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多想,對面已經接通,素來風風火火的好友這次卻一聲不吭,隻是接起了電話,留下一片沉默。
辛意趕緊說:“是我,晚星。”
那頭遲疑片刻,不可置信地問:“辛意?”
徐晚星趕來時,已是凌晨。
咖啡館是落地窗,喬野與辛意坐在窗邊,一人手邊擺了杯咖啡,此刻已經涼了。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窗外的人,她存在感太強了,像是炸彈一樣從車裡跳了下來,旋風一樣卷進店裡。
此刻的咖啡館已經沒有別的客人,櫃臺後的小哥趴著在玩手機,呵欠連天,語音一條接一條,悲慘地和對象抱怨著上夜班的人有多苦。
看見有人進來,他趕忙收起手機,笑容滿面,“歡迎光臨——”
話音未落,發現那人理都沒理他,風風火火衝進來,直接奔向了僅剩的兩位客人那桌。
“他又動手了,是不是?”
徐晚星像枚定時炸彈,渾身上下散發著危險訊號,仔細看臉的話,會發現倒計時已經抵達臨界點。
她咬緊牙關,壓根就無視了對面坐著的人,隻一把拉過辛意的手,不容拒絕地掀起她的衣袖。看似粗魯,力道卻輕得不能再輕。
辛意沒躲過,隱藏的秘密在昏暗的光線裡暴露了幾秒鍾,又慌忙把衣袖拉了下去,“晚星——”
“他還是個人嗎?!”
徐晚星幾乎是咆哮著,又猛地轉身,推門就往外跑。
“晚星!”辛意尖叫著站起來,匆忙去追,“你別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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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徐晚星已經跑遠了。
喬野神色凝重,驀地起身,“你待在這。”
隨即,他也像風一樣衝了出去。
多年不見,徐晚星的身手和從前一樣好,跑起步來健步如飛。
他遲了一步,到達巷子裡時,她已然站在了辛意的家門口,那個動作用砸門形容恐怕更合適。
“誰啊,這他媽大晚上了,擾民——”男人罵罵咧咧開了門,才打開一條縫,門就被一腳踹開,撞得他後退好幾步,“我我操——”
話音未落,陳俊之看清了眼前的人,臉色驀地一變,反手就要關門。
“你他媽還是不是人?”徐晚星眼疾手快,一腳又把門踹開,拎住他的衣領就往外拉,“你給我出來,我他媽不打死你我不姓徐!”
“她又給你打電話了?我弄不死她我。明明說過不準給你打電話——嗷!”
陳俊之人高馬大,卻被徐晚星一腳踹翻在地。
巷子裡一時之間發生了激烈的肢體衝突,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紛紛開窗來看。
徐晚星揍了大概四五下,被人一把拉住胳膊。
“不要打了。”
她知道是誰,卻並不準備停下,隻冷冷說:“放手。”
那隻手非但沒放,還握得更緊了。
“讓你別打了。”
她衝口就說:“你他媽再攔我——”
“就連我一起打?”喬野毫不猶豫地替她補全對話。
那一刻,巷子裡有剎那的寂靜。
這樣的對話,似乎在從前也上演過。她去肅德找人幹架,他跑來阻攔,那一晚,她就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徐晚星直到自己記憶力好,卻從未想過會好到這樣的地步——時隔多年,那一夜的一帧一格都歷歷在目。就連她穿的衛衣、他穿的毛絨拖鞋,她都記得分毫不差。
她定了定心神,一把抽回手,拎住爬起來就要跑的人。
“你他媽再跑一個試試,看看我打不打得斷你的腿!”
陳俊之哎喲連天,還兀自嘴硬:“兩口子的事,關你屁事,你憑什麼插手?”
徐晚星冷笑,“我說沒說過,你再動她一根手指頭,我他媽宰了你?”
她一把擰過他的手腕,惡狠狠問:“是這一隻,這一隻,還是五隻指頭都碰了她?”
手上稍一使力,就聽見陳俊之哇哇大叫。
下一秒,她忽然被人從背後抱了起來,手上一松,就被陳俊之跑掉了。
“你幹什麼你,給我松手!”心裡一慌,她又急又氣,拼命掙扎。
可喬野是從背後抱起她的,連人帶臂,將她舉了起來,像是抱孩子一樣,腳掌離地好幾釐米。
一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松手,讓她落地。
徐晚星驚魂未定,猛地回過頭來,“你到底要幹什麼?”
她瞪著眼睛,仿佛要噴火,惡龍一樣殺氣騰騰望著他。可那一刻,喬野竟然隻想笑,是真正的放聲大笑。
今夜無月無星,巷子裡隻有昏暗的路燈照在地上,拉長了兩人的身影。
有風吹過,帶來了他低低的笑聲,像是釋懷一樣。
他想,夢想,熱愛,遠大前程,直來直去,這些即便都沒有了,也許依然還有什麼是不變的。
比如她這暴脾氣。
比如她這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一身熱血,和打起架來不要命的浩然正氣。
他不是什麼痴男怨女,一段年少舊事至今還瞎他媽惦記,可午夜夢回時,那段往事因為遺憾,所以每每回想起來,都令人如鲠在喉。
再見面,並非真的那樣耿耿於懷,即便依然為她當年的不辭而別、半途而廢感到失望,卻不至於像今日表現的這樣混蛋。
真正令他難以接受的,是這七年來每一次想起她,唯一的慰藉都是,那個故事除去結局不夠童話以外,過程裡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帧畫面都是美的。因為美,所以結局才令人抱憾。可再相逢時,他不能相信故事裡的那個姑娘變成了白日裡見到的那個模樣。
她應當是仗義執言、魯莽勇敢的,而不會點頭哈腰、世故圓滑。
那怎麼可能是徐晚星?
