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有些惆悵,忽然把臉湊過來,觀察他的眼睛,“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哭過。”
“……”
喬野被她的突然靠近搞得猝不及防,身體一僵,卻下意識察覺到她一路奔來的急促喘息。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面容近在咫尺。
幾乎是一瞬間,溫度一路攀升,他連呼吸都停滯了。
徐晚星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咦,眼圈沒紅,臉倒是挺紅——哎哎,你耳根子也好紅啊!”
喬野摁住她的臉,把她一把推到了窗戶外面,啪的一聲關上窗。
徐晚星錯愕地站在窗外,隔著玻璃與他面面相覷,然後誇張地比嘴型:幹——嘛——啊,真——生——氣——啦?
喬野面無表情看著她,低頭拿起手機。
窗外,徐晚星很快收到了新的短信。
喬霸霸:慢走不送。
徐晚星惆悵地抬頭看看窗後面色不虞的人,哎,所以他真生氣了?也不知道他父母究竟說了什麼,他居然氣得滿臉通紅……
該!
她當著他的面,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一面比口型說對不起,一面想,徐晚星,你這害人不淺的東西!
沒想到下一刻,窗戶忽的又開了。
少年的臉倒是不紅了,轉而變黑。漆黑的眼仿佛浩瀚宇宙,充滿了未知的、她不了解的情緒,好似生氣,又好似不氣了,就這麼一眨不眨看著她。
她討好地湊過去,“不生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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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野無語地看著她,想說她戲多,想讓她打哪來滾哪去,想斥責她大冷天穿著棉拖鞋出來幹什麼,想……
他想了很多,最想捂住那雙眼。
太明亮,太澄澈,像是夜空裡的星,充滿了奪人光彩,令人屏息,又令人沸騰。
“如果你浪費了自己的年齡,那是挺可悲的。因為你的青春隻能持續一點兒時間——很短的一點兒時間。”
他定定地看著那雙眼,慢慢地,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
“徐晚星,剩下的那點,都給你了。”
徐晚星摸不著頭腦,啊了一聲,莫名其妙看著他,“都給我?你要給我什麼?”
時間。熱血。愚蠢。躁動。
所有青少年會闖的禍,會動的心,和會犯的錯。
他想得很快,也想得很慢。思緒無限拉長,像是要定格此刻,定格住黑夜裡大開的窗,落雪中生動的臉,和有風湧進、被吹得哗哗作響的書。
他把那本王爾德的書合起,一把塞給窗外的人,堵住她的困惑。
給她什麼?
“書。知識。和來自學霸的力量。”
徐晚星一臉懵逼:“啊?”
喬野面無表情看著她,毫無感情補充道,“從明天開始,我給你補課。期末之前,你的雙語必須及格。”
徐晚星:“啊?????”
啪的一聲,窗戶又一次關上,這次,再也沒人替她開窗。
手機裡湧入今夜的最後一條短信——
“慢走不送,徐晚星。”
第四十四章
高二生活變得愈加繁忙,尤其是徐晚星這個決賽小苗苗。
物理競賽決賽在即,張永東開始不斷給她開小灶惡補。倒不是真為了她冷落班上的孩子們,畢竟競賽題與高考物理難度不同,並不在高考大綱內,沒有意義讓全班跟著她一起補習。
徐晚星叫苦連天,在繁忙的課業之外,不得不拿出額外的時間,在完成作業後,攻克張永東布置的物理題。
另外,喬野說到做到,真的開始狠抓她的雙語。
“五十個單詞,二十道語法題,一篇文言文翻譯。”他在放學時,將整理好的資料遞過去。
徐晚星:“等等,這是——?”
“今晚的任務。”
她霍地瞪大雙眼,“今晚?確定不是這周?”
喬野平靜地看著她,“明天早上交給我,晚自習前聽寫單詞。”
那摞資料握在手裡很有分量,徐晚星默了默,“我要是不寫,會有什麼下場?”
喬野:“那就不用等到一年半之後了,現在就分道揚鑣吧。”
“……”
徐晚星努力掙扎,“你在開玩笑吧?”
“試試?”他笑得人畜無害。
向來膽大包天的徐晚星,這次卻連試試都不敢。
清花巷迎來了越發寒冷的冬日,在結冰的窗玻璃後,高二的孩子們奮戰在題海裡,試圖在高考前打造出一雙能越過那道分水嶺的翅膀。
徐晚星沒心沒肺了十七年,忽然之間醒悟了。
Take off是起飛,就像她一樣,她也要迎難而上。
Look down upon是看輕,即便旁人冷眼輕視,她也無所謂。因為她牢牢記住了兩件事:第一,目光常在遠方;第二,有人給予了她全部的信任與尊重。
除去日常作業,她在啃完東哥給的物理題、加班完成學霸給的任務後,還會留下半小時,翻開那本《暗淡藍點》,一點一點對照著喬野給的詞匯書和字典,艱難地看個一兩頁。
隨手記下的除了新背下的單詞與筆記,還有令她記憶猶新的觀點與句子。
在某個挑燈奮戰的夜裡,她讀到了卡爾·薩根的一句話,內心突然塌陷。
燈光溫柔,照在疲倦卻專注的眼裡,好似有星光閃動。
徐晚星低下頭來,默默地看了良久,將那句英文寫在了喬野布置的文言文翻譯最後。
.
