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舜華確實沒料到盧雨霏會流產。盧雨霏懷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談何別人呢?周舜華最開始隻想害最蠢的兩個丫鬟,挑撥趙子詢和盧雨霏的關系,讓盧雨霏在趙子詢心中扣上汲汲營利、道貌岸然的帽子。她怎麼知道,盧雨霏已有身孕,還正巧摔了一跤,跌流產了呢?
這樣一來,驚動了趙承鈞,所有事情都沒法收場了。周舜華眼睜睜看著一切越來越失控,最後所有事情都超出了周舜華的預料。周舜華最開始還想鶯兒已經死了,人證物證俱無,或許靖王查不出什麼。然而,她還是太低估靖王了。
政局上的陰謀陽謀都騙不過他,何況後宅女子的勾心鬥角呢?西北局勢復雜,趙承鈞每天面對的,可是國與國、間諜與間諜的爭鬥。
周舜華對天發誓,信誓旦旦,但趙承鈞可不吃這一招,他說:“暖香丸的痕跡能掩藏,但是治傷寒的藥不能。那個丫鬟死於傷寒,隻要仔細查查這段時間誰抓過藥,丫鬟死前接觸過誰,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周舜華臉色瞬間煞白,說不出話來。顯然,鶯兒並不是自然死亡,許多東西根本經不起查。盧雨霏在屏風裡聽到這一幕,瘋了一般,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嘶喊道:“是她害了我的孩子!是她!將她拖出去打死,我要讓她血債血償!”
趙子詢臉色大變,快步走出屏風,似乎想要求情:“父親……”
然而趙承鈞完全懶得聽,他隻是一抬手,就止住了趙子詢未說完的話。趙承鈞臉色淡淡的,仿佛在處置一隻爬進屋裡的螞蟻一般,雲淡風輕道:“杖斃吧。”
“父親!”趙子詢失聲大喊,可是這次趙承鈞不給他猶豫的機會,劉吉很快招手,讓太監把周舜華拉出去。
太監接觸到周舜華的胳膊時,周舜華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掙脫束縛,撲在地上,抬起頭悽然道:“王爺饒命,妾身已經懷了世子的骨肉。王爺打死妾身死不足惜,可世子的骨肉,王爺就不顧了嗎?”
所有人都被這個發展震住了,唐師師愣了片刻,懷疑地挑起眉:“你也懷孕了?”
唐師師瞧瞧周舜華,又瞧瞧趙子詢,目光十分狐疑。趙子詢的子嗣緣未免太巧了吧,荔枝、石榴懷孕,盧雨霏懷孕,現在這三人的孩子都沒了,一轉眼周舜華又有了?
趙子詢是同一天召幸她們的嗎,時間如此巧合?
顯然,不光唐師師覺得可疑,趙承鈞、盧雨霏也覺得不可能。但這畢竟是世子的女人,劉吉不敢硬拉,抬頭徵求性地看向趙承鈞:“王爺,您看?”
趙承鈞冷冷看著這個女子,說:“召太醫來。”
太醫剛剛離開,又被人拉回來了。他匆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行禮後,謹慎地按上周舜華的脈搏。
太醫行醫經驗豐富,然而這次,他按了許久,眉頭卻越皺越緊。趙承鈞心中已經有數了,問:“太醫,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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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收回手,一臉為難道:“微臣才疏學淺,不能診斷。請王爺另尋高明。”
張嬤嬤焦急地問:“是喜脈嗎?”