那怎麼可能是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遺憾又氣惱的小姑娘呢?
可眼前,巷子裡的這個人和白天那副模樣截然不同。落幕的白日也帶走了她的偽裝,於是沒了世故,也沒了圓滑,她像條噴火龍似的對他怒目而視,樣子鮮活不已,像極了當年的那個徐晚星。
這才是她。
喬野低低地笑起來,長長地,長長地吐出口氣。
第六十六章
深夜的巷子裡,她怒火中燒,他卻在笑。
徐晚星氣不打一處來,“你有病嗎你,這種事有什麼好笑的?”
她扭頭就要去追陳俊之,扯著嗓門兒衝他消失的方向吼:“有本事就別回家,你他媽但凡回家,看看你爸爸逮不逮得住你!”
手腕又一次被拉住。
“別追了。”
“我說你煩不煩啊。”徐晚星不耐煩地回過頭來,一把抽回手,“吃個飯能狹路相逢,打個架也有你多事。怎麼哪哪都有你?”
白天黑夜都遇見,他還都跟她針鋒相對,再加上辛意那一手的淤痕時刻浮現在眼前,偏還讓罪魁禍首溜走了。徐晚星怒火中燒,無處發泄。
可她能和他說什麼?他們倆現在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誰都看誰不順眼。
她幹脆轉身往咖啡館走,去找辛意。
“徐晚星。”
那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她有片刻的晃神,步伐一滯。
眨眼已經七年了,卻仿佛就在昨天。
徐晚星站在原地,停留片刻,風吹來一片沉默。他似乎沒想好要說什麼,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話適合此刻。
深呼吸,她頭也不回扔下一句:“就這樣吧。我去看辛意了。”
身後的人沒有再出聲,也再沒跟上來。
昏黃的光拉長了那個背影,一地搖曳的溫柔。
咖啡館裡,徐晚星沒有一點就炸,要爆炸也該對著犯錯的人,不該炮轟自己人,這一點她想得很明白。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發生,辛意都會選擇忍下去。
“為什麼不告訴我?”
“怕你擔心。”
“所以現在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就不擔心了嗎?”
“……”
徐晚星深呼吸,“這婚你還不離,那種人渣留著幹什麼?”
辛意疲倦地閉上眼睛,“提過很多次了,一提就吵架,一提就動手。要不就是打電話給我爸媽,撒潑加威脅,我爸媽又大老遠跑來誠惶誠恐勸我別離。”
徐晚星簡直想掀桌子。
“那兩口子要不是你爸媽,我他媽早拿八十米大刀砍得他們從今往後都不敢對你指手畫腳了。”
辛意苦笑兩聲,“有時候我反而更羨慕你。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寧願沒有父母,也不想要這樣的父母。”
辛意結婚兩年了,丈夫陳俊之是父母的朋友介紹的,兒科醫生,年輕有為。
兩人認識那一陣,恰好是辛意的父親聽朋友的推薦,結果誤信了無良投資公司,老板席卷了所有錢財溜之大吉。辛家為數不多的積蓄就這麼落了空,還把唯一的房子也抵押了出去。
陳俊之的出現解決了這個難題,他學醫時間長、工作忙,耽誤了談戀愛的大好時機。辛意出現在父母催婚最急的時刻,見面後,他發現這是一個溫柔又聽話的姑娘,對父母恭敬孝順,善解人意。
他是醫生,收入不俗,一邊著手解決清花巷這邊的老房子抵押問題,一邊把自己在老家買的簡裝房提供給了嶽父嶽母居住。
“我爸媽在國外,當初家裡選這個房子的時候,沒想到我後來會在蓉城工作。反正空著也是空著,都是一家人,你們住進去剛好。”
都快無家可歸的辛意父母簡直喜極而泣,自此以後,陳俊之在他們眼裡不隻是乘龍快婿,簡直無異於再生父母。
縱使那個時候,辛意與他認識不過半年,一邊著急地私底下勸說父母不要住過去,這是平白無故佔人便宜,一邊試圖說明半年時間什麼都沒定下來,兩人八字還沒一撇,利益不能有這麼大的糾葛。
可辛意從來在家就說不上話。
父親理直氣壯反問她:“不住過去,那住哪裡?你想辦法解決房子問題嗎?你有錢把抵押出去的房子再弄回來嗎?”
“我會再想辦法——”
“小小年紀,說什麼大話?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等你想出辦法,你爸媽都流浪街頭了!”
“可我和他認識才半年,你們這麼住過去就等於是佔了人家天大的便宜。萬一將來我們沒在一起了,這筆賬該怎麼算?”
“俊之這麼好的人,怎麼,你還不打算跟人在一起?”
辛意都詞窮了,“這不是他好不好的問題,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我們都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那就著手談啊。”父親理所當然地拍了板,“依我看,你是積了八輩子的德,這輩子才遇得上這麼好的男人。正好那天俊之也說他父母催得緊,過了年他都買鍋三十大關了,幹脆我們這周約出來吃頓飯,和他父母通個視頻電話,談談結婚事宜。”
“爸!”
可父親已然不搭理她,轉頭就指揮妻子,“把臺歷拿出來,咱們先挑幾個年底的好日子,明天再去找先生算算。”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