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抿嘴,她看向唐師師,目光中難掩焦灼。唐師師突然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當初趙子詢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去救周舜華的時候,趙承鈞就是這樣的。
他沒有對趙子詢說過一句重話,他隻是說打死周舜華而已。最後,趙子詢再硬的骨頭都得低頭,老老實實按照趙承鈞指定好的軌跡走。
現在,這個人換成了她。她當然可以死不承認,但是那樣,杜鵑,以及其他伺候她的丫鬟,全都難逃一死。今後即便來了新的丫鬟,還有誰敢對唐師師交心?
唐師師跪在地上,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失去了對身體其他部位的感知。趙承鈞不慌不忙地看著唐師師,說:“不急,你慢慢想。你們到外面跪著。”
後面這句是對杜鵑等人說的,杜鵑擔憂地咬唇,想說什麼,被其他丫鬟捂著嘴拖走了。
房門輕輕合上,木門咬合時,發出咔的一聲輕響。唐師師仿佛被這道聲音驚醒,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趙承鈞看到,氣得都笑了:“出息了,懂得用眼淚來當武器?我不妨告訴你,這次,你做什麼都沒用。”
唐師師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一滴滴順著臉頰落下來,完全忍不住。唐師師忍著哽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隻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有錯嗎?”
竟然能理直氣壯地問自己有錯嗎,趙承鈞氣極反笑,點頭道:“好,你可真是好極了。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麼,你全然不放在心上,你這樣做,置我於何地,又置你自己於何地?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竟然能讓你這樣輕賤自己?”
“你以為我願意嗎?”唐師師的委屈如洪水般決堤,眼淚掉的越發兇,“如果能當正室主母,天下哪個女子願意當妾?我和周舜華、盧雨霏她們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有後退的路。”
“我說過,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安心休養就好……”
趙承鈞沒說完,被唐師師打斷:“我現在確實能過安穩日子,可是等王妃進門後呢?我是唯一在外書房擔過職的女子,還是宮裡送來的,王妃豈能放過我?王爺你是天潢貴胄,王妃以你為天,你自然不懂下層女子的掙扎,還反過來覺得她們不夠有骨氣。我倒是想不屑一顧,想不為五鬥米折腰,可是我配嗎?”
趙承鈞曾無數次因為不耐煩打斷別人長篇大論,現在,竟然輪到他被人打斷。趙承鈞忍了,等聽到唐師師後面的話,他皺起眉,驚訝又詫異:“你在說什麼?什麼王妃?”
“西平城中都已經傳遍了,王爺要娶奚家二小姐為妃。”唐師師說著露出苦笑,問,“王爺,我知道這樣說你的心上人不好。可是王爺平心而論,你覺得奚二小姐能容得下我嗎?”
趙承鈞沉默良久。他習慣了謀定後動,大事告成前被別人看出心意,實在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趙承鈞習慣了凡事埋在心裡,不明說也不澄清。趙承鈞自然知道奚夫人和奚雲初誤會了,可是這種事說不清道不明,奚家沒有明說要嫁女給他,趙承鈞總不能主動站出來澄清,而且,他也需要時間掩護自己真正中意的人。
趙承鈞隻能放任不管,其實他覺得,但凡對他有些了解,就知道這個傳言荒謬到離譜。他幾次三番當著奚夫人和奚雲初的面說無意娶親,他還能出爾反爾,自打自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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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間人雲亦雲,聽信傳言也就罷了,他沒想到連唐師師也信,看起來還堅定不移。趙承鈞又氣又好笑,用力懟了唐師師一指頭,恨鐵不成鋼道:“瞧瞧你這腦子,從來沒用過吧。”
趙承鈞是真的生氣,並沒有收斂手上的力氣。唐師師痛極了,捂住額頭,眼淚吧嗒吧嗒,掉得更兇了。
“我還沒怎麼著呢,你哭什麼?”趙承鈞沒好氣罵了一句,他見唐師師哭得止不住,忍無可忍,呵道,“起來。擦幹眼淚。”
唐師師站起來,明明委屈又不敢違逆趙承鈞的話,隻能一邊流淚一邊擦眼睛。趙承鈞看得糟心,別過眼睛,冷冷地問:“藥哪兒來的?”
這是他的王府,趙承鈞心裡有數。以唐師師的能耐,就不可能接觸到這種東西。
唐師師心裡一抖,哭得更害怕了。趙承鈞冷眼看著,暗暗施壓:“還不說?”
唐師師跪下,不斷搖頭,一言不發,隻是默默掉眼淚。她眼睛圓潤嫵媚,含淚的時候水汪汪的,尤其晶瑩剔透。趙承鈞低頭看她,她這樣半垂臉,默默落淚的樣子,著實美極了。
他明知道美人蛇最會裝可憐買無辜,然每每看到,還是不忍掙脫。
唐師師恰到好處地低著頭。她知道自己這個角度最為好看,母親曾說過,她這樣垂眸神傷時,連女子都忍不住想答應唐師師的一切要求,遑論男子呢?林婉兮因此還十分憂慮齊景勝的未來,她覺得齊景勝老實赤誠,常年泡在書中,連性子都變單純了。一旦遇上唐師師這種恃美行兇的女子,豈不是毫無反抗之力,被拿捏得死死的?
