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門後傻笑,然後飛快逃竄回教室。
幾分鍾後,喬野回來時,她甚至演技精湛地回頭,虎視眈眈盤問他:“去哪了?又去天臺抽煙了,是不是!”
喬野看她片刻,不緊不慢說:“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
“好歹是理科生,說說光沿直線傳播,遇到不透明的物體會形成什麼?”
“……”
影子。
徐晚星表情僵硬,回過頭來。
身後傳來他低沉悅耳的笑聲,“答應過你不抽煙了,徐晚星,我說到做到。”
就好像答應衛冬公平競爭一樣。
就好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少年風光霽月。
*
那一刻,心跳有些不受控制,不論如何按捺,胸腔裡的跳動都是那樣急促。
她哀嘆一聲,為什麼一個冬天過去,學霸的魅力更讓人無法抵御了?
於是又毅然決然回頭,偷偷摸摸從桌子下面伸出手去,“手。”
喬野頓了頓,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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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位就在靠牆的角落裡,借著牆壁的掩護,她面紅耳赤拉了拉他的小指頭。
喬野低聲問:“這算什麼?”
“拉鉤。”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他,咳嗽一聲,又飛快移開視線,“我也是說到做到的人,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
“你答應我什麼了?”
“努力學習。不打架。不賭博。”她遲疑片刻,補全對話,“做個有腦子的人。”
喬野驀然失笑。
當初她問他喜歡哪種小姑娘,他就知道她會有自投羅網的一天。
他是聰明人,從不去判斷自己會喜歡哪種,不會喜歡哪種。因為心知肚明,其實早就心有所屬。
他隻是希望他喜歡的小姑娘,未來會更明亮、更寬廣。
他盼她好。
那些江湖氣、真性情,留給他來保護。
她隻需要發光,做顆星星就好。
第五十八章
別離來得始料未及。
高三剛到,學校的分流政策就迫在眉睫。
所謂分流,是很多學校會在高三時實施的一項政策,成績不合格、離大學分數線遙遙無期的部分學子,會在高三伊始參加高職學校的分流考試,直接離開高中,開始職業學習。一來不用耽誤孩子們的時間,為高考做無用功,二來提高學校的升學率。
遺憾的是,麻將小分隊的大部分人都在其中。
羅學明一遍一遍在講臺上說:“並不是人人都隻有讀大學一條出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相信我教出來的孩子們會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大家隻要腳踏實地、穩步前行,就沒什麼可擔憂的。”
徐晚星眼睜睜看著春鳴、於胖子和大劉離開了教室,去參加所謂的分流考試。
她並不知道技術學校能否讓他們發光發熱,她隻知道,曾以為還遙遙無期的別離已近在咫尺,分水嶺提前到來。
那一夜,他們聚在徐晚星逼仄陳舊的書房外。
二樓的那一小塊空地上支著竹竿,曬著徐義生白日裡洗淨的白色床單。九月的夜空如同洗過一般,深藍色幕布綴滿了星星。
徐義生去夜市擺攤了,家裡成了徐晚星的天下。
於胖子呼哧呼哧搬了一箱啤酒來,春鳴買來瓜子花生可樂雪碧,大劉央求父親做了一大袋滷菜,徐晚星從冰箱裡掏空了老徐的抄手。
要送走的不過三個人,來的卻不少。
萬小福來了,辛意來了,喬野也來了。
他們趴在欄杆上看星星,未來很遠,明天很近。
大劉說:“其實我早就料到有今天了,老子就不是學習的那塊料。早點脫離苦海也好,想一想,你們都在為高考奮鬥呢,老子已經解放了。”
於胖子開了罐啤酒,“可不是?今兒晚上就當咱仨提前過年了啊,諸位,祝大家——新,春,大,吉!”
眾人笑成一團。
萬小福拍拍於胖子的肩,“你們這樂觀精神,我是真的望塵莫及。本來還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安慰一下,看現在這樣子,哪裡需要安慰啊。這種囂張氣焰,知道的以為你們分流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提前被清華北大錄取了。”
於胖子神氣地說:“哎哎,別看不起專科,也別看不起技術學校。藍翔聽說過嗎?新東方知道嗎?響當當的招牌,完全可以說是高職技校裡的小清華!”
“那我提前恭喜各位喜提清華錄取通知書了。”辛意也笑著舉起可樂示意。
酒後三巡,少年們東倒西歪靠牆坐著。
初秋的風裡帶著夏末的餘熱,像極了一年前的九月。事實上,人生的無數個九月似乎都在忙碌的開學季裡度過。
老師在講臺上指揮班委去書庫搬書,課代表忙著整理一摞又一摞的暑假作業,學渣們絞盡腦汁思索著還有哪科作業被遺漏,而更為學渣的他們還忙著在抽屜裡奮戰,繼續抄著那些開學前還未來得及抄完的作業。
於胖子終於醉醺醺地咂咂嘴,把空罐子扔在地上,“早知道就好好學習了。”
氣氛有一剎那的岑寂。
大劉躺在他軟乎乎的肚皮上,也嘟囔說:“去哪裡,讀什麼,其實我是無所謂的。可要跟大家分開,想一想,心裡還挺難受。”
他掀起眼皮子看了眼一旁坐著的徐晚星,欲言又止。
於胖子比他直接,拉著徐晚星的胳膊哭嚎:“沒了咱哥的庇護,咱們去了新的地方,會不會給人吃得骨頭都不剩啊?”
