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舜華如何能甘心?她怔怔地坐在樹蔭下,久到寒意滲透全身,雙腿雙手都變得冰涼,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抬頭望去,前殿廣場有太監試煙花,想來快子時了。周舜華扶著樹幹,踉踉跄跄起身,往宴會廳走去。
除夕宴上少了一個小小的世子側妃,根本無人關注。周舜華回去時,發現眾人已經拱衛著太後皇後,去奉天殿廣場看煙火了。周舜華又轉身,趕往奉天殿。
奉天殿前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廣場,平日百官在這裡上朝,逢年過節時,宮廷在這裡搭燈。小皇帝尤其愛玩,今年他讓太監在奉天殿廣場上擺滿了煙花爆竹,有地老鼠、花筒、三級浪等,還有將許多煙花集成一體的煙花架,名目繁多,看得人眼花繚亂。
過年是女眷難得能消遣的時候,姚太後帶了眾多女眷,來奉天殿廣場西殿觀看煙花。宮女命婦們站在西殿前的臺階前,隔著欄杆,對廣場上的景象指指點點。姚太後被人簇擁在最中央,聽眾人逗趣奉承,笑聲不斷。
而唐師師卻有些焦灼,慢慢離開中心,朝邊緣看去。別人沒發現周舜華消失,唐師師卻發現了。唐師師暗暗嘆氣,她隻是一段時間不留神,周舜華又消失了。周舜華真不愧是女主,在宮廷裡都敢亂走。
奉天殿廣場沒有隔斷,男賓女賓混雜在一起。不遠處皇帝帶著群臣觀賞煙花,周舜華若是走散了,保不準會惹出麻煩。
子時快到了,廣場上已經有太監試驗爆竹,爆裂聲一陣高過一陣。女眷中也爆發出陣陣驚嘆,得寵的女官圍在太後跟前,不斷給姚太後指點煙花。
唐師師卻沒有心思欣賞煙花,她焦急地尋找周舜華在哪裡,這時候有一個花筒升到一半突然炸裂,炮筒帶著火光朝唐師師衝來。唐師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躲,不慎踩到了臺階邊緣,趔趄了一下朝後倒去。
唐師師正驚慌失措,胳膊忽然被人撐住,隨後用力一拉,帶著她離開原地。唐師師本能地朝剛才的方位看去,發現沒人,又驚訝轉向另一邊,見趙承鈞的臉從她眼前掠過。黑暗中,他面無表情,神色冷峻,冷淡的像是玉雕一般。
緊接著身後的煙花炸裂了,唐師師嚇了一大跳。趙承鈞捂住她的耳朵,無奈道:“瞧瞧你這反應速度,那麼大的煙花筒躲不過去,還自己給自己添亂。”
唐師師知道是趙承鈞,瞬間不怕了,頂嘴道:“我又不知道那個煙花有問題,我要是好端端走路,怎麼會摔倒?”
唐師師狠話沒放完,地上忽然竄來一個地老鼠,滋啦滋啦地旋轉著。唐師師被嚇了一跳,尖叫著朝趙承鈞身後躲去。
趙承鈞笑著抱住她的肩膀,帶著她離開地老鼠的活動範圍。這時候子時來了,四周忽然炮聲大作,各式各樣的煙花一個接一個升上高空,炸出炫目的光輝。趙承鈞微微俯身,雙手捂住她的耳朵,說:“沒事,有我在。”
趙承鈞身後許多煙花騰空而起,在墨黑色的蒼穹中綻放出五彩光芒,趙承鈞的臉也在這種光芒中時隱時現,明滅不定。唐師師眼中許多光彩升空又墜落,唯有眼前的人,始終從容堅定地看著她。
唐師師眼中慢慢柔和起來,她輕輕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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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煙火看得熱鬧,可是廣場上實況卻不樂觀。天上的煙花太多了,時不時有沒燒完的炮筒掉下來,有的已經啞火,有的還會突然炸裂。更糟糕的時,黑色的硝粉不斷從高空灑落,砸的人滿身滿臉都是。唐師師最開始還有心情欣賞煙花,但是很快,就站不住了。
她不斷地檢查自己的衣服,摸著臉疑神疑鬼:“我臉上有沒有被火星砸到”
“沒有。”
“那有沒有變黑?”
“沒有。”
唐師師十分懷疑:“真的?”
“真的。”趙承鈞微微嘆氣,將她護在自己懷裡,慢慢朝宮門的方向走去,“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們回去吧。我去和皇帝太後說一聲。”
唐師師有些遲疑,今兒是除夕,皇帝和太後還沒走,他們提前離開,是不是不太好?唐師師問:“沒關系嗎?”
趙承鈞的回答依然簡短而堅定:“沒有。”
周舜華站在宮殿牆角後,看到趙承鈞在人前毫不避諱地護住唐師師,帶著她往安全處走去。周舜華手指扶在牆上,慢慢收緊,指甲下劃出細細的白痕。
西施亡夫差,貂蟬滅盧布,靖王已經完全被唐師師蠱惑了。無論靖王現在怎麼想,他偏向唐師師的兒子,隻是遲早的事。
周舜華早已沒有後退之路。是唐師師不仁在先,既然如此,也不能怪她不義。
第116章 立幼
唐師師回王府時, 夜已經很深了。她來不及換衣服,趕緊先去看趙子诰。
趙子诰已經睡著了,他今天一整日都沒有見到娘親,委屈地直哭。奶娘好容易把他哄睡著, 但是趙子诰睡得並不踏實, 眼睛半合著, 時不時抽一聲,嘴裡還塞著自己的小拳頭, 看起來可憐極了。
唐師師瞧見心都化了,她圍在趙子诰床邊,輕聲哄他入睡。趙承鈞看了半晌, 手又開始難受:“他怎麼含著手睡覺?”
