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又迅速補充:“如果不方便說,我就不問了。”
“沒什麼不方便的,是目前最新的空間探測器。”
“往哪裡發射?”
“木星。”
“主要探測哪個方面呢?”
“土壤,地表,長期監測。”喬野簡潔地報上用途,頓了頓,又說明了更多細節。
徐晚星聽得很投入,末了才問:“是你設計的嗎?”
“我是設計師之一。”他指指後座的兩個人,“孔鵬飛和宋辭也參與了設計。”
宋辭眼睛都沒睜,好心替他補充一句:“別這麼謙虛,直接說你是總設計師就好,我和飛飛都是替你打雜的。”
徐晚星一驚:“你沒睡著啊?”
宋辭一拍腦門兒,“光顧著接話,sorry,sorry啊,我馬上就睡著了。你們繼續。”
徐晚星:“……”
喬野:“不用理他,他講十句話,能有一句有營養就很了不起。”
她哭笑不得,卻在這樣的氛圍裡逐漸放下心防,最初的那點尷尬也漸漸冰消雪融。
抵達休息站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半。
不少大巴都停在那家髒兮兮的餐館外,下車吃飯的大多是去川西高原的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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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館連招牌都掉了好幾個字,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名字。店內的白色牆壁也都斑駁脫落,顯露出紅磚的顏色。可礙於這沿途沒什麼休息站,餐館也少,生意竟然出奇的好。
四人在油膩膩的木桌前坐下來,宋辭抽了不少紙擦桌子,不可置信地驚嘆:“這桌子至少得有十年沒擦過了吧?”
徐晚星笑著解釋:“不好意思啊,這附近確實沒什麼別的地方可以用餐了,這裡不用下國道,就在路邊,所以最方便。再下一家店還得開四十來分鍾才能到。”
孔鵬飛好奇地問:“你是專門開車的嗎?”
“不是。也就最近開得比較勤。”
“那你怎麼對這附近這麼熟?”
“川西這邊走過不少次,川南也比較熟。”徐晚星笑著掰開一次性筷子,“我老板常出差,川內到處跑。往這邊一開,一般沒八九個小時到不了目的地。我心地善良,偶爾替司機大叔開一段,換他休息休息。”
“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還跟著老板到處跑?助理嗎?”
“算是?”她笑起來,爽朗地說,“就是那種打雜的助理,端茶遞水,開車打牌,什麼都做一點吧。”
孔鵬飛驚嘆:“十項全能啊!!!”
他很快就化身為十萬個為什麼,深入了解十項全能的奇女子究竟擅長些什麼——
“所以你除了是秋名山車神以外,還是賭神,還是公關小姐?!”他瞪大了眼睛,卻被宋辭一把拉住。
“停停停,你調查戶口呢你?”
“不是,你們都不吃驚的嗎?這個年頭連妹子都十項全能了,我們一群理工男成天宅在研究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難道都不自慚形穢嗎?”孔鵬飛心疼地抱住自己,“不瞞你們說,我連駕照都沒有,逢年過節還被爸媽嫌棄不會打麻將,除了工作,回家都不知道該幹什麼娛樂娛樂。”
……
重新上路時,大家似乎都認識很久了。
徐晚星自幼像個男孩子,麻將小分隊裡除了心思細膩敏感些的春鳴,其餘人也都是男生。她原本就不擅長和彎彎繞繞的女孩子打交道,如今和這車上的相處起來,如果忽略掉和喬野那一段陳年舊事,其實還是很愉快的。
插科打诨的時間很快就過了,三個大男人也開始看手機的看手機,開筆記本電腦的埋頭看數據。
徐晚星一路聽著他們交談,盡管說的都是中文,卻漸漸開始變成她聽不懂的語言。
隔行如隔山,她從那些遙遠晦澀的信息裡,間或能聽到多年前讀書時接觸過的知識點,捕捉到開普勒和其他公式的影子,仿佛這才察覺到這一路走了多遠。
人生的岔路口早已過去,他們朝著各自的方向一路疾馳,爾後即便有交際,也隔著不可跨越的高山。
傍晚六點過,車堵在了國道上。
一邊是青黃交加的山體,一邊是奔騰的江水,而前方拉起了警戒線,有應急車停在路邊,穿黃馬褂的工作人員聚在一起。
徐晚星下車看了看,回來告知大家,前面發生山體塌方,交警正在緊急處理。
“已經接近尾聲了,預計還有半小時左右能清理完畢,然後就放行。”
四人幹脆下車活動活動腿腳。
徐晚星看著喬野走遠了些,站在江邊的護欄旁,從包裡摸出包煙來,點燃一支,湊到嘴邊。
宋辭在她身後說:“憋了一路,終於找到機會放飛自我了。”
她一頓,問:“他抽得很厲害嗎?”