“這……”太醫眉毛擰成一條,最後拱手道,“微臣不知。醫無一定,現在月份太淺,微臣不敢妄言,等滿三個月,胎兒定形後,微臣才能診出確切消息。”
唐師師馬上就想起了暖香丸。暖香丸足以以假亂真,讓有經驗的太醫都診不出來。唐師師看向周舜華,目光頗為感嘆。
拋開立場不提,周舜華真的是個夠聰明也夠狠的硬茬。周舜華已經把整件事籌謀的這樣詳細,但是為了以防萬一,竟然能狠下心讓自己吃暖香丸。要知道,暖香丸吃多了,是會導致不孕的。
事實證明周舜華這個決定是對的,要不是她留了一手,現在她就要被杖斃了。太醫畢竟隻是醫不是神,事關王府子嗣,太醫就算有八分把握,也不敢拍板說周舜華一定沒懷。萬一一板子下去,周舜華身下流了血,太醫也得跟著陪葬。
張嬤嬤啞聲,盧雨霏在屏風後,激動地大喊大叫:“她沒有懷孕!她根本沒有!怎麼會這樣巧,一要仗責她就懷孕了呢?王爺,王妃,請您給我的孩子做主啊!”
盧雨霏哭聲近乎崩潰,趙子詢卻繃著臉,說:“父親,懷孕第一個月不容易診斷,她與鶯兒有來往,確實該罰,但是舜華已懷有身孕,若是父親執意杖責她,恐怕孩子也保不住。請父親看在兒臣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
趙承鈞靜靜地看著趙子詢。誰都能看出來周舜華在謊稱懷孕,趙子詢對另幾個女人趕盡殺絕,卻一力袒護周舜華。僅是家事他就這般拎不清,等日後面對皇族外戚、黨派紛爭,趙子詢怎麼能做出公正的處理?
趙承鈞內心頗為失望,相比之下,周舜華這點小事實在無足輕重。唐師師看出來趙承鈞心情不好,她代為開口,說:“女人的肚子嬌貴,輕易打不得。既然周美人說自己有孕,那這頓板子就暫且留著,等孩子生出來後,我們再慢慢清算。”
唐師師特意加重了“生出來”,她倒要看看,周舜華能糊弄一時,能不能糊弄一輩子。用不著十個月,等過了三個月,肚子就要顯懷了,唐師師拭目以待,周舜華要去哪裡給自己搞個大肚子。
周舜華臉色不變,磕頭及地,平靜道:“謝王妃開恩。”
唐師師哼了一聲,說道:“我醜話說在前頭,你這條命能赊著,全是仰仗肚子裡的孩子。九個月後,這個孩子平安降生還好,要是孩子出了什麼差錯……你知道後果。”
周舜華額頭抵在地上,地板上的涼意仿佛穿過身體,麻痺心髒,滲進了她的聲音裡:“我知道。”
趙子詢看周舜華跪著心疼,趕緊讓人將周舜華扶起來。盧雨霏在屏風後看到這一幕,心如死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世子妃……”張嬤嬤驚慌大喊,內屋又是一陣人仰馬翻。趙承鈞冷著臉,甩袖離開,唐師師嘆了一聲,對周舜華和趙子詢說:“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她就系上披風,快步追著趙承鈞而去。
第102章 妻兒
外面的雨已經變成毛毛細絲,不撐傘也沒什麼要緊。唐師師示意杜鵑退後,她自己提起披風,快步跑向趙承鈞:“王爺。”
趙承鈞見她不撐傘就追過來,沉了臉,輕斥道:“胡鬧,怎麼不帶傘?”
“傘太累贅,雨已經停了,不撐傘也無妨。”唐師師追到趙承鈞身邊,自然而然地靠在趙承鈞身側。趙承鈞無奈,伸手給她擋住天上蒙蒙的雨絲。
他身強體壯,淋一淋雨無妨,唐師師怎麼行?唐師師靠在趙承鈞身邊,問:“王爺不高興?”
“我能高興嗎?”趙承鈞語氣不善,說,“我原本覺得他雖然沉迷女色,但在大是大非上還拎得清。現在看來,我太高估他了。”
唐師師眼睛轉了轉,溫溫柔柔道:“周舜華在世子身邊陪了三年,比世子妃還早呢。要不是你橫插一腳,世子想娶的人,一直是她。”
趙承鈞冷哼,垂眼瞥唐師師:“你向著誰說話?”
