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婆子垂著頭,從遠處看,正是一副恭敬聽訓的模樣。她嘴唇的動作微不可見,說:“想見王妃一面可真不容易。老奴冒死前來,是為了給王妃提醒。”
“哦?”唐師師也不動聲色,問,“提醒什麼?”
“提醒王妃小心性命,勿要步了當年鉤弋夫人的後塵。”
“為何?”
“有人建議靖王,留子去母。”
氣氛頓時沉默,吳婆子仿佛沒察覺到般,繼續不緊不慢地說:“王妃付出這麼多,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孩子,若是被留子去母,自己性命不保不說,連孩子也要叫別人母親,未免太可惜了。”
唐師師心裡一沉,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模一樣。唐師師收回衣袖,像是在打量周圍的花草,問:“這種事按道理是機密,吳婆婆是如何得知的?”
“這種事隻對王妃是機密罷了。”吳婆子說話一點都不客氣,似嘲非嘲道,“前院屬臣已經討論遍了,唯獨王妃不知而已。”
唐師師心裡又是一沉,趙承鈞明明說前院的人都很認可她,十分擁護她和孩子。莫非,趙承鈞在騙她?
這個想法在唐師師心裡一閃而過,她沒有表現出來,依然淡然道:“看來是我耳閉目塞了。是誰提出的?”
吳婆子似乎笑了下,意有所指道:“主使人不知,但是,提出效仿古人、留子去母那天,世子也在場。”
唐師師明明知道吳婆子在挑撥離間,但她還是忍不住生氣。趙子詢,竟然是他!他可真是好樣的。
唐師師知道吳婆子就等著她失去理智,如果她真的氣衝衝跑去質問趙承鈞,那就完全落入吳婆子和姚太後的陷阱了。唐師師用力掐自己掌心,維持著靈臺清明,問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待在內院,竟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們什麼時候提出這個法子的?”
“早了。”吳婆子說,“大概在王妃剛剛生產完那天,靖王就召集會議,和屬下商議了許久。按線人的說法,從那天開始,靖王和世子就在謀劃此事。”
她剛生產完那天?唐師師默默在心裡算時間,似乎就是這天晚上,趙承鈞和她說,前院很感念她的功勞,對她的評價由差轉好。她就說趙承鈞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原來,是當天剛剛商議過事情。
吳婆子想離間唐師師和趙承鈞,殊不知,這樣反而給唐師師吃了定心丸。趙承鈞做決定從不拖泥帶水,他要是真決意留子去母,早在他回來的那天晚上,唐師師就會因為產後病暴斃離世。絕不會平平安安坐完了月子,把身體完全養好後,再被人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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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鈞那麼果決的人,他不會做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
看來吳婆子的話有真有假,王府家臣提議殺她留子,多半是真的,趙子詢牽頭,多半也是真的。隻不過,趙承鈞否決了。
唐師師悄悄松了口氣,內心那根弦慢慢松懈。原來,她剛才一直害怕聽到的,並不是趙子詢害他,而是趙承鈞。
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一得知趙承鈞已經否決,她立刻如釋重負,內心的陰影一瞬間消散。唐師師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一臉沉痛地對吳婆子說:“多謝吳婆婆提醒,接下來我會小心的。”
吳婆子看到唐師師害怕的表情,如願以償,微微笑道:“王妃放心,有老身在,必然保你性命無憂。老身已經在前院布下天羅地網,一旦靖王等人打算行動,老身必能第一時間得知。王妃盡管放心吧。”
唐師師點點頭,哀苦道:“有勞吳婆婆。如今我的性命全仰仗吳婆婆,請婆婆盯著密切些,妾身在此謝過婆婆。”
吳婆婆擺擺手,說:“王妃,勿要說著等喪氣話。此事何去何從還沒有定論,您不必如此悲觀。今兒是您兒子的滿月宴,不遠處還有人看著您呢,你得高興些。”
唐師師努力擺出笑容,微微抬高聲音,道:“我剛才說的那些地方,你都記住了嗎?”