唐師師當初不屑一顧,她是向來不會為男人說話的,誰讓天下男人愛美人,既然他們喜歡,那遇到美麗的女子,並且被女子操控驅使,不是他們活該嗎?有本事別貪圖美色。
唐師師給趙子詢下藥一事兩人已心照不宣,唐師師不怕被罰,但是卻不敢供出來吳婆婆。一旦牽連到這些人,她的家族就完了。
唐師師不能說,但是也不能得罪靖王,隻好用自己的獨門武器逼靖王心軟。曾經這一招無往不利,然而這次,唐師師哭了很久,沒有得到任何反饋。唐師師漸漸有些慌了,她知道趙承鈞一直在看她,那份目光沉甸甸的,讓人無法捉摸。唐師師甚至懷疑自己的美貌武器是不是失效了,莫非,美人計隻對蠢的男人奏效?
正在唐師師忐忑不安的時候,趙承鈞動了。他似乎嘆了一聲,極輕地說道:“你不信我。你也不肯信我。”
唐師師心說趙承鈞這話好沒道理,他是王爺,手握軍政大權,當然希望身邊所有人都對他坦誠。然而問題是,唐師師除了誠實,更要活命啊。
她要在未來的靖王妃手裡活命,要在靖王府裡活命,更要在姚太後手裡活命。她要顧忌的事情太多了,經不起任何冒險,而且,她背負的也不隻是她的命。
唐師師垂眸不說話,趙承鈞毫不意外,甚至能猜到唐師師現在在想什麼。
趙承鈞乘著氣而來,現在該說的說了,該警告的也警告了,他卻沒有任何痛快的感覺。情愛真是很不講道理的事情,任他多思多算,威逼利誘,不喜歡的人,就是不喜歡。
唐師師喜歡她曾經的未婚夫,就算兩人被拆散了,她也會移情到年紀氣質都相似的趙子詢身上。明明已經敲打了那麼多次,她依然奮不顧身。
要不是愛情驅使,這麼明確的形勢,唐師師不可能看不穿。她虛榮又好勝,她本該早早就看出來,跟著趙承鈞,遠比跟著趙子詢回報高。
可是她沒有。除了愛情,趙承鈞想不出來任何解釋。
趙承鈞可以逼她放棄趙子詢,甚至他現在就可以讓唐師師再無選擇的餘地。可是哪又有什麼用呢,得到她的身體,卻得不到她的心。
趙承鈞最終長長嘆了口氣,罷了,不是他的,強留也無果。不如各退一步,好歹留下雙方的體面。
趙承鈞說:“起來吧。別哭了,無論將來王妃是誰,我都不會讓她觸犯到你。我雖不至於一言九鼎,這些話卻還是敢說的,你盡可放心。其他心思不得再動,好生在屋裡養病,沒想明白藥從哪裡來的之前,不要出門。”
唐師師淚盈於睫,她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趙承鈞最終還是妥協了。可是這次,她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
趙承鈞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個重諾之人。他說不會讓奚雲初傷害到她,那就真的能做到。
唐師師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問:“王爺,您和王妃何時大婚?”
“不好說。”趙承鈞掀衣往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唐師師幻覺,她隱約聽到趙承鈞說,“不會再有王妃了。”
那道聲音很輕,唐師師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幻覺。她微微怔松,剛想問趙承鈞為何不會再有王妃,他就打開門,毫不留戀地出去了。
唐師師站在原地,門外的光照在她臉上,映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宛如晶玉。屋外春景深深,花紅柳綠,風中還夾雜著花粉的清香。趙承鈞背對著這片春景,大步離開。
唐師師突然恍惚,甚至生出種追出去的衝動。唐家,姚太後,男女主,劇情,一切算計都不重要了。
她剛剛動了一步,又默默停下。唐師師自嘲地低頭,她在想什麼,她瘋了不成?那可是靖王。
第62章 放棄
趙承鈞走後良久, 杜鵑才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問:“姑娘,王爺他走了?”
唐師師淡淡嗯了一聲, 神情不冷不熱。杜鵑猜了一會, 實在猜不出所以然來,又小心翼翼地問:“姑娘, 王爺怎麼說?”
“他說的話,你們不都聽到了。”唐師師從衣櫃裡找出一個荷包,坐到羅漢床上,用剪刀慢慢將荷包絞了,“書房的差事不必想了, 他讓我安心養病, 換言之,禁足了。”
這……杜鵑難以理解現在的狀況,她看著唐師師生猛的動作,慌忙道:“姑娘您慢些,小心傷到自己的手!姑娘, 您不是前幾天才剛繡好麼, 都沒用幾天, 怎麼又剪了?”
“不需要的東西, 早些丟了才好。”唐師師手上用力, 很快將荷包剪成幾瓣碎片,連上面的荷花都被她挑開了。做完這些,唐師師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些,她隨手扔下剪刀,說:“先前隻顧應付紀心嫻了,都沒吃多少東西。你去給我備飯吧。”
杜鵑瞧著唐師師力氣充沛, 胃口甚好,不像是鑽牛角尖的意思,心中大定。杜鵑去外面吩咐廚房,臨走前見唐師師倚在羅漢床上,用剪刀挑燭芯玩的樣子,躊躇片刻,還是說:“姑娘,來日方長。奴婢在王府中侍奉了八年,多少了解王爺的脾性。王爺對姑娘是不同的,您不要急於一時,慢慢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唐師師應了一聲,說:“我知道。我想吃芙蓉羹,酥鵝炙,乳酪少加糖。”
杜鵑趕緊應下,急急忙忙去準備膳食。唐師師剪了半天蠟燭,眼看蠟燭再被她禍害就該滅了,才放下剪刀。
杜鵑擔心唐師師想不開,其實唐師師十分平靜,甚至在這段時間裡,她突然想明白好幾件事。
趙承鈞親口允諾,不會讓她被王妃殘害。趙承鈞雖然不是個好人,可該有的擔當都有,他不至於诓她。趙承鈞能這樣說,至少唐師師後半輩子不必擔心死於王府其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