“我當然向著王爺啊。”唐師師不動聲色地挑撥,“世子什麼都好,唯獨在女色上糊塗。不過世子以後要繼承王府,他就是西北最大的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在女人上糊塗就糊塗些吧,又不是皇帝,不怕女色誤國。”
說者有心,聽的人也有意,趙承鈞越發沉默了。如果隻是一個普通的藩王,爵位、仕途都已經到頭,確實沒什麼可講究的。但趙子詢不是。
若趙承鈞有意於天下,那趙子詢就必須按照太子培養。普通人寵妾滅妻無妨,一個皇帝或者太子在女人身上糊塗,那就是大麻煩了。
趙承鈞接下來一路沒有再說話,唐師師深知點到為止,後面就乖乖巧巧陪著趙承鈞,沒有再提世子的事。等回到燕安院後,唐師師一進門就去看趙子诰,而趙承鈞一進門,先給唐師師要了帕子和水。
她淋了一路的雨,雖然雨絲不大,但她的頭發還是被沾湿了。趙承鈞進入內屋,見唐師師抱著趙子诰,口中念念有詞:“你個沒心沒肺的,我一下午不在,你都不念著我?你倒是和奶娘玩得歡,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趙承鈞無奈,示意丫鬟婆子出去,他拉著唐師師坐下,用帕子抱住她的頭發,緩慢擦拭:“你呀,他想你想的哭,你要心疼,他不哭,你又要吃醋。你就不能念別人點好?”
唐師師生氣,憤憤瞥了趙承鈞一眼,道:“我就是這麼狹隘心短,王爺要是嫌棄,找寬宏大量的賢婦去。”
“你看,你又來了。”趙承鈞將唐師師拉回來,嚴肅說,“不要動,頭發還沒幹。”
唐師師的頭發隻沾了水汽,很快就幹了。反倒是趙承鈞,難得動氣,一動氣老毛病就犯了。唐師師見他皺著眉不說話,輕聲問:“王爺,你頭疼又犯了?”
趙承鈞淡淡嗯了一聲。唐師師將趙子诰遞給趙承鈞,說:“喏,接著。”
趙承鈞猝不及防被塞了趙子诰,他下意識抱住,問:“你做什麼?”
唐師師脫了鞋,跳上床榻,挪到趙承鈞身後,—雙纖細的手按住趙承鈞太陽穴,緩慢打圈:“王爺,現在好些了嗎?”
趙承鈞沒想到這個發展,好笑道:“好多了。你有這個心就夠了,下來吧。”
“不用,我可是賢妻良母,王爺頭疼,我當然要為王爺分憂。”唐師師半跪著按摩,一邊按—邊問,“王爺,鶯兒的東西不是都燒了嗎,你怎麼找到周舜華的簪子的?”
趙承鈞嘴上說著不用,但是嬌妻在側,他還是不由閉上眼,感受唐師師輕一下重一下的揉捏:“很簡單,後宮也好,後宅也罷,但凡封閉之地,沒有人不貪的。丫鬟們說是將鶯兒的東西燒了,把她的其他財物全部轉交給哥嫂,但鶯兒是死的,經手的人卻是活的,怎麼可能不順手昧一兩件。尤其周舜華有事所託,收買人心用的東西必然貴重,如此,被昧下的概率就更大了。貪財的人都怕死,隨便敲打一二,就都說出來了。”
唐師師聽到咋舌:“我以為我已經很懂風光背後那些陰暗的人心溝渠了,沒想到王爺比我更懂。王爺一出生就是皇子,聽說少年時還十分受寵,你怎麼知道這些?”
唐師師隨口一說,趙承鈞聽到卻突然心疼。趙承鈞懂,是因為他有更長的人生閱歷,見過更多的人事變幻,但唐師師才多大,她懂這些,必是因為童年時受過很多冷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