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詫異地看著她:“我知道啊。”
唐師師沒明白盧雨霏想問什麼,盧雨霏也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說。盧雨霏唯有今日拜年才能和趙子詢碰面,同行來燕安院請安。兩人一路沉默,還是剛才拜年時,盧雨霏才聽到趙子詢說第一句話。他們夫妻生疏至此,盧雨霏連和丈夫說句話都成了奢望,而唐師師呢,趙承鈞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出門時幾次停下來和她說話,唐師師竟然還不耐煩。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唐師師想要起身,周圍的丫鬟見了,連忙圍上來扶她。唐師師扶著腰,艱難地走動,抱怨道:“大肚子太煩了,連路都看不到。以後我再也不想生了。”
丫鬟們嚇了一跳,慌忙道:“王妃切不可說這等話,呸呸呸,童言無忌,剛才的話不作數。”
“是啊,王妃,今天是新年,可不興說喪氣話。您再忍忍,再過兩個月,小主子就出來了。”
丫鬟們簇擁著唐師師說話,又是安慰又是哄著。盧雨霏跟在最後,默默撫了撫自己的肚子。
唐師師說的那些苦惱,盧雨霏一點都理解不了。她求之不得的,有人卻棄如敝履。
這個世界如此不公。
除夕是團圓節,兒孫都要聚在長輩膝下承歡。王府沒有老太妃,唐師師便是輩分最大的人,今日一整天,所有人都圍在唐師師身邊,一邊心驚膽戰地守著她,一邊絞盡腦汁逗唐師師開心。
等到了晚上的團圓宴,幾個妾室也來了。周舜華幾人全部穿戴一新,身上穿著精致華麗的袄裙,頭上插著珠翠釵環,人手一個做工講究的手爐,或站或立,圍在花廳中說話。
花廳中無需燻香,美人們身上的脂粉就足以讓大廳變得香噴噴。唐師師看著眼前滿堂珠翠,再看看自己,輕輕嘆了口氣。
唐師師嘆氣,花廳中馬上安靜下來了。過了一會,周舜華笑道:“大好的日子,王妃何故嘆氣?”
“我在羨慕你們。”唐師師一臉低落,說道,“真羨慕你們身輕體便,能戴復雜的發飾,也能穿緊身的衣服。不像我,隻能穿寬松的孕裝。”
周舜華、任鈺君幾人都愣住了。周舜華仔細看唐師師的表情,她懷疑唐師師在故意嘲諷她。
欲揚先抑,明貶實褒,以抱怨的口吻,說出炫耀的事實。
她這叫抱怨嗎?在幾個尚未生育,還在努力爭寵固寵的妾室面前,抱怨自己因為懷孕穿不了好看的衣服?
Advertisement
啊呸,不要臉。她們之前實在太低估了唐師師,沒想到唐師師竟是如此高段位、深心機的女人,連炫耀都炫耀的這麼氣人。
周舜華勉強笑了笑,說:“王妃懷孕是喜事,等再過兩個月,就又像從前一樣美了。”
唐師師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嘆道:“希望吧。我從小到大都長不胖,這還是第一次長這麼多肉呢。”
束腰節食、每一餐都不敢多吃的眾女再一次沉默了。周舜華停頓半晌,道:“王妃天生麗質,自然不同尋常。”
“這有什麼好的。”唐師師放下帕子,苦惱地說道,“有時候真羨慕你們,可以交到知心的朋友。不像我,所有人隻看了我的臉,就說喜歡我。”
第92章 迎新
花廳中死一般的沉默, 盧雨霏、周舜華及剩下幾個姬妾,誰都沒法接話。
趙承鈞從外面回來,發現花廳裡安安靜靜的,奇道:“怎麼了, 為什麼沒人說話?”
趙承鈞回來了, 盧雨霏幾人趕緊站好, 恭恭敬敬行禮:“參見王爺。”
唐師師聽到趙承鈞進來, 緩慢地站起身:“王爺。”
趙承鈞見到她的動作, 大步穿過人群,握住唐師師的手:“你不要動。說了好幾次, 不用講究虛禮,你保重好自己最重要。”
唐師師果真沒有執意行禮,順著趙承鈞的力道緩慢坐下。趙子詢跟在趙承鈞身後,等唐師師坐穩後, 拱手道:“王妃。”
唐師師點頭:“世子。”
趙子詢給唐師師請安後,盧雨霏妻妾幾人才能次第行禮:“妾身見過世子。”
趙子詢淡淡點頭, 他自然而然地聽到周舜華身邊, 盧雨霏看到, 眼神微黯, 任鈺君如同老僧入定, 古井無波, 紀心嫻倒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要和周舜華爭個高下。
然而這些都和唐師師無關了。唐師師在上方穩穩坐著,劉吉弓著腰問:“王爺,是否擺飯?”
趙承鈞點頭:“去吧。”
劉吉領命而去。趙承鈞眼神掃過四周, 問:“剛才進來時, 你們為何安安靜靜的, 莫非鬧了不愉快?”
