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
唐師師溫吞地換了衣服,磨磨蹭蹭走向外面。臥房外,早膳已經擺好了,趙承鈞見了她,似乎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淡然道:“你的丫鬟說你喜歡吃這些,你來試試合不合胃口。”
唐師師坐到桌子邊,看著滿桌子菜,有些無所適從。這確實是她喜歡吃的,卻比她正常份例多了許多。唐師師拿起碗,夾了一塊杏花酥,慢慢咀嚼。
趙承鈞坐在對面等她,卻沒有動筷的意思。趙承鈞早已用過早膳,他對自己要求極高,除了一日三餐,其餘時間輕易不會吃東西。
唐師師吃了一塊後,有些不好意思,問:“王爺,您外面是不是還有公務等著?抱歉,耽誤您時間了。”
“知道耽誤時間,就趕快把自己養好。”趙承鈞說,“你既然覺得累,那就不必去書房了,好好歇一段時間吧。外面的事你不必擔心,安心休養便是。”
唐師師垂著頭,低低問:“為什麼?”
為什麼對她這樣例外?
“你的丫鬟說你情況不太好,我總得來看看。”趙承鈞看著她,微微嘆氣,“怎麼哭成這樣?”
唐師師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有淚痕,她趕緊側過身體,擋住自己的臉。趙承鈞看著她這個樣子莫名發堵,她以前總是高高揚著臉,理直氣壯地算計人、惹麻煩,但是現在,她頭發垂肩,臉色素白,肩膀纖細瘦弱,看起來脆弱極了。
趙承鈞心裡燒起股無名火,他都沒有對唐師師做什麼,是誰敢讓唐師師消沉成這個樣子?趙承鈞對唐師師的語氣越發柔和,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唐師師沉默了一會,搖頭道:“和別人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王爺你說得對,我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能力配不上野心,無論什麼都做不好。我不聰明也不靈巧,卻不肯沉下心好好打磨;性格上也不招人喜歡,什麼事都要搶別人的,到手了自己卻做不好。活了這麼久,除了我娘,壓根沒人喜歡我。”
唐師師說著,又忍不住落淚:“做什麼都不行,怎麼可能幫我娘出頭呢?我真是太失敗了。”
唐師師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哭泣的醜樣子,雙手牢牢捂在臉上。趙承鈞看了一會,握住她的手腕,將她遮在臉前的手慢慢放下來。
唐師師不想松開手,趙承鈞的力道卻很堅決。他的力氣並不大,但握在她手腕上,滿滿都是不容拒絕。
“不會的。”趙承鈞看著唐師師流淚的側臉,說,“你不必變成別人喜歡的樣子,也不必隨時隨刻保持完美。這就是你,無需迎合別人,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不要哭了,萬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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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鈞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他在宮廷裡見慣了眼淚,那些女人的哭法花樣百出,趙承鈞早已波瀾不驚。如果是盧雨霏、周舜華這些人在他面前哭,趙承鈞隻覺得虛偽厭煩,如果是徐太太之流,他又覺得蠢得活該。
但當這個人換成唐師師,趙承鈞一下子受不了了。趙承鈞原本不想給唐師師透露出底牌,女人最會恃寵生驕,唐師師更是其中好手。一旦被唐師師得知了他的底線,那趙承鈞就非常被動了。
然而現在,趙承鈞壓根顧不上遮掩不遮掩。唐師師那麼鬧騰的一個人,如今崩潰地捂著臉,說自己什麼都做不好,趙承鈞的心也跟著被揉成一團。
罷了,趙承鈞嘆氣,且讓她這一次。
趙承鈞站起身,替唐師師拭去眼角的淚,低聲說:“不必擔心,你母親的事情會解決的。你安心休養,等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唐師師怔怔看著趙承鈞,眼睛中還包著淚。趙承鈞將淚擦幹後,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就快步走出房間。
屋外,庭院中滿滿當當站著許多丫鬟內侍。趙承鈞合上門,一轉身,臉色驟然陰沉。
方才對著唐師師的溫和耐心一瞬間消失殆盡,趙承鈞眉眼中壓抑著風雨,問:“昨天,她見了誰?”
下人都嚇得不敢呼吸,最後,杜鵑壯著膽子上前,戰戰兢兢說:“姑娘昨天去了流雲院,和紀美人說了一會話,出來時遇到了馮茜姑娘。但是姑娘昨夜用晚膳時還好好的,睡了一覺,不知道為什麼就成這樣了。”
紀心嫻?趙承鈞微微眯眼,身周幾乎要掀起萬頃雷霆。
那不是趙子詢新收的妾室麼?她的異樣,又和趙子詢有關?
趙承鈞走後,唐師師自己坐在屋內,許久沒動。趙承鈞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以前他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對著她時總沒有好臉色。可是在唐師師情緒崩潰的時候,他又像長輩一樣包容鎮定,從容不迫,將唐師師所有的自卑忐忑都撫平。
他畢竟是靖王,經歷過朝代變更,宮廷傾軋,十四歲就獨自立府,上陣殺敵。無論智力、情商還是閱歷,他都比唐師師高很多。
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誰能忍住不傾慕?
