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的婆子應諾,拖著兩個丫鬟就往外走。兩個丫鬟哀哀哭著掙扎,但是婆子毫不顧忌,粗暴地將她們拖到門口:“兩個賤蹄子,都安分些吧,你們欺瞞世子,還敢喊冤?今日讓你們好好見識見識王府的規矩……呀,王妃?”
唐師師束著手站在回廊下,靜靜看著裡面這一幕鬧劇:“什麼規矩,我怎麼不知道?”
裡面人聽到聲音,連忙趕出來。趙子詢沉著臉走出門,看到真的是唐師師站在外面,眉頭緊緊擰著:“王妃,你怎麼來了?”
一眾女人跟著趙子詢走出來,瞧見唐師師,各有各的表情。她們壓住真實想法,溫順地給唐師師行禮:“參見王妃。”
“你們這裡哭喊的聲音都快傳到燕安院了,世子還問我為什麼過來?”唐師師身上系著披風,拾階而上,杜鵑在一旁給唐師師撐著傘,等唐師師走入屋檐後,杜鵑轉身傾斜傘面,將雨具靠在廊柱上。
另一個丫鬟遞來帕子,唐師師接過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不緊不慢問:“世子妃跪在雨天裡反省,兩個丫鬟也要被杖斃,世子是不是該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子詢抿唇,實在很不願意讓唐師師插手這些。他神態冷淡,語氣中暗藏抗拒:“這是我的家事,不敢勞煩王妃操心。”
唐師師輕笑一聲,她將帕子交給丫鬟,一雙手交握在身前,白淨冰冷,精美的像是玉器一樣:“這王府裡,還有本王妃管不了的事?”
唐師師先前一直自稱我,現在卻用上了“本王妃”。屋子內外的氣氛凝滯,無論主子還是下人,此刻都垂下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面。
後院中,一時靜的隻能聽到雨聲。
趙子詢沉默片刻,拱著手微微一拜:“王妃自然無所禁忌。這些事腌臜,恐汙了王妃耳朵,請王妃海涵。”
“無妨。”唐師師眼角瞭了眼旁邊,隨意指了一個人,說,“就你吧,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從頭如實道來。”
小丫鬟突然被指到,頓時慌了,磕磕巴巴道:“回稟王妃,今日洗衣坊的人收衣服,偶然發現荔枝姨娘的裙子上有血。洗衣丫鬟以為姨娘有流產之兆,趕緊來稟報世子,沒想到一盤問,卻發現不是小產血,而是經血。世子大怒,立刻叫太醫過來給荔枝姨娘診脈。等太醫的時候,石榴姨娘表情不對勁,世子看出來石榴姨娘也說謊了,大為惱怒。世子妃給兩位姨娘求情,世子盛怒之下,讓世子妃去外面跪著……後面太醫來了,世子讓太醫給兩位姨娘診脈,沒想到,兩位姨娘都沒有懷孕……”
丫鬟的說辭乍一聽很合理,懷孕期間總不會來月事,荔枝的月事痕跡被人看到,由此暴露,合情合理。然而問題偏偏也出在這裡,荔枝要是真的假懷孕,那麼為什麼要把染血的衣服送去洗衣坊,她總不至於沒常識至此。而一個洗衣服的粗使丫鬟,又是如何接觸到世子的呢?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荔枝和石榴謊稱有孕,有什麼目的?懷孕這種事做不得假,十個月後生不出孩子來,等待她們的還是死。後宮寵妃都不敢做這種狸貓換太子的事,兩個無根無基的丫鬟,哪來的膽子?
