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進來了,我回身關上辦公室的門,朝他的方向走去。
我進他退,短短幾步,他被我推靠在辦公桌的邊緣,雙手撐著桌子,微微睜大了雙眼看我。
我不與他多說,努力踮起腳尖,雙手摟住他的後頸,將他朝著我的方向拉了下來,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一開始微不可見的掙扎很快就軟化了下來。
我勉力抬頭看他。不知道是否因為是背光,他的眉骨在眼睫處落下濃重的陰影,竟然顯出我不熟悉、陌生的神色來。
等我再仔細看,卻發現他垂下了眼睫,眼眶和鼻尖微微泛紅,回到了平時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他撇過臉去,聲音低啞輕柔,還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姐姐既然討厭我,又何必做到這個程度。」
「既然不打算再理我了,又何必要來救我,讓我自生自滅豈不是更好。」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有些若即若離,但不知不覺間我被帶入了他的話語中,聯想到前段時間於他而言莫名的冷淡,心裡頗為愧疚,急忙解釋道:「並不是因為討厭…… 」
說話間辦公室外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和腳步聲。門被敲響,隻不過一二秒之後,便微微打開了一條門縫。
門頁很快被完全推開,我的分管的一位同事抱著一摞文件進來,「初姐,您在嗎?我來送份文件。」
「這是報表,這是項目說明書,這是項目進度匯報表,這是今天下午會議的議程,您看看。」
她站在我辦公桌的對面,把文件一份一份地交給我,並且詳細地跟我解釋了每一份文件的用途以及文件的具體內容。
我接過文件翻閱,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心如擂鼓。
在同事進門來的一瞬間,我手忙腳亂地推著嚴沐川,把他壓進了桌子下面。
嚴沐川一點也不著急,任我擺弄著他的手腳。雖然以別扭的姿勢縮在辦公桌下,他卻絲毫沒有可能被發現的慌亂,反而還悠哉悠哉地握住了我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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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很大,一隻手就圈住了我的整個腳踝,肆意把玩,大拇指在突出的骨節上來來回回摩挲。
我借著和同事說話的勁往邊上站了站,企圖避開他毫不掩飾的碰觸。然而嚴沐川跟著我的動作,竟然也探出了半邊身子。
我急得冒冷汗,用餘光去看。隻見他大約三分之一的身子都暴露在外。他見我看他,非但沒有收斂,還對我極乖無辜地彎了彎笑眼。
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隻好又站回了原位,指望著他能老老實實地待著。
好不容易等同事走了,嚴沐川才慢慢地爬出來。他並不著急著站起來,維持著跪坐的姿勢,頗有些低眉順眼的意思,「姐姐,我才算是明白了,之前是我沒有拿捏住身份,現在我懂了,我會乖乖的,以後姐姐不要再不理我了……」
我實在不知道在我和同事工作交接的工夫他到底想通了什麼,丈二摸不著頭腦,「什麼意思?」
他抬眼看我,眼波流轉,「我是姐姐養的小白臉,姐姐饞我身子,我以後一定會好好把握尺度,做好本分,不會越界,也不會再惹姐姐生氣了。」
「什麼,什麼小白臉!」我的臉燒了起來,連帶著說話也含糊起來,「不要瞎說!」
他狀似失落,「連這種關系都不是嗎……可是,隻有親密的人,才能做這些事情。」
我一時語塞,心裡明白正確答案,卻遲遲無法宣之於口。百般糾結之後,我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我們是,醫,醫患關系!」
他沒有忍住,低聲笑了,微微嘆了一口氣,「姐姐說是就是吧。」
11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不尷不尬的「醫患」角色中去。
他一天一次,或者是兩天一次會來辦公室報道。
周末的時候導師說師娘學了幾招新菜式,要露一手,讓我一起去吃飯。
但是等我拎著一大籃子的水果上門,發現家裡隻有導師一個人。
導師接過我的水果,拉著我坐在茶幾面前喝茶,隨意拉了幾句家常。
言語間談及嚴沐川,導師一邊給我倒茶,一邊好奇地問我:「初芯,你知不知道嚴沐川談戀愛了?」
聞言,我努力壓下了要咳嗽的欲望,盡量冷靜地回復:「這個我不太清楚。」
導師有些可惜,他嘆道:「他一直也沒有喜歡的女孩子,這回好不容易開了竅,我是真的好奇得不得了。」
我喝了一口茶,裝作不在意地問:「您怎麼知道他在談呢?」
導師一拍大腿,「這小子,太明顯了!