這話沒人敢應承,盧雨霏立刻撇清:“兒等不敢。”下人們也齊刷刷跪了一地:“王爺息怒。”
“今兒過年呢,你做什麼?”唐師師惱怒地拍了趙承鈞一下,兇道,“我在給她們傳授孕期的經驗,你倒好,一進來就嚇人。”
趙承鈞被兇得很無奈,他怕她受委屈,她還反過來怪他?眾人親眼看到靖王被人兇被人打都不生氣,還好聲好氣地哄道:“好好,是我誤會你了。別動氣,小心孩子。”
燕安院的人見怪不怪,而不在靖王跟前伺候的,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好在劉吉回來的及時,解救了驚駭到快要暈過去的眾人:“王爺,王妃,飯擺好了。請您移駕。”
眾人頓時警醒,趙承鈞先動,但是他站起來後沒有離開,而是回身扶起了唐師師,陪著她慢慢走到擺飯的地方。後面一眾人沒人敢比靖王走得快,隻能慢慢挪動著,小心地跟在唐師師身後。
趙承鈞和唐師師坐好後,丫鬟立刻魚貫上前,給二人擺好碗筷。趙子詢落座下手,盧雨霏不敢坐,主動站到唐師師身邊,說:“兒媳侍奉王妃用膳。”
這也是習俗,姑娘嫁人前是嬌客,嫁人後就成了半個丫鬟,要在婆家鞍前馬後,任勞任怨。就像平時吃飯,公婆、丈夫、小叔、小姑都可以坐下,兒媳卻不能,要站在後面侍奉婆婆吃飯。
之前唐師師也擺過婆婆的譜,但那畢竟在私下,如今是除夕宴,趙承鈞、趙子詢都在場,唐師師不敢做的太張揚。何況,她並不想得罪趙子詢。
唐師師飛快掃了眼趙子詢,笑道:“不用了,除夕宴是家宴,今日我們一家人好好坐下吃一頓飯,你就不用伺候了。”
盧雨霏依然執意:“這是禮法,禮不可廢。”
唐師師偷偷去看趙承鈞,趙承鈞似乎沒聽到旁邊的動靜,不曾表態。沒有表態就已經是最好的表態,趙子詢立刻接道:“她伺候王妃是應該的,越是除夕這等大場合,越要規整禮儀。王妃讓她伺候便是了。”
唐師師驚訝地掃過飯桌上的兩位男子,這種惡婆婆磋磨兒媳的戲碼,這兩人竟然都不管?既然趙承鈞和趙子詢都這樣說,那唐師師還有什麼可推辭的,她半推半就,為難道:“那好吧。辛苦世子妃了。”
盧雨霏早就拿定主意要伺候到底,但是她下定決心是一回事,婆家的人完全不心疼她,又是另一回事。她的丈夫趙子詢不維護她,做主立她為世子妃的靖王同樣不管她死活,盧雨霏內心復雜,但還要笑著,淨手給唐師師布菜:“王妃,您試試這個。”
盧雨霏都站著給唐師師布菜,其他幾個妾哪敢坐下。周舜華幾人也跟著侍奉在唐師師身後,不過多做些打下手的活,不敢搶盧雨霏的風頭。唐師師深知凡事有度,過猶不及,她如果真的使喚盧雨霏一晚上,等傳出去後,又成了唐師師的不是。
唐師師用帕子擦拭嘴角,打算尋機打發盧雨霏回去。她看到趙子詢不斷朝她身後望,唐師師回頭看了一眼,笑道:“我竟忘了,幾個美人都沒吃飯呢。周美人可是世子的心尖寵,若是餓著了世子會心疼,罷了,世子妃,幾位美人,你們都回去用飯吧。”
周舜華渾身一僵,唐師師這樣說,豈不是將她設成靶子?周舜華連忙行禮:“妾身不敢。妾身能伺候王妃是榮幸,一點都不累,請王妃開恩,讓妾身繼續伺候吧。”
唐師師心裡冷笑,現在知道當靶子難受了?當初趙子詢把她豎起來當靶子時,怎麼沒見他們心疼?唐師師說:“好了,這是家宴。好好的一頓飯,不要推來推去,搞得大家都不舒服。你們都回去吧。”
唐師師這樣說,其餘人不敢再推辭。周舜華沒法替自己說話,隻能忍著旁人針扎一樣的目光,道謝後小心落座。
盧雨霏坐在最末席,而周舜華三人是妾,不能和主子同桌,另外設了一張小席面。趙子詢明知道唐師師在故意針對周舜華,還是不得不道謝:“多謝王妃。”
唐師師微笑:“我應該做的。畢竟家和萬事興,我們都是一家人,要相互為對方考慮,世子說是不是?”
趙子詢低頭:“王妃所言甚是,兒臣受教。”
趙承鈞看似專心用膳,一言不發,然而內心卻漸漸落定。他觀察了一整天,趙子詢一直喊唐師師王妃,沒有哪怕一次,稱她為母親。
真是意外之喜。
唐師師其實也不習慣別人給她夾菜,這種宮中才有的做派,唐師師適應不來。身邊沒有盧雨霏杵著,唐師師也松了口氣,放開手腳吃自己喜歡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