春鳴慢條斯理笑了一聲,“你可拉倒吧你,就你這身肉,誰能一口氣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我敬他是條漢子,飯量驚人。”
一片笑聲裡,帶著先前沒有過的惆悵。
該說的話說了,該敬的酒敬了,萬小福與辛意提前回家了,畢竟高三在即,能偷溜出來已是百般不易。
徐晚星和她的麻將小分隊還東倒西歪靠在一起,把剩下的啤酒瓜分了。
插科打诨的話說完,過去的熱血往事回憶個遍,能展望的未來也在祝酒詞裡告一段落。最後終於陷入無聲的沉默,靠牆的靠牆,倒在地上的倒在地上。
空罐子擺了一地,像是提前終結的故事。
徐晚星今夜的話比誰都少,喝的卻比誰都多。她一直在笑,喝到最後腳下虛浮,被喬野扶進了書房,窩在地毯上呼呼大睡。
虛掩的門外,少年們在說話。
“其實你倆的事兒呢,咱們起初是沒看懂,但後來傻子也能看出來不對勁了。之所以揣著明白裝糊塗,不過是想給你倆點面子。”這是於胖子的聲音。
“哈哈,我還記得上回他倆在桌子底下牽手來著,我問他們在幹嘛,徐晚星居然說是在掰手腕!桌子底下掰手腕你敢信?”大劉樂不可支。
“不管怎麼說,別人怎麼看,徐晚星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好的姑娘。”於胖子難得嚴肅,伸手戳戳喬野的肩,“我警告你哦,別仗著自己是學霸,條件好,就欺負她。老大永遠是老大,今後不管我去了哪裡,離她多遠,但凡她有事,老子鞍前馬後不在話下。”
喬野哂笑,“你放心,她的身手你們最清楚,我可欺負不了她。”
春鳴斜眼看過來,“少來這套。聰明人欺負起人來,需要動手?”
於胖子拍胸脯,“反正你要是對她不好,我於慶慶這一百六十來斤肉可不是白長的。就是打不過你,一屁股也能把你坐得半死不活。”
幾人裡,大劉顯得最低落。
“我長這麼大,沒有過幾個好朋友,老師家長總說我不合群。要不是徐晚星,我也不會和你們走到一起。”
春鳴拍拍他的肩,“放心,既然都走到了一起,今後就不會輕易丟下誰。”
於胖子一如既往的樂觀,“那是,咱哥幾個雖然不能繼續在六中了,但好在還能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嘛,去哪都是一條心,沒有徐晚星,咱們也沒啥好怕的,畢竟大風大浪也見過不少了——”
“是打挨得不少吧。”
春鳴的一句話,樂得大劉都破涕為笑。
屋內的人在蒙頭大睡,空地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從群嘲到對喬野進行多對一的思想教育。
“野哥,徐晚星就交給你了。”
“我們不在的時候,你多看著她點。她這個人最講義氣,也最衝動了,出發點是好的,就怕總是熱血在前,魯莽在後。你可千萬多照顧著她,讓她做事別總上頭。”
“萬一闖禍了,你也替她好好兜著,好好善後,用你學霸的智慧。”
“還有啊,讓她別老打架。女孩子嘛,身手再好,也不能成天打打殺殺,動不動就拎板凳掀桌子的。”
“所以你也要好好強身健體,以後有啥事,第一個挺身而出,別讓她動手。男人要憐香惜玉。”
於胖子的話遭到幾個白眼——
“她替你打架的時候,你怎麼沒站出來憐香惜玉呢?一百六十來斤豬肉呢,當真白長了。”
於胖子反駁說:“那是以前。今後沒了徐晚星,怎麼著也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了。再打起架來,誰慫誰是孫子!”
沒了徐晚星,地球一樣在轉。即便再沒有人為他們挺身而出,他們也會記得她在眼前的時候,給過他們多少信心,多少狐假虎威的光輝時刻。
所以今後分隔兩地也好,漸行漸遠也好,他們都不再是被霸凌時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年。
唯獨放心不下的,還是屋內的那個人。
她看起來比誰都堅強,比誰都不可一世,可他們至少在新的環境裡還能繼續在一起,唯獨剩下徐晚星孤身一人,面對朋友都離去的結局。
他們把她拜託給喬野,說笑似的數落她的缺點。
“一根筋,固執,說好要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吃了文化的虧,亂用成語,顛三倒四,明明心裡是一片好意、滿腔熱情,說出來永遠荒腔走板、沒個正經。”
“還死要面子活受罪,永遠不承認心裡有個小姑娘,但其實敏感是她,熱情是她,勇敢是她,膽小也是她。”
“上次因為高三一男的踹了貓,撸袖子就上去幹架,扭頭看著野貓死了,眼圈都紅了。反差不是一般的大,但還死活不認賬,非說我們眼花。”
……
嘴裡說著那些缺點,聲音卻有些暗啞,帶著少年人不可言說的溫柔懵懂。
兇不是兇,是關切。
魯莽不是魯莽,是勇敢。
愛哭不是愛哭,是善良。
誰也沒有誇過她半個字,可說話時的語氣、眼裡的盛情,卻無一例外不是崇拜。徐晚星不是大英雄,隻是平凡世界裡的小姑娘。
可那個小姑娘在他們晦澀的青春裡,點亮了一片天。
即將遠行的當下,誰都明白,興許人生就從此刻開始出現了分支,她還在大道上一路疾行,他們卻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漸行漸遠。
放不下也要放下,因為青春沒有回頭路可走。
就如同這一夜,縱使星光滿天、喧哗熱鬧,也終於在一地寂寞的空酒瓶裡落幕。
離去時,春鳴拍拍喬野的肩,視線落在虛掩的門後,“今晚最傷心的就是她……後續就交給你了。”
喬野點頭,“有我在。”
二樓人去樓空,隻剩下被風吹得起起落落的白色床單,孤零零立在夜色裡。
他推門而入,看見蜷縮在角落裡,面朝立櫃呼呼大睡的人。地上有一方薄毯,他伸手拿起,替她蓋上,低低地說了句:“都走了,可以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