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包間內的他似乎察覺到有目光從外面投來,下意識抬眼,卻隻瞥見虛掩的門外一抹匆忙離去的身影。
他一頓,笑容忽然淡了些。
離場時又碰面了。
一行人站在大門外,院裡的幾個小年輕開了車來,大大咧咧分配任務——
“我和張院、小孔順路,就把他倆載回家了。”
“行,那我負責胡教授。”
“喬野宋辭,你倆住哪啊?”
“跟你們不同路,我們在城南那邊的清花巷。”宋辭特意強調一句,“喬野同志覺悟高,特地選了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顯示我們倆的勤儉節約。”
一陣哄笑聲。
“行,那你倆就自己打車回家啦,明天院裡見!”車裡的孔鵬飛給出一個飛吻,絕塵而去。
另一邊,徐晚星也在送客。
司機開來黑色卡宴,她和何承緒熱情地把人送走。
唐總都快上車了,還拍拍她的肩,“小姑娘人機靈,嘴又甜,要是哪天你們顧總不要你了,盡管來我公司。”
徐晚星笑吟吟點頭,“謝謝唐總,我記住了。”
顧先生在一旁笑,“這下她更有恃無恐了。”
送完唐總上卡宴,又送顧先生上奔馳。臨行前,顧先生笑著對徐晚星說:“今天表現不錯。”
Advertisement
她笑容甜美地眨眨眼,“那漲工資嗎?”
顧先生邊笑邊指指她,一邊搖頭說“你呀”,一邊也坐車離去。
何承緒一直筆挺的背這才放松下來,揉揉臉,“嘴都笑僵了。”
徐晚星也終於松口氣,放下心來,“好了,咱倆也打車回去吧。”
一側頭,卻恰好看見幾步開外也停在路邊等車的人。喬野和宋辭站在那裡,她這一扭頭,恰好和喬野打上照面。
他看著她,目光深沉,眼裡似有失望。
徐晚星一頓,竟不知是自己看錯了,還是他真有此意。她一晃神,再看他時,那抹神色就消失了。
她頓了頓,還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來。
“聽說你現在在航天研究院做工程師,老同學一場,還是要恭喜你。”
喬野盯著那隻停在半空的手,“對我就不必說什麼言不由衷的客套話了,畢竟我一不是你的客戶,二不能為你漲工資。”
徐晚星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嘲諷她剛才的行為。
她笑了一聲,收回手來,“我以為這是基本的禮貌,如果你非要認為我在跟你客套,那就當是我虛偽好了。”
說完轉身就走。
第六十五章
徐晚星說完那句話,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何承緒一頭霧水地追上去,“星姐,上哪兒去啊?不等車了嗎?”
“不等了。”
“那我們怎麼回去啊?”
“先走了再說。”
雖然不知道她和那個男人說了些什麼,單這個背影也看得出她火冒三丈了,何承緒識趣地閉上了嘴,非常乖巧地跟在她身後走了半條街。
直到徐晚星停下腳步,指揮他:“你回頭幫我看看,那兩個人還在雲方遠門口沒。”
何承緒立馬回頭看,“沒人了,應該是打車走了。”
她這才轉過身來,看著已經沒有那人身影的遠處,剛才還挺直的脊背驀地一松,像是泄了氣。
“星姐?”何承緒試探著叫了一聲。
她閉了閉眼,低聲說:“打車吧,回家了。”
另一邊,坐網約車朝城南走的兩人沉默了一路。
下車時,都走進清花巷了,宋辭才開口:“剛才為什麼要那樣說話?”
“哪樣?”
“簡直不是人話。”
“恕我孤陋寡聞,不知道你還能聽懂獸語。”
“少跟我扯淡。”宋辭眉頭一皺,“你不是那麼尖酸刻薄的人,說話也從來都有分寸。這麼多年不見,即便不喜歡人家了,好歹是個老同學,哪有你這樣出口傷人的?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不懂。”
宋辭嗤笑,“我是不懂,但我不瞎。你現在這樣子,到底是故作清高,想讓人家後悔當初不跟你,還是餘情未了、耿耿於懷,所以不刺人家兩句就不高興?”
“……”
“好歹是個姑娘家,你開口閉口諷刺人家勢利圓滑,你可真混蛋。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一帆風順,在校是高材生,出來是清高的航天工作者?你管人家世故不世故呢,人家清清白白憑本事賺錢,有你什麼事兒啊。”
喬野一句話都沒說,多少話湧到嘴邊了,還是咽了下去。
——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明明可以不止這樣。她明明可以和你我不相上下。她的天分半點不比你差。
——她明明最討厭裝模作樣,最討厭言不由衷。曾經的徐晚星愛憎分明到可以憑一己之力與全世界對抗,勇敢到身邊所有人都黯淡無光。
……
都快走到門口了,他才終於開口:“真的很過分?”