所以,唐師師更傾向於相信,荔枝和石榴真的以為自己懷孕了,開開心心上報,結果中了別人圈套。唐師師不懂藥理,但是高門大院中能人輩出,如果有某些藥物,吃了後能讓人呈現出妊娠的症狀,以致於連脈搏都改變了,也未嘗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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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懷孕前三個月就很容易誤診,太醫邀功心切,將相似的脈搏一概推斷為喜脈,並不難理解。幕後之人精心設計了全套,誘著荔枝、石榴一步步入內,現在,矛頭更是直指盧雨霏。
畢竟唐師師剛說過誰懷孕誰就能當側妃,盧雨霏的兩個陪嫁丫鬟便相繼假稱懷孕。任誰看,都不信這裡面沒有盧雨霏的指示。
唐師師心裡大致梳理明白了,她眼睛輕輕瞥向周舜華,隻見周舜華低著頭,一副哀戚無辜的模樣。唐師師心中冷笑,淡淡開口道:“我允諾封有孕之人為側妃,本是想討個喜頭,沒想到竟鬧成這副樣子。荔枝和石榴假報懷孕是該罰,但她們隻是兩個無依無靠的丫鬟,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我能理解世子心情悲憤,但畢竟是兩條人命,依我看,不妨從長計議,等查清楚了再做發落。”
張嬤嬤聽到這番話,連忙附和道:“王妃說的是!世子,世子妃最盼望傳承子嗣,這段時間為求子喝了多少藥,吃了多少苦,您又不是不知道!世子妃性情溫柔良善,她怎麼會做這種弄虛作假的事情呢?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請世子明察啊。”
“溫柔良善?”趙子詢冷冷看著盧雨霏,語含譏诮,“我看未必。”
眾人聽到哗然,看趙子詢的態度,趙子詢顯然不信盧雨霏是清白的。盧雨霏本來臉色就十分蒼白,聽到趙子詢的話,她唇上血色盡失,霍然抬頭:“世子,你懷疑我?”
趙子詢沒說話,但不表態已經是最大的表態,盧雨霏渾身力氣仿佛被抽幹,半邊身體一軟,險些摔倒:“我們夫妻兩年,你竟然不信我?”
丫鬟婆子連忙扶住盧雨霏。周舜華站在趙子詢身邊,似乎嘆了口氣,勸道:“世子妃,妾身知道您舍不得陪嫁丫鬟,但是,也不能錯怪世子啊。莫非她們欺騙世子,世子揭穿騙局,還是世子做錯了?”
周舜華不說話還好,她一開口,盧雨霏仿佛受到更大刺激,咬牙切齒道:“我們夫妻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妾室管。”
趙子詢本來已經平靜了,聽到盧雨霏的話,臉色又陰沉下來:“大膽!舜華為你考慮,你不感恩就算了,竟然還反過來欺辱她?你簡直是不識好歹,不堪為妻。”
盧雨霏眼淚刷的掉下來:“我不配,那你休了我,立她為正妻吧!”
盧雨霏說完,猛地推開張嬤嬤,轉身往外跑。然而外面正在下雨,臺階上積了水,盧雨霏本就五體不勤,此刻她心緒激動,沒看清腳下的路,不慎踩滑,重重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女眷頓時發出一陣尖叫,張嬤嬤慘叫一聲,連滾帶爬撲到臺階下。杜鵑等丫鬟嚇了一跳,立刻圍到唐師師身邊。唐師師冷著臉,怒斥道:“荒唐!”
唐師師說著快步走到門外,她朝臺階下一望,倒吸一口涼氣。
臺階上蜿蜒出一團血跡,混著雨水,滴滴答答濺在地上。張嬤嬤抱著盧雨霏,滿手都是血跡,哭喊道:“快來人,快去叫太醫!”
第101章 滅妻
雨聲漸漸轉小, 內室裡暗香繚繞,落針可聞。過了一會,趙承鈞問:“太醫,世子妃怎麼樣了?”
太醫收回手, 嘆息著搖頭道:“回稟王爺, 孩子大概一月有餘, 但是邪寒入體, 恐怕保不住了。”
張嬤嬤在旁邊聽到, 悲痛地捂住嘴,哀求道:“太醫, 真的沒法子了嗎?世子妃四處求子,為了懷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才懷上,這個孩子當真保不住嗎?”
