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荔枝期期艾艾地說,“前段日子,鶯兒找上奴婢,說這是她們家祖傳秘方,吃了之後一定能生兒子。奴婢懷孕心切……就吃了。”
石榴震驚地張大嘴:“她也是這樣和我說的,而且她說,隻給了我一個人。”
“什麼?”荔枝失神喃喃,“她明明說,這是她們家獨門秘藥,不能外傳,隻給了我一個人。”
“兩位姨娘,這可不是什麼生子秘方。”劉吉將藥丸放進盒子裡,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說,“暖香丸是種禁藥,服用之後,短期內能讓人出現惡心、嗜睡、反胃等表現,服用的時間長了,還會導致停經,連脈搏也會露出妊娠之相。此藥足以以假亂真,好些有經驗的太醫都會誤診,最開始給兩位姨娘診脈的太醫,應當就是被騙過去了。”
唐師師驚訝地看向那個小巧白皙的藥丸,她剛才隻是猜測,沒想到,世上竟真的有這種藥。
唐師師頓時脊背生寒,不由生出一種後怕來。女子小日子停止,同時還惡心、嗜睡,任誰都覺得自己懷孕了,誰會防備這是別人下藥呢?有這種藥丸在手,想算計誰,豈不是手到擒來?
唐師師臉色嚴肅起來,問:“這藥如何來的?”
劉吉回道:“王妃有所不知,這種藥最先出現在宮裡。暖香丸短期內能讓女子露出妊娠之兆,但是長時間服用,會損害女子根基,甚至導致終生不孕,而一旦停止,妊娠兆頭就消失了。當年許多妃嫔為了一時恩寵,飲鸩止渴,栽贓陷害,暖香丸在禁廷中風靡一時。後來事情敗露,景宗震怒,大力整頓宮廷,將涉事之人全部打死,這種藥才漸漸銷聲匿跡。後面為了保護皇家血脈,宮中再不許提起暖香丸,沒想到過了三十年,這種藥竟然出現在我們王府。”
景宗是趙承鈞的祖父,比姚太後還要早一朝,難怪唐師師不知道。唐師師想通了關節,問荔枝:“你吃之前,知道這是什麼嗎?”
“奴婢不知。”荔枝哭哭啼啼的,哀聲道,“奴婢怎麼敢欺瞞世子,奴婢隻以為這是求子的藥,連著吃了一個月。後來奴婢以為自己懷孕,就把藥停了。”
荔枝的解釋合情合理,暖香丸吃後會表現出妊娠症狀,荔枝誤以為自己已經懷孕,自然高高興興停了藥,靜等孩子到來。沒想到,停藥之後,懷孕症狀消失,她又來月事了。這一次荔枝慌了神,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辦,就被人捅了出去。
緊接著,就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唐師師挑了挑眉,悠悠問:“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櫻桃跑過來和我求情,說你和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你如果真的相信這是求子藥,那這麼靈驗的藥,你為什麼不分享給你的好姐妹?”
荔枝支吾了,跪在地上,諾諾說不出話來:“奴婢……奴婢……”
瞧見荔枝的臉色,不必等她回答,唐師師已經明白了。唐師師輕輕瞥了櫻桃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可真是好姐妹呢。”
櫻桃震驚地看著荔枝,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荔枝崩潰,哭著爬到櫻桃身邊,用力抓住櫻桃的手:“對不起,櫻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櫻桃你比我聰明,比我漂亮,即使沒有孩子也能活的很好。可是我不行,我隻有這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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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臉色蒼白,沒有推開荔枝的手,但也沒有回應。唐師師唏噓,她又拆散了一對姐妹花呢。
二桃殺三士,那兩個側妃之位,看來遠比她預料的還要威力大。荔枝得到求子藥後,出於私心,自己偷偷昧下,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和石榴都是這樣想的,正好,完美中了別人的陷阱。
其實若荔枝告訴櫻桃,櫻桃聰明,未必能中計。就算荔枝在懷孕後,和同樣診出有孕的石榴坦誠相待,都能發現,鶯兒在騙她們。
可惜,她們誰都沒有。這就是叢林法則,誰先暴露,誰就將選擇權交給別人,所以誰都不肯先踏出第一步。
唐師師唏噓片刻,馬上又恢復無情,問:“鶯兒呢?”