宋辭瞥他一眼,“請注意,很這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你的過分了。”
“……”
喬野把鑰匙丟給他,“你先進去。”
“你呢?”宋辭略一思索,得出結論,“又要抽煙?”
喬野沒搭理他,神情間有些疲倦,轉身往院子外面走。
身後傳來宋辭恨鐵不成鋼的罵聲:“咱們搞航天的,有累死的,有忙死的,還有焦頭爛額愁死的……照你這種抽法,怕是要成我們研究院第一個得肺病病死的!”
喬野還是沒說話,走到巷子裡,在樹底下蹲了下來,點煙,深吸一口。
他回想了數遍剛才的場景,說過的每一句話挨個過了幾遍。
宋辭罵得對,他就是個混蛋。
正抽著煙,忽然聽見巷子另一頭傳來了動靜,喬野側頭看去。
誰家大門打開了,兩人推推搡搡出了門,看樣子是一男一女。男的把女的往地上一推,還用力踹了一腳,然後罵罵咧咧回了屋,砰地一聲把門關了。
那個位置不是……
他頓了頓,掐滅煙頭,重新站了起來。
記不清是第幾次了,或許用“幾”不夠準確,五年裡,她被趕出來的次數雙手雙腳加起來都數不清了。
從地上爬起來時,她才注意到手心擦破了,火辣辣的疼。
可這點疼算什麼?她神情疲倦地揉揉手,因為事出突然,連外套都沒穿一件。快入冬的夜晚冷得驚人,風一吹,渾身都在抖。
一旁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下一刻,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辛意。”
辛意一驚,驀地回頭,“喬野?”
四目相對時,她很快移開視線,勉強一笑,“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外面?”
“出來抽支煙。”他把外套脫下來,也沒問她發生什麼事了,隻遞給她。
“不用不用,你穿你的,抽完煙就回去吧。”辛意故作無恙,一邊笑一邊說,“我就是和我先生吵了句嘴,這會兒他在氣頭上,我出來逛逛,讓他冷靜一下。”
她這樣說的時候,小心翼翼觀察著喬野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看見了多少。
好在喬野也隻是點點頭,“晚上溫度低,下次多穿件衣服。”
可手還伸在半空,他執意要把衣服給她。
辛意心裡急,知道這會兒門內的人說不準還在聽外面的動靜。她要是接受了喬野的好意,一會兒有嘴也說不清,今夜怕是別想睡覺了。可若是不接受,又該怎麼對喬野解釋呢。
她並不知道自己看上去無助又掙扎,但喬野看出來了。
片刻後,遞衣服的手很快收了回來。
“這個點在巷子裡晃,你一個女孩子,不太安全。”他似是不經意般看了眼她手腕上疑似淤青的痕跡,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你去巷子外面的咖啡館坐坐吧,也暖和點。”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了門……
辛意點頭,“好。”
片刻後,似乎是補充給門內的人聽,“你也回家吧。”
喬野點頭,“嗯。”
然而兩人一同經過他家門口時,他卻並未停下腳步。
辛意局促地說:“你不回去?”
他側頭看著她,“你打算怎麼辦?”
她一愣,“我坐一會兒就回家,他肯定氣就消了,你放心好了。”
喬野沒說話,就這樣看著她,也不拆穿,最後拿出手機遞給她,“給徐晚星打電話。”
他看出了她這一身家居服根本沒處裝手機,便把自己的遞給她。
辛意推辭:“不不不,這麼晚了,叫她來幹什麼?”
“你們現在不是朋友了嗎?”
“為什麼這麼說?”辛意有些錯愕,“她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就打給她。”喬野言簡意赅,“找個能看著你的人,不然你這個樣子,我不放心。”
辛意與他對視片刻,終於不再逞強,沉默著接過手機,“……我背不出她的號碼。”
“她換號了嗎?”
“沒有。”
“那你找通訊錄。”
“……”
辛意從聯系人裡找到“徐晚星”,多年過去,她也沒想到還能在喬野的手機裡看見這三個字。
手滑點錯,沒摁到撥號鍵,反而摁到了短信頁面,隻是匆忙一瞥,就看見了七年前的信息。
滿屏幕都是喬野一個人的獨白,清一色在問:徐晚星,你到底在哪裡?
她慌忙退出頁面,又重新撥通那個號碼。聽見嘟聲的瞬間,她卻在想,七年時間,手機恐怕都更新換代了好多個,為什麼七年前的記錄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