「每天早上都要起早捯饬自己,問他幹嗎去就說上班。我尋思著上班用得著你每天穿得花蝴蝶一樣嘛!
「下班也不著急回,總是很晚才到家。整天樂呵呵地捧著手機聊天,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有什麼寶貝!
「別人上班都盼著周末,我看這小子天天就盼著上班。周末在家裡待著,幾分鍾看一眼表,幾分鍾看一眼手機……這不是戀愛了是幹啥!」
我坐立不安,隻覺得火燒後背,熱得發顫不安,對著導師,竟然接不上話來。
導師說得越來越多,他朝我擠眉弄眼道:「你不知道吧,這小子最近還在看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有一本叫什麼《愛情心理學》,書邊都翻卷了!」
他說得口幹,悠悠喝了一杯茶,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啊,之前還對你動過心思。」
「之前你第一次來,他回頭就跟我各種打聽你的信息。每次回家都要叮囑我無論如何都要拉上你一起回家吃飯,然後圍著我問你喜歡吃什麼,怎麼坐,纏著我讓我教他。」
導師打趣地看了我一眼,「要是他能和你談戀愛,那我們家真是祖上燒高香。」
我掩飾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苦說不出。
嚴老師,你的寶貝兒子現在還對我動著心思呢!
正好這個時候嚴沐川給我發來了消息。他拍了一張正在結賬的食材,把結賬的桌面堆得滿滿的。
他留言道:「姐姐,今天我買了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哦,等我回家做給你吃!」
超市和導師家離得並不遠,師娘和嚴沐川很快就回來了。
我去給他們開門,又去接他們手裡提著的購物袋。
導師接走了師娘的購物袋,給師娘遞了拖鞋,肩並肩地往廚房走。
而嚴沐川從開門見到我的那一瞬間開始,眼神發亮,尾巴都要搖斷了。
少年的愛慕根本無法隱藏,就算把握得再好,在看我的時候,他的眼裡還是流露著濃稠的情感。
他今天格外興奮,圍著我轉來轉去,給我切水果,給我換電視臺。系上圍裙要去做飯了,又叮囑我不要吃太多,要留著肚子吃他做的飯。
導師和師娘絕對看出了些什麼。吃完飯,他們非要讓嚴沐川送我出門。臨出門前,導師揶揄打趣的目光讓我無地自容。
我把車停在小區門口。我們慢慢地往小區門口走去。
快到的時候,嚴沐川突然停下,期期艾艾地拉著我的手問我:「今天我有乖乖的,有讓姐姐開心嗎?」
「我知道我不太成熟,不算是姐姐的理想型,但是我有在認真學的!我有認真學做飯,我有認真學怎麼讓姐姐開心……」
他話鋒突然一轉,讓前一秒還在感動的我羞得去捂他的嘴,「你瘋了嗎!現在還在外面呢!」
他隻是深深地看我,眼神繾綣,溫柔而又急切地問:「姐姐,讓我保護你吧!我會把你照顧得很好,現在,以後,任何時候都會。」
我承受不了他的熱情,落荒而逃,「你讓我想想。」
12
每逢換季的時候,我都會不大不小地生一場病。今年也不例外。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額頭滾燙,有些迷糊了。
我艱難地給上司發了請假的請求,又掙扎著起來給自己測了溫,喝了一點水,吃了常備的藥物,才脫力倒下,裹緊了厚厚的被子,安然睡去。
再睜眼的時候,窗外已然是天黑。我迷迷糊糊地坐起來,隻覺得燒已經退了一半。
身體得到了暫時的平穩,然而心情在這一時刻,卻如同被拋在風口浪尖一般顛蕩起伏,忍不住就有鼻子發酸、肆意哭泣的衝動。
明明知道這是因為睡醒起來,發現一室寂靜、黑暗而有的正常感覺,但是加上病痛的重壓,我隻覺得委屈至極,仿佛已經被全世界拋棄。
我慢慢爬起來開燈,狼狽地用睡衣的袖子抹著流了滿臉的淚。
燈「啪」的一聲打開,室內總算有了一絲溫度。
下一秒,手機嗡嗡響起。
我接起電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嚴沐川的聲音:「姐姐,醒了?開門。」
