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一下子緊張起來,容貴妃眼中更是有著懼怕,隻有蕭元昭還算平靜。
她們緊張的原因是皇後自盡後,皇帝下了命令,誰都不準再提她和元修,否則是滅族之罪。
所以這半年我沒有聽到任何關於皇後和元修的事,沒想到皇帝今天竟然主動問。
「見過。」我如實說,皇帝既然這樣問,顯然是已經知道了什麼,撒謊不是明智之舉。
「他同你說什麼了嗎?」皇帝又問我。
我回道:「他讓我保重。」
皇帝點了點頭,疲憊地揮手讓我們退下。
我和蕭元昭退了出去,沉默地往回走,路上遇到了五公主。
自從上次踏春會後,我再也沒見過她,聽說她也要出嫁了,驸馬是去年的探花郎。
她笑著同我們打招呼,隻是這笑裡帶著一絲懼怕,然後匆匆離開。
20
回到東宮後,日子平靜地過,無聲無息的。
以前的東宮十分熱鬧,因為我和元修皆是好性子,宮人們都比較自在。
但蕭元昭喜靜,靜到地上掉一根針都能聽見最好,宮人們都小心翼翼。
他白日去上朝,晚上回來後練劍讀書,然後沐浴就寢,十分規律。
我每夜依舊是飄在床邊,看著那朵東吳菱花同蕭元昭一起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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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是不知餍足,我想為他再選幾個美人,我宣了林嬋來東宮陪我。
林嬋品著東吳送來的茶,我還未言,她就看穿我的心思:[臣女隻做正妻。]
「我可以退位。」我說。
她笑了笑:「臣女不喜歡別人的夫君,臣女的夫君,身心都隻能屬於臣女,誠然臣女以前是仰慕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現在已經是娘娘您的了,所以臣女不喜歡了。」
她活得恣意瀟灑,拿得起放得下,讓我羨慕。
我又宣了其他世家女子,包括那個踏春會上愛慕蕭元昭的貴女。
可那貴女卻跪下哀求:[請娘娘饒臣女一命。]
我並未要害她,問她懼怕的理由,她支支吾吾,說是蕭元昭從前責難過她與她的家人,說什麼也不敢再見他了。
蕭元昭知道後咬著牙問我:[你就這麼不願意侍奉我?]
我搖了搖頭。
我並不是不願意,也沒有能力不願意。
甚至,我想討好他。
希望他登基之後能放定晟回去,我的母妃一定在苦苦地盼,總有一個孩子得回去啊。
可我真的也想好好睡,最近我總是覺得困乏,而他又不許。
他又問我:「如果是蕭元修,你還會為他找女人嗎?」
他又何必這樣傷我,那晚元修說的話,他明明也聽見了。
見我不說話,他捏著我的臉頰,迫使我抬頭看著他:「告訴我,會嗎?」
我看著他的雙眼,不由想起禮宮那夜窗外,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冰冷的眼如獸一般盯著正在親吻的我和元修,宛若要將獵物捕殺。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他眼中還有著隱忍,現在隻有暴烈。
我跪了下來:「殿下,臣妾錯了,今後臣妾不會再擅自為殿下作主。」
然後主動為他寬衣,想平息他的怒氣。
可他卻推開了我,轉身離去,一連半月沒來我這裡。
我隻好去請。最近定晟已經被允許和北周世家子弟一起讀書騎射,現在讓他生我的氣,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我學了所謂男子喜歡的情致去討他歡心,沒想到卻惹得他更生氣。
他將我禁足,卻又在夜裡闖入我的寢殿,讓我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
第二日用早膳的時候,我為他添粥,他也往我碗中夾了一塊糕點,我們的手正巧碰在一起。
宮裡年長的嬤嬤笑眯眯地看著我們:[所謂夫妻呀就是這樣,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麼事過去就過去了,日子要向前看呢。]
蕭元昭不說話,隻低頭吃粥。
後來宮女們告訴我,那天早膳後他心情很好,賞賜了嬤嬤好些金銀。
我想他最近應該是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因為他還陪著我去踏春會。
我不喜歡參加踏春會,他背上弓箭,將我抱上他的馬。
駿馬在草地上奔馳,飛一樣,嚇得我不得不抱住他。
「慢一些。」我緊張地說道,他卻笑著將馬打得更快了。
最後我們進了那片樹林,一樣的溪水,一樣的石頭,一樣的花。
[去摘吧,我等你。]他說完躺在草地上,咬著一根草,懶懶地曬著太陽。
這時候的他,又像是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可我已經不喜歡這些花了,但他讓我摘,我便摘吧。
我剛摘好一束,突然頭上多了個東西,是他編了一個花環戴在我頭上。
[好看。]他瞧著我笑道。
我下意識地想拿下花環,他卻將我壓在花叢裡,咬著我的耳朵:[那時候你誤導他們我與你有染,你知不知道我背了兩年的黑鍋?今日我要為我正名。]
我又羞又怕,幾乎要哭出來。
他這才停了下來,啞著聲:「不讓我正名也行,那得讓我抱一會兒。」
然後他將我抱在懷裡,讓我同他一起看大樹向天空蔓延的枝丫,看飛鳥,看白雲,看那雲間透下的光……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任山風翻過山崗,拂著我們的臉龐。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才回去,他一手摟著我,一手握著花。
我提醒他好好騎馬,他卻得意道:「我四歲就在馬背上,蒼穹摔下來我都不會摔。」
回到踏春會上,雖已經整理了衣衫和發髻,可還是被容貴妃看出來,將我一頓訓斥。
蕭元昭將我拉在他身後:[母妃,事情是兒子做的,您責怪她做什麼?]
