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春月咬牙:“你覺得我在誇你?!”
四面八方都是哄笑聲。
喬野初來乍到,還不太熟悉大家的名字,隻像個局外人似的看著這大同小異的發卷子場景,恍然生出一種其實自己還未轉學的錯覺。
當然,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件事,前座的不良少女和她的麻友們顯然是物以類聚,倒數十名裡,有四五個都是中午打麻將那一伙。
更巧的是,春鳴和徐晚星是一前一後上臺的。
這個時候,張春月的聲音已經接近冰點,不帶絲毫溫度。
“春鳴,58。倒數第二名。”
春鳴長得像根豆芽似的,白白淨淨,高高瘦瘦。也因此,他此刻的不臉紅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秉承師德為重,張春月在心裡告誡了自己很多次,既然差生已經放棄了自己,她也沒必要多費唇舌。可看見春鳴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沉著冷靜拿了卷子就走,她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人家考一百三四十,你差點隻考了人家一個零頭,拖了班級後腿,還臉都不紅一下。”
下一刻,還沒被念到名字的徐晚星不疾不徐站了起來。
“這不還有我給他墊底嗎?臉紅這種事,春鳴同學是善解人意,想留給我來著。不然他倒數第二都臉紅了,我倒數第一該怎麼發揮?”
又是一陣哄笑。
張春月冷著臉拿起最後一張英語試卷:“你是該臉紅,42分,剛剛好是萬小福的零頭。”
忽然被cue到的班長萬小福坐在第一排,臉上一紅,不知所措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徐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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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星接過卷子,安撫地衝他笑了笑,後者的臉立馬紅得更厲害了。
張春月目送徐晚星回到座位,這才注意到她身後的喬野。
班上原本有49人,座位恰好是七個橫排,七個豎排。眼下新同學轉來,單獨一人成為了最後一排,也沒有同桌。
她下意識說:“喬野沒有卷子,就和徐晚星一起——”
下一刻,眉頭一蹙。
“算了,她的卷子不能看,你把桌子往前拼一拼,看辛意的。”
辛意是第二名,也是徐晚星的同桌。
剛回到座位上的徐晚星正對上喬野的視線,對方淡淡瞥了眼她卷子上刺眼的分數,不發一言挪了挪座位,和辛意一起分享卷子了。
徐晚星:“……”
等一下,這個眼神怎麼回事?
然後是第二節 英語課——
這次的英語作文是寫自然災害。
張春月痛心疾首地說:“千叮嚀,萬囑咐,作文裡不會寫的單詞就不要寫,拼寫錯誤是要扣分的,有的人就是不聽。”
她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刷刷幾筆:“Earthquake怎麼拼的?泥石流是mudslide,不會拼寫就別寫,換成洪水不行嗎?”
一連串自然災害的詞組在黑板上誕生。
張春月生氣地說:“跟你們有些人的作文比起來,泥石流地震簡直都不算disaster!”
臺下又是一陣哄笑,徐晚星也嘻嘻哈哈跟著笑。
好死不死,張春月一抬頭就看見角落裡那個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偏科少女,氣不打一處來,指縫裡還夾著粉筆呢,朝她一指。
“你還笑別人啊,徐晚星?”
全班齊齊回頭,看著一臉迷茫的徐晚星。
張老師手裡的粉筆一抖一抖的:“不會拼泥石流、暴風雪還情有可原,那是詞匯超綱。全班就你一個連disaster都不會寫,你還有臉笑!”
徐晚星:“……………………”
再後來是語文課——
禍不單行果然是有道理的,徐晚星的作文被當眾批評,語文老師還選了一段當做“典範”進行全班講解。
“讀書是一件非常好非常好非常好的事情——徐晚星,你寫作文還是說口水話呢?重復那麼多遍,有你這麼湊字數的?”
徐晚星一臉誠懇:“是您說的,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陳老師:“……”
全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這裡,你用了句名人名言,你說魯迅先生說過:我撲在書上,就像飢餓的人們撲在面包上。”陳老師發出靈魂拷問,“徐晚星,我問你,這話是魯迅說的嗎?”
徐晚星:“……好像是?”
“好像是?”陳老師皺眉頭,“這是高爾基說的。”
徐晚星頓了頓:“可能他倆想一塊兒去了?”
陳老師:“?”
她扶了扶眼鏡:“行,那你告訴我,你在哪本書上看到魯迅也說了這句話?”
徐晚星信誓旦旦:“也沒哪本書上寫了魯迅沒說這句話啊……”
“……”
陳老師:“你給我站後面去聽講!”
徐晚星習以為常,起立,拿著卷子原地轉身,心裡悲嘆雙語老師就是這麼沒有幽默感。
然而轉身的瞬間,一不留神對上了喬野的目光。全班都在哈哈大笑,唯獨他的面上絲毫沒有笑意,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是個失敗的笑話。
她心下一頓,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站在教室最後方,徐晚星瞪著那個冷若冰霜的後腦勺,心想,就你最了不起。
全國物理大賽是吧?國際奧林匹克物理競賽是吧?那不是因為她懶得參加嗎!要是她參加了,有這廝什麼事兒啊?!
徐晚星感到一陣空前的煩躁。
對大多數人來說,一周之中最討人厭的日子莫過於星期一,但對於徐晚星來說,絕對是星期三。就像今天,數理化課程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居然是兩節英語、兩節語文,簡直要了她的命。
晚自習時,別人都在寫作業,徐晚星奄奄一息地趴了半小時,抬頭問同桌:“英語報紙寫完了沒?”
