有一個年幼的兒子林欽,而他妻子早逝,無人照料這個孩子。
葉崇年和他妻子心懷愧疚,決定把林欽當做自己的孩子來撫養。
宜昌不宜久留,幾人離開了這裡。
後來他們在其他地方安定下來,林欽卻在十幾歲的時候,離開了家。
他得知了父親入獄,與葉崇年有關。他心裡極恨葉家人,便決心遠離他們。
此後,葉崇年一直在尋找林欽,但是沒有林欽的音訊。
葉崇年不知道,林欽後來改了名字。
他現在的名字是。
董鴻昌。
當年那些秘密,全部隱在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大雨埋葬了沉痛的過往,所有一切都沉在無邊無際的雨幕中,無人得知真相。
……
民國年間。
葉家大宅的祠堂。
外面是盛夏的暴雨,悶雷滾滾。潮湿的水汽漫進了屋子。
寂靜的祠堂裡,空氣沉重地壓了下來。
葉老太太開始講述當年的事情。
此事隱藏了多年,她的聲線卻異常平靜。
每一個葉家人都能聽得分明。
同治年間,她的丈夫葉崇年和一個朋友合伙做生意。
在她生下大兒子當晚,林兆年卻因為那單生意被抓。
葉老太太隻知道林兆年被官府的人帶走,但是她並不清楚原因。
葉崇年也沒有調查到真相。
他們兩人不曉得,晚清鴉片貿易猖獗,官府貪汙腐敗。
為了奪取暴利,晚清官府罔顧人命,林兆安隻是被卷入其中的可憐人。
“我和崇年離開了那裡,四處去尋找林兆安的兒子。”
“後來,我們在上海定居,做起了珠寶生意。”
“這麼多年過去了,”葉老太太搖頭,“始終沒有找到林家兒子的下落。”
窗外的大雨仍舊沒有停歇,葉楚思緒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