丫鬟們聽到這裡,露出為難之色。一個丫鬟跑出去問了問,回來後嗫嗫道:“王妃,鶯兒前幾天得了風寒,病死了。”
唐師師意外地挑眉,死了?經丫鬟們一提,唐師師也有印象了,她想了一會,問:“是不是前兩天病逝的那個丫鬟?我記得給她撥了二十兩撫恤銀子,她哥嫂將她接回家了。是她嗎?”
丫鬟回道:“正是她。因為她是病死的,總管怕給主子過了病氣,所以把她的東西全燒了。剩下的衣服體己交給她家人,讓她哥哥嫂嫂帶走了。”
這麼一來,就死無對證了。唐師師心想真不愧女主,下手真的高。如今劇情已經完全跑偏,書裡內容已沒什麼參考價值,唐師師沒法借助書本劇透,隻能求助地看向趙承鈞:“王爺,線索斷了,你看這該如何是好?”
剛才唐師師問話,趙承鈞就坐在一邊聽,這畢竟是內宅的事,遲早要交到唐師師手裡的。結果趙承鈞沒欣慰多久,就聽到唐師師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趙承鈞嘆氣,認命地給她收拾爛攤子。趙承鈞放下茶盞,道:“暖香丸是京城的東西,而且已經銷聲匿跡三十年。不是在京城長大的人,恐怕接觸不到這些。”
唐師師一想也是,鶯兒這裡線索斷了,那換另一個方向接著查。王府裡從京城來的,除了趙承鈞、劉吉、彤秀等人,就隻剩唐師師這些宮廷美人。趙承鈞絕不可能下藥,目標基本能鎖定在宮廷秀女中。馮茜已死,唐師師和紀心嫻都是外地女子,神泰二年應徵選秀,一到金陵就送進了宮,沒有機會接觸暖香丸。在京城長大,知道許多宮闱秘聞,還有足夠的身份接觸暖香丸這等禁藥的,隻有周舜華、任鈺君這兩個公侯小姐。
唐師師能想明白,其他人也能,眾人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在周舜華和任鈺君身上。
任鈺君上前一步,福身道:“妾身是清白的,妾身願意讓王妃搜索住處,以證清白。”
周舜華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動,淡然道:“妾身問心無愧。王妃若是懷疑,盡可搜查,妾身絕無二話。”
兩個人都大義凜然,反倒讓唐師師躊躇了。女主宮鬥三十年未逢敗績,可見處事周全,周舜華敢站出來說,多半證明她已經把痕跡清理幹淨了,無論唐師師再怎麼查,都查不出破綻。
唐師師不敢貿然下令,萬一什麼都沒搜出來,她如何下臺?唐師師猶豫不定,這時候內屋突然傳來聲音,似乎是盧雨霏醒了。
唐師師松了口氣,借口去看盧雨霏,將這件事拖了下來。
她得再想想。
內室中,盧雨霏從床上醒來,得知自己孩子已經沒了,頓時慟哭出聲。唐師師看著心酸,無論她和盧雨霏有多少恩怨,此刻身為母親,她都對盧雨霏恨不起來。丫鬟給唐師師搬了圓凳,唐師師坐在床邊,勸道:“別哭了。流產傷身,現在不養好,以後一身是病。為自己身體想一想吧。”
盧雨霏怎麼不知道傷身體,可是如果人間的痛苦能忍住,怎麼還叫痛苦呢?盧雨霏顧不得眼前的人是誰,握著唐師師的手,慟哭道:“他沒了,我盼了這麼久,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他就沒了!都怪我,我應該趕緊叫太醫來的……”
盧雨霏情緒激動,掐的唐師師手疼。唐師師不好抽手,隻能忍著。唐師師心說孩子都沒了,為什麼還要自責,就算罵也該去罵趙子詢。
世子妃剛剛流產,唐師師能進去安慰,其他人卻不太妥。趙承鈞停在屏風外,他看到盧雨霏拽著唐師師的手哭,哭了許久都不放開。趙承鈞眼睛微眯,寒著臉對趙子詢說:“世子妃剛剛失去孩子,你這個做丈夫的不進去安慰一二,在這裡站著做什麼?”