“那可不,人家一日三餐吃得都沒他這麼有規律。一頓不吃也餓不死,他是一天不抽就會憋瘋。”
徐晚星沒說話。
讀書那會兒,因為她常數落,到後來其實他已經沒有再碰煙了。
宋辭看看面前這顆沉默的後腦勺,心裡一動,又不動聲色補充說:“尤其是回蓉城之後,抽得更厲害了。”
“……”
孔鵬飛還在狀況外,湊過來也加入悄悄話大軍:“可是你們不覺得嗎,野哥抽煙的樣子是真帥。別的男人抽煙可能會油膩猥瑣,他抽煙,那就跟偶像劇男主似的,深沉又有逼格。”
正說著,就見到江邊的男人深呼吸,一口白煙從唇邊溢出。
孔鵬飛星星眼感嘆:“仙氣飄飄的,搞得我也想學抽煙了。”
徐晚星回頭看他,忍俊不禁,“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是捧場王啊?”
她打麻將打雜都能被誇是十項全能,如今喬野抽個煙,也能變成仙氣飄飄。她刻意把注意力放在了調侃孔鵬飛上,不讓自己為喬野抽煙這一幕過多分神。
那已經和她無關了。
別在意。
可話是這麼說,等待的半小時裡,她還是沒忍住,下意識記住了他摸了多少次煙盒。再上車時,她低聲嘀咕了一句:“抽那麼多煙,也不怕得肺癌。”
一旁的人頓了頓,沒說話。
宋辭也來勁了,加入聲討的步伐:“就是,渾身煙味,燻死人了。”
喬野:“我就抽了兩支——”
“四支。”一旁的徐晚星神情嚴肅地豎起四隻手指。
喬野抬眼看她,似笑非笑,“觀察得這麼仔細?”
徐晚星又驀地縮回手去,挪開視線,“就,就一不小心看見了。”
天色漸晚,車速逐漸放慢。
山路並不好開,徐晚星全神貫注,漸漸地不再與車上的人說話。
喬野低聲問過幾次:“我來換你?”
徐晚星擺手:“不用。不困。”
他也沒開過山路,這邊的路況反倒是徐晚星比較熟一點,所以他也不勉強。隻是沿途觀察著路邊,在某段路忽然出聲,要她停車。
徐晚星問:“怎麼了?”
“買煙。”他回答說。
她眉頭一蹙,很不想停車,可現在她是司機,僱主有吩咐,她不得不停。剎車時有點賭氣的成分,毫不溫柔,吱的一聲停下路邊。
喬野看她一眼,沒說話,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路邊有家簡陋的家庭小賣部,泥土房開了扇窗,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小賣部”三個字。喬野去窗口站了一會兒,拎著一袋東西回來了。
他坐回車上,關好車門,重新系上安全帶,然後從袋子裡拿出兩瓶蘇打水,遞給後座。
最後拿出來的,是一瓶咖啡。
他替她擰開,遞到面前,“喝一點。”
徐晚星一愣,看看咖啡,又看看他,“不是去買煙嗎?”
“嗯。順便買了點水。”
“煙呢?”她又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塑料袋。
“忘了。”喬野神情寡淡,說得理直氣壯。
徐晚星不吭聲了,接過咖啡,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精神好很多。再上路時,她的動作就不那麼暴力了,全然不似剛才剎車時。
夜幕低垂時,面包車才抵達導航的目的地,西昌衛星發射中心。
時間太晚,他們過中心而不入,開到了幾公裡外的酒店。
來之前,酒店就已定好,四個單人間。
喬野從前臺拿來房卡,一一分發,“條件比較簡陋,大家湊合一下。”
徐晚星抬眼看看,笑道:“已經是大涼山這邊最好的住宿條件了。”
“還有比這更差勁的?”孔鵬飛心有餘悸地看看周圍,“說這是酒店都侮辱了旅館,這也就比農家樂要好那麼一點吧。”
徐晚星哈哈笑,“那你是沒見過鎮上的,那邊更糟糕,大冬天熱水都放不出來。”
喬野看她一眼,沒說話。這一路風雨兼程,每一個細節都在說明這些年她過得不好。
眾人各回各的房間,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房卡是喬野發的,他們倆的房間也是相鄰的。
一路奔波,大家都困了,打著呵欠就回屋睡覺。
喬野在門口對她說:“今天辛苦了。”
“也還好。”
“明天我們去發射中心,你可以睡晚一些。下午如果有行程,我會打電話告訴你。”
“好。”
走廊上的燈光很暗,還有一盞忽明忽滅。川西高原的風從走廊盡頭的窗外呼嘯而來,吹得人渾身發冷。
他側頭看著她,仿佛還有話未說完,徐晚星忽然有些緊張,惴惴不安等待著。
可最終卻也隻等來一句:“晚安。”
那顆心忽明忽滅,被她強行按捺住,抬頭笑笑,“好的,你也是。”
她幾乎是胡亂開門扎了進去,然後關門,靠在門上發怔片刻。
要死了,這心跳是怎麼回事?
她胡亂念叨著,別亂跳,別逼逼,別他媽強行加戲,然後往床上一躺。
閉眼時,眼前浮現出他在門口看她的場景,側臉好看,一如當年——不,七年過去,他更好看了。
在車上說那些她聽不懂的專業知識時,很好看。
在江邊抽煙時,很好看。
擰開咖啡遞過來時,也很好看。
徐晚星躺在床上,抬手捂了捂眼睛,覺得白熾燈有些過亮了,真刺眼。
過去隻是隔著三十名的差距,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