唐師師呆呆坐著,身前的早膳已經涼了,她卻毫無胃口。唐師師苦笑,前幾天她還嘲笑周舜華,沒想到這麼快,那個猶豫的人就變成了她。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會猶豫不定。唐師師用力閉住眼,壓制住內心的悸動。沒有感情,才會沒有弱點,她不能變成周舜華那樣。
唐師師在內心重復了好幾遍,等心緒重新平靜後,她睜開眼,高聲道:“杜鵑,更衣,我要去花園散心。”
唐師師要出去散心,丫鬟們自然無有不應。杜鵑慌裡慌張給唐師師換了衣服,绾了妝發。唐師師走到花園後,借口要獨自賞花,將丫鬟們遠遠打發走。
花叢後,一個老實木訥的婆子正在修建枝葉。那個婆子手裡握著剪刀,順著花叢緩慢移動,正好移到假山的死角後。
唐師師站在回廊邊,仿佛在抬頭看花,嘴唇卻輕微翕動:“吳婆婆,我需要一種藥。”
“什麼藥?”
“催情的藥。”
第59章 冒險
唐師師在樹下站了一會, 慢慢往回走。杜鵑等人一直守在花園門口,見唐師師回來,連忙上前圍住唐師師:“姑娘, 您小心風。姑娘剛剛看什麼呢, 怎麼去了那麼久?”
杜鵑說著往前方看去,西北春來得晚, 此刻地上還殘留著雪,花園裡百木蕭條,晦暗肅殺,其實沒什麼看頭。唐師師剛才站在回廊凸出去的拐角處,前面有一棵不知名的樹, 再遠處有座假山。杜鵑瞅了良久, 還是找不出來有什麼可看的。
唐師師攏著披風,隨口說:“找點東西打發時間罷了,沒什麼特別。”
杜鵑哦了一聲,跟著唐師師往回走。路上,杜鵑小心看著唐師師的臉色, 問:“姑娘, 這幾天您就不用去書房了?”
“嗯。”
杜鵑有些悵然地應了一聲, 隨即高高興興道:“姑娘累了這麼久, 休息幾天也好。等養好了身體, 才能更好地幫王爺分憂。”
唐師師臉色素白,沒有應話。她在心裡慢慢地想著,不會了。
她不會再去書房了。如果成功,她作為世子的後院,不會再出現在趙承鈞眼前;如果失敗,她連命都保不住, 談何分憂?
但是唐師師並不後悔,不成功便成仁,她本來也沒有其他選擇。趙承鈞即將迎娶王妃,唐師師的劇情也被紀心嫻代替,如果唐師師不趁現在給自己搏一條出路,等奚雲初進門,她照樣難得善終。
杜鵑並不知道這些,還在絞盡心思地想著如何給唐師師補身體,好讓唐師師早日回到書房。她們走到半路,聽到花園另一端傳來喧囂聲。唐師師回頭,見一堆丫鬟簇擁著一個茜色衣裙的女子,大張旗鼓地來花園散步。
紀心嫻站在人群中央,衣裳鮮豔,珠翠滿頭,微微揚著臉,一舉一動都帶著不可一世的驕矜,簡直恨不得和全天下宣告,她很得寵,她過得很好。
唐師師透過紀心嫻,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如果她沒有得到那本天書,沒有經歷這一切,那麼今日來花園炫耀的,便是唐師師。杜鵑見唐師師停下,問:“姑娘,那是紀美人。您要去和紀美人說說話嗎?”
“不用了。”唐師師很快就收回視線,手指虛虛搭著手爐,道,“回屋吧。”
因為二月這場雪,今年春天來得很遲,四月時天氣才慢慢轉暖。花園中的樹木仿佛趕花期一般,爭先恐後地開放了。
天氣轉暖,土地解凍,盧雨霏出門的心思也重新活動起來。這幾個月不知道是不是雙方刻意,世子妃和盧家走得很近,熱熱鬧鬧,簡直親如一家。盧雨霏見春景明媚,氣候宜人,是適合出門的日子,就和奚家重新約時間,在四月十六這日,一同去城外山寺參加法事。
這次盧雨霏長了教訓,不再執著於廣濟寺,而是就近挑了個寺廟,當天就可以來回。法事持續三天,盧雨霏要在山上住兩夜,第三天回來。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十六早上盧雨霏出門後,紀心嫻明顯抖擻起來。
這一個月來紀心嫻最為得寵,氣焰簡直要翹到天上。紀心嫻雖然沒大智慧,但小聰明還有,她審視奪度,很快就認清楚該抱誰的大腿。紀心嫻時不時給世子妃說好話,還幫著世子妃一起打壓任鈺君,這一個月來,後院熱鬧的不得了。
趙子詢對此聽之任之,他確實喜歡新鮮且嬌俏的紀心嫻,但是對“老人”任鈺君還算體恤,和正妻盧雨霏的關系也日趨和緩。紀心嫻有的賞賜,盧雨霏、任鈺君都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