次日清晨,喬野收到了徐晚星上交的“作業”,借著課間時間審閱檢查。
徐晚星最近很少去走廊上和麻將小分隊繼續觀光,作業任務太重,她不得不利用課間的一分一秒。但今天例外,今天下課鈴一響,她就像火箭發射似的,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
喬野翻開她的文言文,注視著她雖然稚嫩但越發工整的字跡,耐心地用紅筆批注出不妥之處。
翻譯一共有兩頁,在第二頁的末尾,他忽然看見這樣一句——
在廣袤的空間和無限的時間中,能與你共享同一顆行星和同一段時光,是我的榮幸。
筆尖一頓,重重地杵在紙上,留下了深深的紅點,像一顆經年不散的朱砂痣。
.
物理競賽的總決賽在十二月底舉行,地點是北京。
自打從廠子弟校歸為教育局管理後,六中還是頭一次有學生進入這項賽事,就連校長都給予了高度重視。
羅學明趁熱打鐵,隔三差五捧著保溫杯去校長辦公室扯淡。
“劉校,您看看我這學生,本事不小吧?”
“你是說闖禍的本事?”劉校瞥他一眼,“確實不小。”
羅學明假裝沒聽見,“要是她能給咱捧個獎杯回來,算不算是咱學校的一大喜事?”
“喜事稱不上,也算是好消息。”
“那您看這樣行不行——”羅學明眼珠子一轉,憨厚地笑了,“要是她真給學校爭了光,咱們也不說獎勵她什麼了,不如將功抵過,把她之前記的那大過給消了,如何?”
劉校指指他,壓低嗓音道:“張春月說你是偏心眼,我還不信。今天一看,這心眼都偏到喜馬拉雅山去了!”
“那我就當您答應了,我就知道您宅心仁厚,一心為學生著想。”羅學明捧著杯子往門外走,“那我們可就一言為定了啊——”
“你給我回來!誰跟你一言為定了——老羅?老羅!嗨,我說這人……”校長長嘆一聲,搖搖頭,笑了。
出發前,最激動的當屬徐義生了,從包裡掏出五張百元大鈔,一把拍在桌上,“走,買新衣服去!”
徐晚星:“啊?參加個比賽,還要穿新衣服?”
“廢話,你連蓉城都沒出去過,這回一走就要上北京——”說到首都,徐義生眼睛都亮了,口沫橫飛,“那可是首都啊!咱可不能丟臉,得漂漂亮亮、風風光光上北京!”
“……”
徐晚星:“我說老徐同志,你怎麼這麼膚淺啊?我是去比腦子的,怎麼還在乎其外表來了?”
“這叫缺一不可。”
“這叫對我沒信心。”徐晚星翻白眼,“你女兒天生麗質,十塊錢的地攤貨也能穿出阿迪耐克的氣質。”
徐義生:“得了,你還是別去北京了。這都還沒出門呢,腦子就壞了,還比什麼腦子?”
“……”
口口聲聲說不買新衣服的徐晚星,在次日大掃除時分改變了心意。
起因是從小賣部回來的路上,撞見了正往小賣部進發的喬野。
隔著十來步的距離,辛意說:“那不是喬野嗎?”
徐晚星正在啃面包,抬頭一看,發現喬野和一個女生站在路邊。小姑娘穿著白色毛衣裙,外面套了件紅色小外套,乍一看像是童話裡走出來的小公主。
“那誰啊?”
“好像是6班的文藝委員,傅意雪。”
沒幾句話功夫,小姑娘從背後拿出一封信來,雙手往喬野跟前一送。喬野頓了頓,說了句什麼,卻沒伸手去接。她急了,索性把信往他懷裡一塞,轉身就跑。
幾步外,她的同伴等著她,一臉賊賊的笑意。
辛意恍然大悟,“看來是送情書的。”
徐晚星表情一滯,“送什麼玩意兒?”
“情書啊。你還不知道嗎?這一陣追喬野的人像是雨後春筍,嘖嘖,那個多。”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春鳴,笑眯眯啃著紅棗蛋糕,湊上前來,理所當然地說,“雖然前一陣大家都在傳你倆是一對,但是都這麼長時間了,你倆看著也沒什麼進展,大家都在說那是謠言,畢竟你長著一副隻當兄弟不談戀愛的臉。”
“你等會兒。”徐晚星暴怒,“再說一遍,我長了張什麼臉?”
春鳴的連體嬰,於胖子同學,緊跟著冒了出來,毫無眼色地說:“簡單直白點,也就是一張令人毫無性衝動的直男臉。”
理所當然,他立馬遭到了一頓更加簡單直白的暴打。
.
晚自習時,徐晚星頻頻回頭。
喬野筆下一頓,抬頭看她,“說吧,什麼事?”
“沒事。”
“沒事一直回頭幹什麼?”
徐晚星脖子一擰,“頸椎疲勞,我扭扭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