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心虛地接受了吳婆婆的誇贊,說:“婆婆謬贊,我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
吳婆婆目光贊賞,對唐師師頗有些刮目相待。她說:“我原先還想著你這種貌美的女子最容易被王權富貴蠱惑,沒想到你頭腦清醒,反倒是出身公府的周舜華被迷了心。周舜華的事我已經查過了,包括這段時間她做了什麼,我都一清二楚。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可惜了,她明明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
吳婆婆話語中不失遺憾,唐師師覺得事情有點超出她的掌控,她不敢貿然表態,試探地問道:“婆婆你是說……”
“她留不得了。”吳婆婆眼睛都不眨,說著極其冷酷無情的話,“身為一個棋子,竟然愛上了靖王世子,還妄圖和世子一生一世。一個忘了自己身份的棋子,是沒有資格留在棋盤上的。”
唐師師沉默,她知道吳婆婆對周舜華起疑了,這分明是她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等真到了這一步,唐師師隻覺得心寒。
說唇亡齒寒大概有些矯情,但唐師師當真感到悲哀。周舜華是公府的嫡女尚且如此,唐師師一個毫無背景的商戶女,在那些大人物眼中,豈不是像隻螞蟻一樣,說碾死就碾死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可憐她們十個美人還在相互算計,殊不知,她們都隻是別人砧板上的肉而已。
可能是看到唐師師表情不好,吳婆婆轉了口氣,說:“你放心,太後娘娘是個賞罰分明的人,隻要你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樣生了二心,娘娘就不會虧待你。周舜華已經廢了,女人一旦生出了愛,就徹底沒救了。不過世子對她倒是上心,難得能將女人安排到靖王府內部,再留她一段時間未嘗不可。等娘娘得到想要的消息後,她就可以消失了。”
唐師師低頭,福身道:“小女任憑婆婆差遣。”
“起來吧。”吳婆婆親手把唐師師扶起來,說,“你暫且留在靖王身邊,不要輕舉妄動。靖王不是個容易接近的人,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信任,你如今勢頭很好,繼續保持,千萬不要著急,以免壞了大局。我上次給你的藥你要隨時帶在身上,如果被靖王發現,立刻吞藥,好歹能清清白白地走。至於另外幾個女人……你隻需做你的事,不必管她們。她們再如何折騰,也絕不會越過你去。”
唐師師無聲地松了口氣,吳婆婆和姚太後現在看來還很信任她,這是個好現象。唐師師垂著頭,說:“多謝太後娘娘,多謝婆婆。小女時刻銘記婆婆教導,必不讓婆婆和太後娘娘失望。”
“好孩子。”吳婆婆贊了一聲,說,“你快回去吧,不要教靖王的人起疑。”
“是。”
唐師師應話,慢慢退出來。她走出樹蔭後,回頭望去,樹下哪裡還有人影。
唐師師攏緊披風,再沒有回頭,快步走向蒹葭院。
蒹葭院佇立在風中,安安靜靜的。門已經合上了,裡面光雖然亮著,但是毫無動靜,唯有紅燈籠有一下沒一下地撞著牆壁。唐師師提著裙子走上臺階,咚咚咚敲門:“是我,開門。”
Advertisement
唐師師敲了一會,裡面才聽到動靜。小丫頭小心翼翼地支開一條縫,看到是唐師師,驚訝問:“姑娘?您怎麼回來了?”
唐師師跨過門檻,一邊呵著手一邊往正房走:“我在宴席上喝了幾杯酒,就先回來了。其他人呢?”
“世子妃在花園裡擺了花燈,她們去外面看燈了。”小丫鬟緊張地跟在唐師師身後,連忙說,“奴等以為等筵席散後姑娘才會回來,這才疏狂了。姑娘恕罪,奴婢這就去叫她們回來。”
“不用了。”唐師師進入屋子,自己解開披風,小丫鬟見狀連忙上來接衣服。屋內一直燒著炭火,唐師師回到溫暖的室內,握上熱茶,這才覺得自己重新恢復知覺。
茶水的霧氣氤氲在眼前,在唐師師眼睫掛上細細的白霧。唐師師目光似乎是放空的,輕聲道:“不用去叫了,反正過一會,她們自己就會回來。”
小丫鬟忙著給唐師師端茶送水,她將新燒好的手爐遞到唐師師手邊,疑惑問:“姑娘怎麼知道?”