趙子詢很不想面對盧雨霏,但是趙承鈞發話,他不得不遵從。趙子詢慢吞吞進屋,盧雨霏看見趙子詢後,又是哭又是鬧,不過總算放開唐師師了。
唐師師趁機抽身,走到屏風外,悄悄問趙承鈞:“王爺,接下來怎麼辦?該去搜嗎?”
趙承鈞瞥了唐師師一眼,道:“剛才審問人那麼威風,我還以為你心裡有數了,結果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敢啊。”唐師師委屈,“我派人去搜她們倆的屋子簡單,但萬一什麼都沒搜出來,那我怎麼下臺?”
趙承鈞輕輕點唐師師的鼻尖:“瞧你這點膽子。對著我那麼兇,結果在外人面前慫成這樣?”
唐師師依然委委屈屈。趙承鈞無奈地嘆氣,說:“罷了,拿你沒辦法。再等等,劉吉應該快回來了。”
唐師師驚訝,借著趙承鈞的遮擋環顧四周,發現確實沒有劉吉的身影。唐師師後知後覺,吃驚道:“你趁人不注意,派他出去拿東西了?可是,你剛才不是說線索已經斷了嗎?”
“說歸說,做歸做。”趙承鈞拿起唐師師的手,見手腕上被掐紅了好一片,心疼地在上面摩挲,“這叫聲東擊西。都是我小時候玩剩下的招數,還敢拿來糊弄人,真是無知者無畏。”
唐師師慢慢想起來,趙承鈞是在宮裡長大的,周舜華在紫禁城學了三年,而趙承鈞還在娘胎的時候就開始搞宮鬥。多年來耳濡目染,還有上一屆宮鬥贏家郭貴妃言傳身教,趙承鈞才是在場宮鬥水平最高的人。
姚太後都搞不贏趙承鈞,周舜華那些伎倆放在趙承鈞面前,算得了什麼呢?
唐師師默默感嘆幸好她沒腦子搞宮鬥,要不然被趙承鈞賣了,她恐怕都替他數錢呢。唐師師正要打聽趙承鈞讓劉吉去找什麼,劉吉就回來了。
“王爺。”劉吉進門,垂著手站在趙承鈞身後,說,“奴才在鶯兒那裡,找到一樣東西。”
劉吉的聲音不大,可是整個屋子莫名安靜下來,連盧雨霏都停止哭鬧,定定地看向這邊。趙承鈞不慌不忙,問:“什麼東西?”
劉吉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布包,展開後,是一根金簪。
許多人看到這根簪子臉色都變了,任鈺君瞧了瞧簪子,又看向周舜華,疑惑道:“這不是周妹妹的簪子嗎?我許久不見周妹妹戴,還以為妹妹丟了。為什麼妹妹的簪子會出現在鶯兒那裡?”
唐師師心想可真是好姐妹啊,這一刀捅得真給勁兒。任鈺君連罪名都網羅好了,唐師師順勢而為,問:“周舜華,這是你的東西嗎?”
周舜華臉色蒼白,神色不見倉皇,可是一開口,微微顫抖的聲線就暴露了她:“是妾身的。”
“竟然是你。”唐師師肅著臉,大義凜然說道,“是不是你偷偷買通鶯兒,給荔枝和石榴下藥,謀害世子妃?”
周舜華立刻跪下去,五指指天道:“妾身以性命發誓,妾身絕沒有謀害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