辛意點頭:“差不多了,改錯題還要再讀一遍。”
徐晚星也不跟她客氣,勾勾手指:“借我五分鍾。”
辛意遲疑片刻:“這學期也要繼續抄啊?”
“抄啊,幹嘛不抄?”徐晚星打了個呵欠,從她桌上拿走了報紙,開始飛快復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我認認真真看英語,腦袋都要爆炸了。”
“可是這都高二了,你一直這樣,高考怎麼辦?”辛意有些著急,“你理科隨便學學都那麼好,雙語稍微下點功夫,應該也會進步很快的。”
徐晚星衝她懶洋洋地笑:“那就高三再來下點功夫唄。”
說著,伸手揉揉辛意白淨秀氣的小臉:“好了好了,一天到晚瞎幾把憂國憂民,有這功夫多操心操心自己,你那垃圾老爸——”
話說到一半,看著辛意黯淡下去的雙眼,徐晚星收了聲,開始轉而說些有的沒的。
後座的喬野在寫物理最後一道大題,瞥了一眼抄作業姿態異常嫻熟的前桌,眼裡劃過一抹不耐。
聒噪。
他眉頭緊蹙,又嘗試著寫了幾步,最後還是沒能抵抗住噪音攻勢,即便徐晚星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不知為何就是讓他沒法專心解題。
幾分鍾後,喬野站起身來:“陳老師,我去趟洗手間。”
他從書包裡拿了樣東西,握在手心,得到老師的首肯後,從後門步出教室。
徐晚星回頭看了眼,恰好注意到他攏在手心的東西。少年手指修長,將那東西藏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抹暗紅,看樣子仿佛是個盒子。
什麼玩意兒?
她沒放在心上。
隻是晚自習前沒吃東西,肚子餓得不行,她抄完作業後,也借口上廁所,打算去小賣部買隻面包填肚子。
途經走廊盡頭,不偏不倚撞見正從男廁所裡出來的後桌。再看見她的瞬間,少年下意識把手揣進褲兜裡,那抹暗紅色就此消失。
徐晚星扯了扯嘴皮子:“巧啊。”
喬野看她一眼,也沒說話,掏出一隻小鐵盒,往嘴裡送了顆薄荷糖,徑直往教室走。擦肩而過時,有淡淡的薄荷味道飄進徐晚星的鼻子裡。
她走了幾步,霍地回頭。
那薄荷味裡還夾著若有似無的別的味道。自小在茶館裡看人打麻將的她,對這氣味真是再熟悉不過。
正值黃昏,招搖撞市一整日的太陽終於偃旗息鼓,躲進厚重的雲層裡。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有風拂過,送來將近未盡的零星煙味。
徐晚星在樓道邊上站了片刻,嘴角勾了勾。
她知道那抹暗紅是什麼玩意兒了。看不出啊,這優秀轉學生還有兩幅面孔呢。
仿佛抓住了他的小辮子,她吹了聲口哨,翻了個白眼。一個打麻將,一個抽煙,誰瞧不起誰啊?不都違反校規校紀嘛。
第四章
晚自習結束時,夜幕已至。
教室裡的人仔仔細細收拾著書包,唯獨徐晚星蔫了一整天,這會兒倒成了炮仗,拎起書包就風風火火往外跑。
她沒回家,徑直往茶館跑。這個點,徐義生已經開始擺攤賣抄手了。
蓉城是出了名的慢節奏城市,每到夜裡,街邊的燈火次第亮起,小攤小販也推車出來做生意。燒烤,夜啤,烤魚,幹鍋,夏天有蜀地獨有的冰粉涼蝦,冬日是熱氣騰騰的冒菜、串串。
徐義生一年四季都賣抄手,白天在家準備食材,下午五點推著小車來到茶館一條街擺攤。
四川人熱愛麻將,這條街上茶館不少,於是小吃攤子應運而生。
他賣了大半輩子的抄手,靠這門手藝糊口,養活了徐晚星。
八點半,徐晚星準時抵達茶館街,把書包往三輪車頂一扔,撸袖子上陣。
“回來了?”徐義生百忙之中扭頭看了一眼。
“回來了。這是送哪的?”
徐義生雷厲風行往她手裡遞了隻託盤,上面放了四隻大碗,統統裝著剛出鍋的抄手,“老麻紅湯,2號包間黃老板。中麻紅湯,5號包間最胖那大哥。酸辣湯,大廳裡頭穿紅衣服的大姐。清湯也送大廳,大胡子點的,你認識。”
徐晚星點頭,穩穩接過託盤,轉身朝人聲鼎沸的茶館裡快步走去。
興旺茶館,很俗氣的名字,但麻將這東西都講究那麼一點玄學,這名字很討人喜歡。
她輕車熟路踏進大廳,跟櫃臺後的老板娘打了個招呼,然後準確無誤把抄手一一送到客人手裡。哪怕徐義生隻講了一遍,語速還飛快,她也記得分毫不差。
這個夜晚和往常一樣,徐義生在三輪車前大汗淋漓,徐晚星就攤前攤後忙活著。
大概九點過的樣子,徐義生看了眼手表,哎喲一聲:“該收攤了!”
徐晚星不解:“這才幾點,怎麼就收攤了?”
徐義生也不解釋,手腳麻利地把東西往車裡一收,拉著女兒上了三輪車。
茶館老板娘隔著櫃臺喊:“哎,老徐,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打烊了?”
“我們那兒來了新街坊,我帶晚星去打個招呼,拜訪一下。”徐義生也大著嗓門兒回話。
徐晚星詫異地抬起頭來:“新街坊?什麼新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