“保不了。”太醫拈著胡子, 緩緩搖頭,“難怪世子妃宮寒, 原來是胡亂吃藥的緣故。求子的藥不能亂吃, 尤其外面那些生子偏方, 許多都是江湖術士騙人。世子妃因為吃藥致使宮寒, 今日先是在雨中跪著, 後面又在臺階上摔了一跤, 寒氣入體, 這一胎徹底保不住了。就算勉強用針灸將孩子穩住,這個孩子也是個死胎,等到四五個月, 死胎再也留不住, 繼續留在母體裡隻會滋生胎毒。到時候隻能用藥艾引產, 反而對世子妃身體傷害更大,說不定會讓世子妃再也無法懷孕了。”
張嬤嬤一聽,跌坐在地,徹底傻眼了。唐師師嘆氣,問:“太醫,那依你之見,現在怎麼做最好?”
“用藥物流產,趁胎兒還小,將髒東西徹底流出來。世子妃還年輕,以後好生養幾年,還有懷孕的機會。”
唐師師聽著都覺得唏噓,今日本來說兩個妾室假懷孕,吵了半天後,倒讓真懷孕的人流產了。現在雞飛蛋打,不光一個孩子都沒落著,還要連累嫡妻好幾年不能懷孕。
唐師師簡直到底懷疑誰才是細作,依她看,趙子詢才是真正不想讓自己孩子出生的人。
趙承鈞顯然也氣得不輕,此刻當著許多人的面,趙承鈞沒有發作,依然平靜得體,對太醫說:“大人更重要,既然孩子保不住,那就請太醫開藥吧。”
太醫領命,隨著太監出去寫藥方。身後張嬤嬤發出痛苦的哭號聲,趙承鈞冷冷掃了她們一眼,淡淡說:“世子妃需要靜養,你們都隨我出來。”
張嬤嬤的哭聲戛然而止,眾人大氣不敢出,隨著趙承鈞轉移到外間。趙承鈞坐到最上方的主位,唐師師斂起裙子,坐在趙承鈞身側。
趙承鈞不動聲色,先是叫來一個太監,示意道:“去通知盧家吧。世子妃不慎落胎,如果盧太太有時間,可以過來開解開解。”
太監領命,弓著腰退出正廳,一溜煙消失在雨霧中。把外面的事都安排好後,趙承鈞才不緊不慢,視線緩慢掃過堂下眾人:“你們辦的好事。”
被掃到的人全都垂下頭,噤若寒蟬。趙子詢頂著趙承鈞的怒氣上前,行禮道:“父親,兒臣有錯。”
趙承鈞已經懶得問趙子詢錯在哪裡了,屢次三番,教而不改,趙承鈞早已對趙子詢失望。趙承鈞直接開口,吩咐道:“去搜查荔枝和石榴的屋子,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全部呈上來。”
劉吉見趙承鈞真動了怒,他不敢大意,親自上前領命:“奴才遵命。”
劉吉走後,屋子中陷入無邊無際的沉默中,氣氛沉甸甸的,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唐師師見狀,親手給趙承鈞倒了杯茶:“王爺息怒,是非曲直慢慢查,您不要氣壞了自己身體。”
見是唐師師,趙承鈞的表情好看了些。他接過唐師師手中的茶,問:“趙子诰呢?”
“在主院裡睡著呢。”唐師師說,“我讓兩個奶娘、四個嬤嬤一起盯著,不會有事的。”
趙承鈞稍微放了心。下面這些人一個個都不省心,唯獨提到趙子诰,能讓趙承鈞輕松一二。
很快,劉吉帶著人回來了。他身後的小太監端著一個漆盒,一個香木盒,劉吉打開其中一個,拈出裡面的藥丸,呈給趙承鈞看:“王爺,這是從荔枝和石榴屋裡找到的。”
趙承鈞掃了一眼,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他看向跪在一邊的荔枝和石榴,沉聲問:“這是什麼?”
荔枝和石榴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最開始隻是世子和王妃來了,就算鬧得再大也隻是內宅風波,誰知道後面竟然演變成世子妃流產,徹底驚動了王爺。王爺過問,那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內宅之事了。
石榴搶先開口,說:“回王爺,這是暖香丸,鶯兒給我的。”
荔枝似乎被嚇了一跳,驚訝地看向石榴:“鶯兒還給了你?”
石榴一聽,同樣露出驚詫之色。唐師師明白了,問:“這兩樣藥,都是鶯兒私底下給你們的,但是你們卻不知道對方有,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