「你你你……」容貴妃氣得在他背上拍了幾巴掌,[我怎麼教出你這樣的兒子?]
他拉著我跑出營帳,眉眼間都是笑,他是真的很開心。
回到寢宮後,他還挑了一個白玉花瓶,將我摘的那些野花插了進去。
我想他是誤會了,誤會我前年那時摘花是為了放進花瓶裡。
21
廊下吹過玉蘭香的時候,我懷孕了,孩子已經快三個月,這便是我總是困乏的原因。
可我明明偷偷喝了避子藥的,怎麼就懷上了?
我曾經幻想過和元修要有一雙兒女,後來他說北周絕不能有一個有著東吳血脈的孩子。
蕭元昭知道後並未有什麼情緒,隻嚴令任何人不得將此事外傳,然後召了定晟進宮陪我。
[阿姊,我們又多了一個家人。]定晟高興地說道。
可這世上除了他,應該沒有第二個人會覺得這個孩子是家人。
果然,不久容貴妃來了,帶來一碗藥。
容貴妃幽幽道:[元昭不能被拖累,你是個聰慧的人,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兒臣知道。]我平靜地服下那碗藥,當天夜裡就落下一塊血肉。
我告訴蕭元昭,是我白日裡跌了一跤,與旁人無關。
他瞧了那塊血肉很久,紅著眼眶問我:[因為蕭元修,所以你殺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你還是忘不了他,是不是?]
「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嗎?」
「是我摔了一跤,對不起。」我重復著。
他額上青筋爆出,似要將我捏碎。
第二天,我聽說他讓人割了一個宮女的舌頭,因為是她向容貴妃告的密。
此後宮人們更是噤若寒蟬,容貴妃也再也沒來過。
我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世界裡,隻有蕭元昭能隨意進出這個世界。
但他最近也不能常來,因為北周皇帝墜馬了,傷勢嚴重,他要在宮中主持大局。
我每日吃飯吃藥睡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元昭的人來接我,說北周皇帝怕是撐不過今天了。
我到了之後,北周皇帝已經在彌留之際,除了蕭元昭和後宮妃嫔們,朝中的肱股之臣也在。
皇帝交代完一些朝廷之事後,雙眼渾濁地看著我們:「太子。」
蕭元昭躬身上前:「兒臣在。」
皇帝喘了一口氣:「太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的皇後隻能是北周女子,你絕不能有外族血脈的孩子。」
話音一落,眾人齊齊看向我,神色各異,大多是冷嘲譏笑。
跪在地上的我並不覺得有什麼,隻有在乎的人才會覺得難受。
「兒臣知道了。」蕭元昭應道。
「你要守護好北周天下,絕不能讓蕭家兒郎再做質子,也不能讓蕭家女子去和親。」皇帝又道。
「是,兒臣謹記。」
最後皇帝眼睛四處看了看,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卻又沒找到,然後在失落中慢慢停止了呼吸。
嫔妃大臣們慟哭一片,有真情,也有假意。
蕭元昭沒有哭,隻垂著眼眸看著他父皇的屍身。
大臣們齊齊向他叩首,禮官也捧來龍袍。
這裡不像東吳,要先守孝再登基,這裡舊皇駕崩的同一天,新皇就要繼位。
他們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可誰都知道這是怕夜長夢多。
蕭元昭起身向殿外走去,大臣們也紛紛跟上這個新的生殺予奪之人,一步也不敢慢。
他經過我的時候停下腳步,我雙手交疊胸前,向他行了叩拜之禮。
這一年他剛二十歲,繼承了北周大統,開始了他的帝王之路。
22
第一場雪的時候,我被蕭元昭封為貴妃,從東宮搬進了內宮,住在昭陽殿。
蕭元昭沒有冊立皇後,後宮暫時就我一人。
我和蕭元昭這半年見面次數並不多,除了登基後國事繁忙,我知道他還在生氣。
新年之後,容太後和大臣們送進來幾位美麗的少女,或嬌或俏,讓人看花眼。
她們都是千挑萬選的北周世家女子,有著強大的母族。
大臣們讓蕭元昭從這幾個女孩子裡選一個做皇後,蕭元昭說等三年國喪過了再議。
女孩子們來向我請安,一個個偷偷將我打量,有一個膽大的問我:「娘娘,我們已經進宮月餘,什麼時候能夠侍寢?」
我也不知道,我的貴妃也隻是一個空頭銜,並不管理後宮。
她們很失望,沒有從我這裡得到答案。聽我說蕭元昭也不怎麼來我這裡之後,她們悄悄討論:「陛下莫不是有隱疾,放著貴妃這樣的嬌娘都不要?」
「如果是這樣,那陛下模樣生得再好都不行。」
「我也接受不了,我不喜歡沒用的男人。」
我看著她們,像是看到了林嬋,原來北周有這麼多明朗的女子。
我最後還是去主動見了蕭元昭,因為我們東吳的使臣來了,他們是來商議將定晟迎回去的。
我皇叔生育了五子八女,可是兒子全都夭折了,如今東吳後繼無人,他想讓定晟回去。
但北周一部分朝臣反對將定晟放回去,認為這是天賜良機,讓蕭元昭殺了定晟,這樣東吳無繼承之人,便可不戰而破。
但另一部分朝臣則反對,他們說我皇叔和南燕結盟,此番使臣前來是為了試探,應把定晟繼續扣在北周,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