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碗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根青菜,唐師師嫌棄地挑出去,筷子伸到一半,被另一雙筷子夾住:“還挑食?”
唐師師抬頭,和趙承鈞對視半晌,最終不情不願地吃下去。趙承鈞又給她夾了兩筷子,說:“這些菜對你身體好,越到臨產的時候,越不能挑食,知道嗎?”
宮鬥小課堂又開始了,唐師師不耐煩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盧雨霏剛剛坐下,還沒吃兩口,被唐師師和靖王這一通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的秀恩愛搞得食不下咽。難怪唐師師把她們打發走了,原來,是她們耽誤了靖王?
這一頓飯桌上四人,人人心思不同。飯後,唐師師去側廳休息,盧雨霏本來要跟著侍奉,被趙承鈞打發走了。
盧雨霏很識趣,見狀不敢再跟進去打擾。她退出來後,發現趙子詢已不知所蹤,周舜華也不見了。盧雨霏站在光輝明亮的王府大堂,和同樣華麗卻冰冷的任鈺君、紀心嫻相對無言。她悲哀地認識到,闔家團圓的除夕夜,她隻能和死對頭一起守歲。
何其諷刺。
盧雨霏以為趙子詢和周舜華一起出去了,其實並不是。此刻趙子詢站在背風處,漠然地看著朔風將燈籠吹的砰砰作響。
身後的隨從還在勸趙子詢:“……世子,您應當早做準備。這半年來,王爺對那個女子越來越寬容,可見王爺已完全被美人計籠絡住了。朝廷謀害靖王府之心不死,若是她這一胎生出兒子,外有宮中支持,內有王爺偏寵,恐世子的繼承人之位危矣。”
趙子詢語氣淡淡,嗤道:“不過是個還沒出生的奶娃娃,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憑什麼和我爭?”
“是女兒當然好,但萬一是個男孩,世子應該早做準備。”隨從苦口婆心道,“那畢竟是靖王的親生子嗣,就算比您小了十多歲,但王爺春秋鼎盛,再把持王府二十年不是問題。真到了那時,您就危險了。”
“那依你們看,應該如何?”
“屬下認為,有兩計。”隨從伸出兩個指頭,說,“其一,世子早日生下兒子,嫡長子最佳,有了繼承人,您的籌碼就更重了。其二,斬草除根,防患於未然。”
西風呼嘯,席卷在王府曲折縱深的回廊中,像是小孩子哭一樣。周舜華從牆後收回身體,按緊帽子,快步離開。
側廳內,唐師師躺在榻上,已經睡著了。守夜對她來說實在太晚了,她又在懷孕,本來就容易困乏,很快就睡著了。
趙承鈞在一旁守著她,翻看來往邸報。往日習以為常的東西,今日不知道怎麼了,他許久沒法集中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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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邊不禁浮現起趙子詢對唐師師那聲疏離又克制的“王妃”。已經整整一天了,趙承鈞不停地回放這一幕,近乎成了折磨。
他教那個孩子遵紀守禮,喜怒不形於色,如果有想要的東西,絕對不能讓人看出來。他教的時間太長了,以致於,現在連他都看不穿趙子詢。
趙子詢,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唐師師這一覺睡了很久,後來她迷迷糊糊被凍醒,問:“什麼時辰了?”
趙承鈞沉浸在思緒中,忽然被打斷,低頭才發現是唐師師醒了。他給唐師師拉了拉毯子,說:“快子時了,馬上就要賀歲。你要起來看看嗎?”
唐師師想要坐起來卻使不上力,趙承鈞扶著她坐好。唐師師剛睡醒,渾身發冷,她把毯子裹得更緊了一點,說:“有什麼好看的,我現在又笨又重,衣服醜人也醜,做什麼都不方便。我出去做什麼?”
趙承鈞失笑,溫聲道:“不會。你一直很好看,即便懷孕也不會減損你的美貌。”
“你騙人。”
“真的。”趙承鈞握住唐師師的手,牢牢包在自己的掌心裡,“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最好看,毋庸置疑。”
唐師師依然噘著嘴不說話,可是眼睛中逐漸流露出笑意。這時,外面突然爆竹聲大作,人群歡呼起來。窗紙上映出一陣陣亮光,趙承鈞和唐師師一起回頭,看向窗外。
新年來了。
唐師師看著外面滿天火樹銀花,忽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是一個朝不保夕的侍女,每天都在為如何搶女主戲份而頭痛。她跟蹤周舜華到戲樓,陰差陽錯中了計,險些替周舜華頂罪。那時候她騎虎難下,隻好抽趙承鈞的劍為他獻舞,沒想到一眨眼,一年過去了,她肚子裡已然懷了他的孩子。
唐師師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頗感人事無常。那時的她,哪能想到她最終嫁的人並不是男主,而變成了男主的父親呢。
趙承鈞也想到了去年的事情,兩人握著手,誰都沒有打破此刻的氛圍。過了一會,唐師師笑道:“王爺,新年快樂。祝王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這是去年唐師師對趙承鈞說的話,趙承鈞記起來後,低聲笑了。他垂眸看向唐師師的眼,目光專注幽深:“好。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歲歲有你。
別人家正月是最繁忙的時候,但是對神泰七年的靖王府,正月卻是一個擔驚受怕的月份。
唐師師的肚子越來越大,眼看臨產期一日日逼近。王府上下,無論是內宅還是外院,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無論是王府的人還是姚太後的人,都提起心來。
二月二十,深夜,已經安靜下來的靖王府忽然喧鬧起來。盧雨霏頂著一臉憔悴爬起身,聽到院外的人砰砰砰敲門,急聲道:“世子妃,王妃發動了!”
