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說有的沒的,我看你倆相處得不錯,俊之又是個好孩子,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呢,心思不用放在別的地方,好好想想自己提什麼條件,讓俊之盡量滿足你。”
一次說不通,不要緊。
辛意以為這至少是場持久戰,一輪談話不成功,還能接著再來。誰成想隔日還在上班時,就得知父母已經請了搬家公司,隻用了一個白天的功夫,就把所有東西搬上了貨車,夜裡已經落戶在臨市,陳俊之的家裡。
她心急火燎約了輛車,一小時後抵達陳俊之的家,就看見父母已然鳩佔鵲巢,如魚得水一般張羅著明日要去買些什麼花瓶掛畫了。
她氣得眼圈都紅了,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絲毫不考慮她的感受。
如果這段關系沒法繼續發展下去了呢?
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成家的階段。對於生活她還一片迷茫,父母安排的公務員工作她做得並無興趣,人生迄今為止的每一步,她都按照他們為她規劃的來做了,甚至連他們強行規定她更改高考志願,她反抗無能,也妥協了。
難道如今連婚姻大事都要渾渾噩噩就這麼定下了嗎?
那一夜,她終於不顧一切和父母大吵一架,可是大家似乎不在同一個頻道,再怎麼談,他們都半點不理解她的想法。
不是陳俊之不好,這跟陳俊之根本沒有半點關系。
她隻是不確定。
她隻是還不想定下來。
二十三年來,她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想什麼,未來期待什麼,怎麼能就這樣把人生交給父母來做決定。婚姻是多麼大的一件事,兩個人在一起了,未來的無數決定就都不是她一個人的了。
可父母翻來覆去就隻有那些話——
“你不想安定,怎麼,你想學外面那些野孩子,出去浪蕩,丟人現眼嗎?”
“俊之到底有哪點不好?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他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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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分手?不想分手就更好辦了,正好就結婚了呀。告訴你,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你以為你是什麼香饽饽,還能找到比他更好的?打著燈籠也不可能了!”
……
他們堂而皇之住進了陳俊之的房子,自作主張與陳家父母談了結婚事宜。
陳俊之發誓會對辛意好,也做盡浪漫之事向她求婚,給了她看似每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婚禮。
辛意還有疑慮,卻因為年輕,因為二十三年來從不曾反抗過,也不可能反抗成功,就這樣半遲疑半天真地走進了一場從起點開始她就矮人一截的婚姻。
真真切切快樂過,頭幾個月也被柔情蜜意衝昏頭腦,覺得父母的選擇大概沒有錯。
可陳俊之的強勢很快體現出來,從蜜月地點到婚房的裝修,從生活作息到一日三餐,他全都要做主。
某日辛意和徐晚星出去玩,回來時已近凌晨,縱使一整夜陳俊之每隔半小時就打電話催促一次,她也覺得自己都跟他解釋清楚了,也一早知會過他時間地點,他隻是過於緊張了點。
“大概擔心我在外面會有危險吧。”她笑著對徐晚星說。
“這也太離譜了吧,三個小時打了個七八通電話,他是有多不放心我?”
辛意也笑,笑完回到家裡,遭遇了史無前例的一次暴力對待。陳俊之滿面陰鬱地開了門,拉她進去就是一耳光。
“你看看誰家的好女人會三更半夜才回家?”
她被打懵了,白皙的面頰驀地腫起來,火辣辣一片。而她不可置信望著眼前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值得他這樣對她。
下一秒,陳俊之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更是氣急敗壞,“你還喝了酒?”
……
那一夜,辛意被他抽了七八個耳光,體型懸殊太大,壓根沒法抵抗,最後擰開門把手落荒而逃,聽見他在後面罵她:“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大哭一場後,坐車去臨市找父母。
母親一見她披頭散發的樣子,臉還腫了一半,就心疼得罵起陳俊之來。父親面色陰沉,去臥室給陳俊之打電話,十來分鍾後才又走回客廳。
他把電話遞給辛意,說:“俊之知道錯了,說是要跟你道歉。”
她渾身發抖,幾乎聽不清電話裡的男人說了些什麼,無非就是你不該這麼晚回家,我也不該亂發脾氣。
不,這根本不是亂發脾氣的問題。
她是成年了,難道沒有為自己的行動負責的能力嗎?她難道無權決定自己去哪裡,多久歸家嗎?況且她又不是不告而別,她明明把話都說得清清楚楚,難道結個婚就喪失了人身自由嗎?