他難得用這種命令式的語氣和我說話,我尚且沒有完全清醒,等打開了門,被擁入懷中,才反應過來。
嚴沐川背著滿地的月光走了進來。他沒有笑,臉色嚴肅,低頭看人的時候很有威懾力。
他將我抱小孩似的舉起,坐在他的手臂上,帶著我往室內走,「病了還不穿拖鞋?」
拖鞋被我落在床邊。他為我穿上,將我帶到客廳坐好,給我拿了一張紙巾擦眼淚,「就一小會兒沒看住,姐姐就變成小花貓了。」
我胡亂地擦了眼淚,然而眼前仍然水霧一片,隻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他先去燒了熱水,然後帶著買來的食材進了廚房,不一會兒便端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
「姐姐,張嘴,啊……」
他是美本回國,導師怕他在國內一下子不習慣,囑託我平時多多照顧著他點。
「□【」立刻認識到了現在的情形,有些羞恥,想要去接過嚴沐川手裡的筷子,「我自己來。」
在進食的時候,看到他的眉眼略顯疲憊,我又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下班就來了。」
我看一眼表,現在已經將近九點。就是說,他已經在門口等了我三個小時。
我有些慌亂, 「那,那你怎麼不叫我起來?」
他伸手來將我垂下的額外別到耳後, 溫聲道:「我想讓姐姐好好休息,等一會兒沒什麼的。」
我有點心疼,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回復。過了很久, 隻是牛頭不對馬嘴地回復道:「我討厭成為我媽媽這樣的女人,戀愛腦,被拋棄,酗酒, 死掉。我怕我變得和我媽一樣, 我討厭被情緒支配的自己, 嫉妒的自己,不安的自己,焦慮的自己,表情扭曲的自己。」
嚴沐川很耐心地聽著, 慢慢地說:「可是,為什麼要把你的母親當作衡量自己情感的標準呢。就算你的父母婚姻不幸, 但是為什麼要連著你父母的份,來折磨自己呢?」
他漸漸湊近, 聲音慢慢降低, 幾乎是貼著我的嘴唇, 用氣聲在慢慢說話:「你不是你的母親,她的經歷並不是你的未來……選擇開始一段感情吧, 承認自己的感情沒有那麼可怕。」
我的心防全然瓦解,隻是仰著臉, 靠在椅背上,承受著他羽毛般的安撫地輕吻。
他近乎誘哄:「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一輩子都是你的。你不是不相信愛情嗎?就讓我一輩子在你身邊,證明給你看吧。」
「可是一輩子這麼長……」
他略微離開了一點距離, 鄭重其事地說:「那我就從現在開始證明。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
今天,明天,每一天,我都會證明給你看。」
他有力的雙臂環繞著我,灼熱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導進我的身體裡。
這一瞬間, 我做出了決定。就算最後和嚴沐川落到背離的結局,就算和母親一樣被心愛的人拋棄, 每日以淚洗面, 鬱鬱而終,我仍然想要勇敢一次。
比起不知道是否會因為還沒有發生的壞事而焦慮, 我隻知道自己十分貪戀如今完全向我敞開的這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
「姐姐,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無藥可救。」
嚴沐川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宣判, 他落下的吻, 帶著孤注一擲的熱度,源源不斷傳遞來的溫度像即將噴發的火山一樣炙熱。
我已經獨自一人栉風沐雨太久,磕磕絆絆、踉踉跄跄地在人生的路上摸索著,如同孤零的浮木, 此時終於落腳在一處足夠可靠的、用直白愛意搭建的港灣,無法自控地貪戀這一瞬間的溫暖。
於是我說:「好,那你證明給我看。」
【完】