第93章 留子
盧雨霏大晚上被吵醒來, 她胡亂披了件衣服,張嬤嬤已經到外面開門了。過了一會,張嬤嬤回來,肅著臉對盧雨霏說:“世子妃, 王妃要生了。”
“我知道。”盧雨霏飛快地整理頭發, 說, “我剛才聽到了。嬤嬤, 給我更衣, 我去前面守著。”
張嬤嬤應了一聲,趕快挑亮燈光, 把所有人都叫起來給盧雨霏整頓。盧雨霏這裡才剛剛穿好罩衣,外面又來人了。
張嬤嬤出去接話,這會張嬤嬤很快就回來了,不過她的表情卻不怎麼好:“世子妃, 剛才報信的婆子說,王爺下令, 任何人不準出門。如果發現有人未經允諾在王府裡走動, 一律以犯上作亂處置。”
屋裡所有丫鬟都倒吸一口涼氣, 犯上作亂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尤其這裡是皇家, 被打死了都要擔心會不會連累親族。靖王下這麼嚴苛的禁令, 那就是釘死了, 不讓任何人出門,也不讓任何人傳遞消息。
盧雨霏衣服換到一半,聽到這裡, 她把自己頭上的珠釵拔下, 隨手扔到妝奁上, 說:“得了,不用換了。白忙活一場。”
張嬤嬤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嚇得手指哆嗦,整個人惴惴不安。隻是生孩子而已,又不是沒見過女人生產,王爺為什麼要搞這麼大陣仗?
不知道,還以為是宮變呢。
盧雨霏深呼一口氣,跌坐在凳子上,許久沒有力氣動彈。靜了一會,盧雨霏覺得屋裡氣悶,說:“把窗戶支開,通通風。炭都快燒沒了,撤下去,換盆新的上來。”
“是。”丫鬟領命,提著炭盆去外面撿炭。趁屋裡人少,盧雨霏靠近張嬤嬤,壓低聲音說:“嬤嬤,王爺不讓出門,你就在角門跟前守著,小心留意外面的動靜。一旦有什麼消息,趕緊來告訴我。”
張嬤嬤應了一聲,連聲道:“老奴明白。”說完,張嬤嬤躊躇,悄悄用氣音問:“世子妃,您說她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
盧雨霏抿著嘴,臉色陰沉,看不出表情來。是兒子還是女兒?盧雨霏當然希望是女兒。
萬望老天開恩,這個節骨眼讓她生出兒子來,可不是好事。
張嬤嬤出去了,盧雨霏一個人坐在寢房裡,走來走去,坐立不安。最後盧雨霏實在是慌得不行,幹脆找來一串佛珠,坐在塌邊,一邊拈佛珠一邊在心裡祈禱:“是女兒,一定是女兒。”
盧雨霏心神不安地等了許久,快雞鳴時分,張嬤嬤耷拉著臉色回來了。一看到張嬤嬤的臉色,盧雨霏心中就重重一沉。
“世子妃,王妃生了。是個男孩。”
與此同時,王府許多個院子裡,都有人悄悄從角門跑回來,將這個消息傳遞給屋裡主子:“王妃生了個男孩。”
燕安院裡,穩婆抱著襁褓,笑呵呵地將孩子的臉展示給趙承鈞看:“恭喜王爺,您看,是個大胖小子,足有八斤重呢。”
那個孩子皮膚通紅,臉被泡的皺巴巴,此刻還閉著眼睛,尚且不知他來到了怎樣一個世界。這是趙承鈞第一次看到新生兒,他覺得驚訝,也覺得神奇。
孩子出生,竟然是這個樣子的?在趙承鈞的印象裡,小孩子都包在大紅襁褓裡,幹淨體面,白白胖胖。趙承鈞便一直以為,小孩子一出生就是白白淨淨的。
原來,他們剛來到人世的時候,這樣小,這樣脆弱。穩婆見趙承鈞認真注視孩子,壯著膽子讓趙承鈞伸開手,她將襁褓放在趙承鈞手上。趙承鈞全身都僵硬了,他有些無所適從地看著手心小小的孩子,心想,這就是他的兒子。
他和唐師師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