唐師師笑了笑,接過銅手爐,道:“隨便猜的嘍。”
小丫鬟垂手立在一側,她是院裡負責擦地的小丫鬟,平時根本輪不到她近身伺候。她第一次離唐師師這麼近,緊張的話都不會說了:“姑娘,您還要喝熱茶嗎?玉蘭姐姐等人不在,奴婢笨手笨腳的,不會伺候人。”
“沒事。”唐師師對周舜華、紀心嫻難纏至極,但在這種地方卻很隨和。她說:“一年才過一次元宵,今年又難得在王府裡擺燈,她們想去看燈很正常。我隻是覺得前面太吵,回來歇一會,你不必緊張。”
小丫鬟覷著唐師師臉色,奉承道:“今日世子妃請了許多人來參宴,姑娘是王爺跟前的大紅人,自然有很多人想和姑娘說話,難怪姑娘覺得累。”
“是啊,人特別多。”唐師師慢慢呷了口茶,心道可惜了,這將是盧雨霏最後的風光。
唐師師慢慢算著時間,現在,想來世子那邊的變故已經傳到盧雨霏耳朵裡了吧。很快,盧雨霏就沒心思遊園看燈了。
唐師師所料不差,沒過多久,看燈的丫鬟們一個接一個回來了。她們進門後發現唐師師已經在了,慌忙請罪。
“姑娘饒命,奴婢貪玩,竟然不知道姑娘回來了……”
唐師師已經換了家常衣服,懷裡抱著小狐狸,對著一地丫鬟聲音懶散:“大好的日子,沒必要搞得一驚一乍。都起來吧,下不為例。”
“謝姑娘。”
丫鬟們接連爬起來,不敢多話,悄悄散去做事。杜鵑端來一壺熱茶,小心翼翼地換水,完全不敢說話。
主子回來,屋裡卻沒人,這是極大的疏漏。其實唐師師還真沒這麼在意,她在唐家經歷過的疏忽多了去了,這種程度在唐師師看來不痛不痒。何況丫鬟們也不是存心怠慢,她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隻是在上元節看看燈而已,算不上什麼錯處。
唐師師慢慢揪著小狐狸的毛,問:“我回來的早,沒看到世子妃的燈會。花園裡都扎了些什麼燈?”
杜鵑看著唐師師的臉色,小心說:“有金屏燈、玉樓燈、荷花燈、白象燈,最妙的是水晶玻璃風燈,轉起來像是銀光雪浪一樣……”
唐師師輕輕嘆了一聲,道:“世子妃真是大手筆,佩服。”
杜鵑以為唐師師在遺憾沒看成燈,連忙安慰唐師師道:“姑娘您別急,世子妃說了,花燈會連放三日,明夜還會繼續。等明天,奴婢陪姑娘去看。”
唐師師搖搖頭,她並不是沒見過花燈,臨清緊鄰運河,商賈富眾,燈會並不比京師差。唐家的元宵節也非常熱鬧,觀燈過後,普通百姓家就該結束了,而唐家的節目才剛剛開始。唐明喆會大擺戲臺,吹拉彈唱,打牌玩樂,一直鬧到天明才散去。
這些燒錢的盛會總是相似的,說白了,獨特的並不是那些熱鬧,而是陪在身邊的人。
唐師師就從來不喜歡這些熱鬧,甚至可以說,她非常討厭。唐明喆和唐燕燕母女一擲千金,賓客滿堂,而她和母親隻能待在僻靜的院子裡,忍著吵鬧等待天明。
唐家也好,靖王府也罷,那些唱著笑著的人,都和唐師師無關。唐家是蘇氏和唐燕燕的秀場,現在,臺上的人不過換成了盧雨霏而已,並無差別。
當然,最重要的是,明天不會擺燈了。
杜鵑還沉浸在歡樂中,感慨道:“奴婢自進入王府後,還從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宴會呢。世子妃面子真大!”
唐師師輕輕笑了,並不是世子妃面子大,是靖王面子大。今日來了這麼多人,難道是衝著趙子詢和盧雨霏的面子嗎?
天真。
杜鵑意猶未盡,她說著遺憾地嘆了一聲,道:“可惜今日散得早,世子妃不知道怎麼了,才走了一半就讓人將客人送走了,燈也沒看完。等明日,姑娘您一定要去看看。”
“好啊。”唐師師隨口應道,“我等著。”
這隻是開始。
第二天,即便唐師師百般不情願,還是要悲催地早起,去書房點卯。
她一上午消極怠工,極力磨蹭。等午膳後,唐師師回到抱廈,發現砚臺沒墨了。
這簡直是大喜事,唐師師立刻和劉吉報備,親自去庫房取墨。劉吉說讓小廝替她去,被唐師師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開玩笑,這一來一回能消磨多少時間,怎麼能讓別人代勞?
唐師師穿好外衣,慢悠悠往庫房走去。今日陽光明媚,庫房外兩個婆子一人一個杌子,坐在屋檐下,一邊嗑瓜子一邊闲話。
唐師師到時,兩人正說得起勁,唐師師有心打探消息,故意放輕腳步,停在門外,沒有進去。
這兩人四十上下,體態豐腴,一看就知道過得富足。看守庫房是份體面活,活少、清闲又矜貴,有的是人巴結,故而能留在這裡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兩個婆子就是這樣,她們底氣足,說話也放肆些,連主子的闲話也敢議論。一個又高又壯的婆子說道:“昨天宴席可真是氣派,嚯,我活了四十多年,還沒見過這等盛事。不過氣派歸氣派,花費卻太多了,聽說昨夜回去後,世子和世子妃吵了一架,隨後世子大怒而去,看方向,是往妾室屋去了。”
“是嗎?世子往哪位主兒屋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