依趙承鈞的想法, 他想把趙子诰的手拉出來, 但是唐師師用殺人般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低聲威脅道:“你敢!都這麼晚了,他好不容易才睡著。他還是個孩子,想含就含著,你管什麼?”
行吧,趙承鈞無話可說,默默忍了。趙子诰似乎感覺到母親的氣息, 在唐師師的拍打下慢慢舒展眉心, 徹底睡著了。
唐師師放下心, 她蹲了太久,起身時腿麻,身體險些摔倒。趙承鈞從後面扶住她, 正要說什麼, 被唐師師眼疾手快捂住嘴:“噓!”
趙承鈞挑眉, 十分無奈,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唐師師小心翼翼地放開手,輕聲囑咐丫鬟婆子:“好生照看小郡王,如果他醒了,立刻來叫我。”
“是。”
唐師師安排完兒子的事後,才放心地往外走。她回到和趙承鈞居住的正殿,坐在榻上,立刻覺得渾身脫力。
太累了,以前她還羨慕那些可以去宮裡過年的王孫貴族,現在想想,哪如在自己家裡好好吃一頓。趙承鈞見唐師師累得臉色蒼白,過來握住她的手,問:“很累嗎?”
“嗯。”唐師師說著偏頭,將腦袋放在趙承鈞肩膀上,問,“感受一下,重不重。”
趙承鈞失笑,抬手按住她的太陽穴,緩慢打轉。趙承鈞說:“今日雖然是正日子,但畢竟穿的是常裝,還不算隆重。等明日朝賀,要穿全套大衫霞帔,光頭上的九翟冠就有四五斤,那才叫累。”
唐師師眼前一黑,脖子仿佛已經開始痛了。唐師師問:“每年元日都要這樣嗎?”
“嗯。”趙承鈞應道,“不過我已經十來年不在京城了,現在朝賀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清楚。”
唐師師嘖聲,忍不住道:“何必呢?明明是過年,卻像上刑一樣,皇帝累臣子也累。大家都舒舒服服在家裡休息,這樣不好嗎?”
“古時傳下來的規矩,沒法改了。”趙承鈞嘆氣,“在其位謀其政,誰讓他們是君臣呢?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奉,自然就要盡到君主和臣子的職責。”
唐師師其實也隻是抱怨一兩句,明日一早,她依然會乖乖爬起來參加朝會。元日大朝賀是一年最重要的禮節,許多七老八十的臣子走路都顫顫巍巍,也要硬撐著去參加朝賀。這對天下人來說是榮耀,即便累得要死,也被視為光榮。
趙承鈞看了眼時間,對唐師師說:“時候不早了,你先去換衣服吧,今日早點睡覺,明日恐怕還有的折騰。”
唐師師有氣無力應聲,廢力從塌上爬起來,去淨房卸妝沐浴。等唐師師收拾妥當後,已到醜時。
唐師師頭發還是半湿的,她窩在床上擦頭發,趙承鈞從後面走來,接過她手中的巾帕,問:“還沒幹?”
唐師師回頭見是他,放心地靠在趙承鈞身上,說:“嗯。我頭發留了這麼長,哪有那麼容易幹。”
趙承鈞剛剛去沐浴,現在已經換了中衣。他本來打算給唐師師擦頭發,結果唐師師毫無正形地靠在他身上,趙承鈞沒法下手,無奈道:“坐好了,頭發還沒幹。”
唐師師才不管,她躺在趙承鈞臂彎裡,閉上眼睛,越躺越舒服。趙承鈞這樣騰不開手,隻能將她放在自己膝上,挽起她的頭發輕輕擦拭。
唐師師閉著眼,說:“今天我遇到皇後了。”
“嗯?”
“沒什麼,隻是有些感嘆。”唐師師嘆道,“她和我同歲,進宮也是前後腳。現在她才二十歲,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趙承鈞想到皇帝皇後那樁糊塗事,淡淡道:“她沒有做錯什麼,要怪就怪她的母親和外祖母吧。明明在宮外可以嫁好人家,偏偏要進宮。她比皇帝大了六歲,成婚時皇帝才七歲。一個七歲的孩子能懂什麼,簡直荒唐。”
帝後大婚時,姚沛兒十三歲,皇帝七歲。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這樁婚事太兒戲了,但是姚太後一意孤行,執意要捧娘家,內閣隻能讓步。皇帝和皇後都是孩子,圓房自然是圓不了的,但是眾人並沒有放在心上,這種事情水到渠成,等皇帝再大一大,就懂了。
這樣一等,就是七年。如今皇後二十歲,皇帝十四。十四歲已經到了知人事的年紀,皇家的男孩懂得還尤其早。但是皇帝和皇後之間,卻陷入了一個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