那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場婚姻也許不會善終,陳俊之也並非良配。
可父母心疼歸心疼,她一提到暫且分開,他們就跳起來驚呼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房子是他的。
因為他們每個月都會收到陳俊之打來的一大筆生活費。
因為他們對於這個女婿的依賴程度已經大到等同於把女兒賣給他的地步。如果沒有了陳俊之,他們就沒有老朋友們人人羨慕的每隔幾個月就出國旅行一次的機會,沒有了大魚大肉可以發在朋友圈裡,沒有兒女多麼孝順、日子多麼滋潤的談資,這是他們這個歲數的人看重的一切。
再後來,陳俊之炒股失敗,把市中心的婚房賣了。
他是個好面子的人,不願意讓父母或是嶽父嶽母覺得他失敗,也不願聽從辛意的建議,把臨市的房子收回來,和辛意父母一起住進清花巷的老房子裡。
“你父母還是繼續住在那邊,我和你搬回老房子。”這是他的決定。
可是炒股失敗後,陳俊之的暴力傾向愈加嚴重,一次一次對她動手。
徐晚星暴跳如雷上門理論過數次,最後都動起手來。辛意不是沒有離婚的念頭,可父母堅決反對,陳俊之也死活不同意。
咖啡館裡,徐晚星一拍桌子。
“你去法院告他,告他家暴,這婚必須離。”
辛意沉默片刻,“我爸說,要是我這麼做了,他就死給我看。”
隔日,徐晚星在醫院陪老徐時,把辛意的事情說給他聽,全程都是一張憤世嫉俗的臉。
老徐感慨萬千,也替辛意難過,隻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再說說自己一直就不太看得慣那家父母的作風。
徐晚星:“誰說的?我家就沒有。你和她爸媽簡直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老徐哈哈大笑,笑得眉頭一皺,捂著胸口氣喘籲籲。
“怎麼了?”徐晚星放下手裡的飯盒,一個健步衝上去,扶住他就開始替他順背,“肚子又抽筋了嗎?”
“笑急了點……”他的聲音有些弱。
徐晚星一下一下替他順背,沒說話了。
今天早上量體重,徐義生隻剩下七十二斤了。這些日子他常吐,吃什麼吐什麼,能吸收的營養所剩無幾。
隔著毛衣,她摸到父親的背上有一條清晰的脊骨,一寸一寸凸起,已經到了硌手的地步。
她定定地低頭看著他,因為化療的緣故,徐義生禿頂了。
那些裸露出來的皮膚幹燥而黯淡,半點沒有生氣。
徐晚星用力抬眼,把那些眼淚憋了回去,笑著說:“爸,你看你還催我找對象結婚呢,這不還是一個人比較悠闲自在嗎?你也單身了一輩子,我看你倒是過得挺好。”
徐義生喘了一會兒,又笑了,“少跟我胡說八道,我哪裡好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還養了個小魔王,成天就知道打架闖禍。你要是有個媽在,早就溫溫柔柔有個小姑娘的樣子了。”
話題又扯到了婚姻大事上。
老徐說:“我看小福哥就不錯。”
“小福哥是於胖子他們叫的,你怎麼也叫他小福哥了?”
“親熱唄。”老徐很喜歡萬小福,“這孩子很好,做事認真,有責任心,對你又好。辛意那丫頭是識人不清,匆匆忙忙就結婚了,你這不一樣。你倆都認識多少年了?三年加七年,這都十年了,知根知底的。”
……
徐晚星恨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又被嘮叨了大半天。
最後,老徐倚在枕頭上望著她,嘆口氣:“晚星,爸爸不中用啦。你也別有壓力,我知道婚姻大事急不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但我怕——”
他把那些感傷的話咽了回去,哪怕午夜夢回時總是被那些憂愁纏繞,他也不願浪費醒著時和女兒相處的每一秒。
最後,笑著說:“反正你好好考慮考慮小福哥,我也想看著你有個伴。”
——有個依靠。
——至少我不在了,還有人能替我對你好。我不會像辛意的父母那樣,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這輩子隻有你,隻有你過得好,我才能瞑目。
徐晚星替他掖好被角,笑著說:“好。”
她看著父親疲倦地陷入沉睡。這些日子他精神越發不好,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睡覺,即便睡覺都很疼,需要嗎啡幫助他緩解疼痛。
徐晚星一刻也無法再忍,匆忙回頭走進病房裡的洗手間,把門一關,抵在冷冰冰的牆上哭了起來。
喬野忽然接到高中學習委員的電話,說是周末要開同學會。
他不喜歡這種場合,原本是拒絕了的,但學委一直磨他,電話都打了好幾通——
“別啊,以前你都沒來過,那是因為隔得遠。可今年你都回來了,還不給面子,這就說不過去了啊!”
“來吧,大家都想見見你呢。”
“別不是現在發達了,嫌棄老同學了吧?”
他拿著電話沒有作聲。
其實不是現在發達了,嫌棄他們,是從來就沒有不嫌棄過。但這話不能說。他再孤僻,也不能把自己推下懸崖。
後來是心下一動,他遲疑片刻,狀似不經意地問:“哪些人啊?”
“離得遠的實在來不了,但是在蓉城的都會來。”
“都會去?”
“對啊。”
他頓了頓,點頭,“好,我去。”
周六,喬野打開衣櫃,一件一件挑衣服。
宋辭從他門口經過好幾次,半個鍾頭時間裡,他一直在衣櫃前沒離開過。
最後宋辭終於忍不住了,敲敲門,“哥,你是去參加同學會,還是去結婚?”
喬野:“滾。”
“領帶您就放下吧,談生意呢您?”
“……”
“襯衣好歹挑個休闲的,您老人家搞個商務襯衣做什麼?”
“……”
“這件也不行——”
喬野面無表情走過來,砰地一聲把門關了。
宋辭:“幹什麼你???”
喬野:“吵。”
宋辭氣急敗壞:“行,別說哥沒跟你說過,當年在南大我可是天文系的玉面小飛龍!哥一出手,寢室裡的單身漢個個出去就拉風亮眼,回來就成有家室的爺們兒了——”
話音未落,門開了。
喬野拎著一套衣服,面無表情舉在他面前。
宋辭:“幹嘛?”
“點評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