唐師師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沒必要繼續和吳婆子做戲了。言多必失,她要是戲過了,被吳婆子看出不對來,那才叫得不償失。
吳婆子低頭,一瞬間恢復到角色中,唯唯諾諾道:“老奴記下了。”
“好了,下去吧。今兒客人多,你小心衝撞了貴客,等明天你再來修剪。”
“奴婢遵命。”
吳婆子含胸縮背告辭。唐師師在庭院中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她們,才緩步回到正房。
房間中,丫鬟奶娘都圍在孩子身邊,看得好不仔細。她們見唐師師進來,齊齊行禮:“參見王妃。”
唐師師頷首:“起吧,不要吵醒孩子。”
丫鬟們應諾,靜悄悄站起身。唐師師走到襁褓旁邊,看著趙子诰紅撲撲的睡顏,不覺露出笑容。
再多紛紛擾擾,一旦回到孩子身邊,仿佛就全無幹系了。唐師師問奶娘:“他中途醒來過嗎?”
“沒有。”
唐師師繼續囑咐:“你們好生看著,算時間快到他吃奶的點了,一會如果他醒來哭,多半是餓的,你趕緊喂奶,知道嗎?”
奶娘喏喏點頭:“民婦省的。”
唐師師又交待了幾句,帶著丫鬟離開。丫鬟見唐師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奇怪問:“王妃,您不回宴客廳嗎?”
“花廳裡氣悶,我隨便走走。”唐師師漫無目的地在王府中走動,她現在心裡亂成一團,這樣子回花廳,一定會被那些人精看出來。不如在外面吹吹風,等心緒完全靜下來後再回去。
唐師師毫無頭緒地走,忽然腳步一停,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假山後面,樹葉掩映間,隱約能看到趙子詢正和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在一起,似乎在爭論什麼。
唐師師感興趣地挑眉,說的這樣激動,他們在討論什麼?
假山後,書生正激憤地勸說趙子詢:“世子,王爺給這個孩子取名‘诰’,可見他對此子給予厚望。世子,這樣發展下去可不妙,您得早做準備。”
趙子詢皺著眉說:“父親私下找我談過,他對趙子诰的寵愛隻是對幼子的寵,絕不會影響到王府傳承。他親口允諾,世子之位依然是我的。”
“世子!”書生著急,勸道,“當權者說的話如何能信?現在二公子還小,靖王自然這樣說,等再過十來年,二公子長大了,靖王豈會繞過自己的親生兒子,將王位傳給並無血緣關系的世子?”
趙子詢聽到這些話也沉了臉,冷冷問:“那依你之見,應該如何?”
書生是趙子詢招募的幕僚,早早捆到了趙子詢這條船上。他猜到趙子詢聽到這些話會不高興,但是忠言逆耳,這些話總得有人捅破。書生正要說什麼,忽然眼睛放大,頓時把嘴裡的話咽了回去:“王妃。”
趙子詢回頭,見唐師師穿著精致的白袄紅裙,帶著眾多丫鬟,緩慢從回廊中走過來。唐師師看到他們,笑了笑,道:“世子,你們怎麼在這裡?”
趙子詢垂下眼睑,給唐師師行禮:“參見王妃。兒臣不勝酒力,在此處醒酒,沒想到打擾了王妃清淨。兒臣知罪。”
書生見了,也跟著行請安禮:“草民參見靖王妃。”
唐師師眼睛掃過書生,最後落在趙子詢身上,恍然大悟道:“原來世子在這裡醒酒。世子酒量似乎不好,我這就讓丫鬟準備醒酒湯,給世子送過來。”
“不敢勞煩王妃。”趙子詢低著頭,推辭道,“兒臣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這就要回去。多謝王妃好意,兒臣不敢當。”
“這如何能行,酒這種東西最霸道了,往往自己覺得清醒了,其實還醉著呢。”唐師師說完,眉梢輕輕一動,斜著瞥了杜鵑一樣,“杜鵑,還不快去準備醒酒湯?”
杜鵑福身,領命而去。趙子詢見狀不好再推辭,拱手道:“謝王妃。”
唐師師微笑著站在回廊上,輕輕緩緩道:“自家人,不妨事。”
自從唐師師變成王妃後,趙子詢少有和唐師師獨處的時候。此刻趙承鈞不在,唯有唐師師和他面對面,趙子詢有些不自在,主動打破寂靜,問:“今日是二……二弟的滿月宴,二弟怎麼樣了?”
“他睡著了。我抱著他出了一身汗,便出來走走,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世子。”
今日所有人都在談論趙子诰,趙子詢和別人說沒事,但對著唐師師說起孩子,就覺得非常別扭。她明明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卻是他名義上的母親,那個孩子更是牙都沒長,竟然成了他的弟弟。
整件事情就非常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